人牙子还在口沫横飞地扯着小丫头叫卖,跟前那个穿着富贵的胖子觑着小丫头的身段儿样貌,瞧着已是动了心,颇有些不耐地打断道:“絮絮叨叨,啰嗦这些不打紧的来做什么——这丫头爷我瞧上了,你只管说多少银子便罢!有多少钱是我出不起的不成。”
“您大方!”人牙子脸上乐开了花儿,一壁暗道今儿算是逮着了个冤大头,一壁奉承的话流水似的滚了出来,哈着腰连连道,“只要二十两——”
他才说一句,就听边上有个少年模样的小公子咳了一声。
楚旻慢吞吞地往前迈了一步,嬉笑着道:“这位老兄,还没问你呢。这可是你家女孩儿?”
人牙子眼神晃了晃,缩着脖子强自嘴硬道:“是、是,自然是我的女儿,我媳妇子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怎么不是我女儿了。”
楚旻一笑,点头道:“唔,那倒是没什么。不过我瞧着你生的这般……”她故意拉长了声音上下打量那人牙子,半晌才摇着头道:“可是不像能生出来这么个俊俏丫头的。”
周遭围着的人群哄地一声笑了开来,有那好事的闲汉便起哄笑道:“是瞧着不像啊!嗳我说,可别是你偷的拐的罢?”
那人牙子心虚地转了转脑袋,这海州不比别处,有巡逻的差役听见了是真要扭送官衙去的。他慌忙把小丫头往身后藏了藏,恶狠狠地瞪了眼楚旻,啐道:“呸,你又是哪儿冒出来的阿物儿,在这里管大爷的闲事——你又不买,说这些却来做甚!”
边上那个胖子听得不耐烦了,粗壮的手摆了摆,扬着下巴冲人牙子道:”行了行了,大热天儿的,干站着我腿都酸了——二十两是罢?我要了。”他说着一推身边跟着的随从,“拿银票来。”
胖子一壁说着,一壁就要从人牙子身后拽那个小姑娘出来,“日后你就跟着我,只管叫你也见识见识什么叫富贵……”
小丫头慌得忙躲,胖子扑了个空,作势要再上前,楚旻趁机灵巧地伸手一拦,顶着胖子怒目嬉声笑道:“这位老兄,可别怪小弟没提醒过……”她朝人牙子使了个眼色,“这孩子到底是哪儿来的可还说不准,若是拐来的,在海州,被查清了,不单他要受罚,连你也要去那腌臜牢狱里待上些年月了。”
胖子冷笑一声,使劲要挣开,不想用力一甩竟没甩脱,不由多看了这个纤细的少年一眼,楚旻笑着望回去,底气分毫不弱。
“我劝你别多管闲事。就是拐来的又如何,我薛家还没怕过谁!”胖子眉头一挤,脸上横肉抖了三抖,“别说是海州,就是金陵,你打听打听,谁没听过薛家!”
他说着这才仔细看见楚旻,这一看不由得被眼前人出色的样貌弄得心旌神摇,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语气弱了三分,“你、你是哪儿的人?”
楚旻脸色一冷,手上巧劲儿一拧,胖子已然嚎叫起来,“小爷是你奶奶家的人!”
“嗳哟!啊呀!”胖子疼得乱蹦,这时节什么样貌也顾不得了,连声吼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打死了我兜着!”
茯苓一时大急,这回出来可就带了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鬟,岂不是要吃大亏!她跳着脚便要拉楚旻赶紧逃,“公子,咱们快走!”
不想楚旻嘿嘿一乐,敏捷地往后错了几步,大喊一声,“还等着做什么,真叫人打了,仔细回去诸位要挨板子啦!”
还不及茯苓回神,忽见斜刺里冲出五六个黑衣短打的壮汉,打头一个刀疤脸一脚就踹出去了一个打手,大笑着向楚旻道:“就知道小公子冰雪聪明!”
楚旻抱着胳膊站的远了些,悠闲地看着大汉们猫戏老鼠一般东踹一脚,西打一拳,“算什么冰雪聪明,回头哪日我真能瞒着母亲从府里溜出来才要自己躲起来偷着乐呢!”
“这路上我就看见啦,”楚旻笑着指指打得畅快的一群人,“父亲那边程大哥你带的三个,李哥奉了母亲的命还带了四个在后头远远跟着。你们哪儿是暗地里守着,分明生怕我看不见了。”
刀疤脸程山是楚家家将,当年他老子尸山血海里救得老亲王数回,老亲王临终前特意嘱咐务必善待这一家子。安定亲王楚盛之孝顺,自然待程家也极好,当下便要给程家脱籍,带在身边做个小将。哪知程山他爹当时就急了,说甚么也不肯离了楚家,要是再说下去,恐怕老头当时就闹着要追老王爷去了。
楚盛之无法,只得安抚下来,把程家两个儿子先脱了奴籍,提拔到自己身边。如今兄弟俩是楚盛之身边第一得用人,老大程海是王府长史,帮着王妃打理府内府外诸多俗事。
老二程山也极能干,早年跟在楚盛之身边没少剿匪杀贼,脸上刀疤便是一回剿匪,护着楚盛之留下的。如今虽碍于出身还没能升个官儿,但军里没人不敬他胆色过人。
听着楚旻笑语,程山凶恶的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来,“这也是怕您万一觉着身边没个使唤的,再在外头受了委屈。”
他一双铜钹大的拳头使的虎虎生威,还能毫不气喘地同楚旻闲聊几句,那薛胖子带的随从全然不是对手,不大会子就被打得鼻青脸肿,不成人样。
楚旻一乐,正要上去说几句,忽觉头上发髻被人一扯,也是程山等人在旁她松懈了心神,不防便被一双胳膊虚虚抓着肩膀往外带出了十好几步。身边茯苓已经叫了起来,“二公子!”
“二哥!”楚旻大喜,拧过身来一眼便看见了自己的兄长,她笑着抱上了来人的胳膊,“你何时回的海州?可回去见了母亲了?她念叨你好一阵子了。”
“回了回了,这便是母亲叫我出来寻你。”安定亲王世子楚晏,想是才回了家见过母亲便被打发出来寻小妹,身上衣裳都未曾换过,比起楚旻身上略显低调的这一身,楚晏穿得颇显贵气,叫人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头发束得一丝不苟,嵌宝紫金冠紧紧箍着发髻,攒顶一颗珠子莹莹生光。穿一件平金绣松竹梅月牙色箭袖,腰间束着玉钩革带,豆绿色攒花长穗宫绦上挂着荷包、团龙佩,外罩银白平素绡氅衣,登着皂色缎子薄底靴。
鬓若刀裁,骨如锋刻,本一副凌厉骨相,偏兄妹眉眼间很有几分相似,一样的随了王妃,生得一式儿的大眼笑唇,叫人看了心里不由便生起亲近之情来。
“二哥哥怎么今日就回来了,早来信不是说还要一月,等着回来了一并过中秋么。”楚旻三月未见兄长,这会子很是高兴,连适才的风波都忘了,拉着楚晏的胳膊嗔道,“你出去游学也不带我,生生落下你妹子独个儿在家空对着爹那张大黑脸,你也忍心!”
楚晏哭笑不得,“带你出去,母亲还不活扒了我的皮!”他瞪着楚旻,咬牙道:“再说,父亲什么时候对着你黑脸了?哪回见了不是笑呵呵的——”
楚旻笑着捶了他一拳,楚晏龇牙咧嘴,“我的小祖宗,你跟干妈练得这拳头,是你哥我受得了的么!亏得我游学还不忘四处搜寻礼物与你,白疼你了!”
楚旻笑着伸手替他揉了两下,“我又没使劲儿。”
楚晏叹了口气,“你可真是咱家的小祖宗。”他示意楚旻看身后跟上来的程山等人,“连程大哥都肯叫出来充你的护卫。”楚晏又羡又妒,话里都冒酸了,“当初我叫程哥陪我出城一趟,差些儿被父亲打死!”
楚旻大乐,忙招手叫程山,“程哥你听,我哥眼热我呢!”程山憨厚一笑,“两位公子净取笑,我却算什么。改日二公子若是出城,我下了值定候着您。”
楚晏忙笑着谢过,却是摆手道:“我可不敢,回头真叫爹打一顿。”
楚旻笑着打断他,“劳烦程大哥把适才那拐子送到衙门去,家里母亲叫我,我且先回去。”
程山忙点头应了,“小公子只管放心,这是出不了岔子的。”
楚旻远远看着程山等人驱赶着那拐子和自称姓薛的胖子并那些家丁往衙门方向去,脸上笑容淡了几分。
楚晏看了她一眼,“可要哥替你出头?”他也不问是非,倒是楚家一脉相承的护犊子,一心地要护着妹子。
楚旻摇了摇头,“罢了,兴许是我想多了——哥,你还没说怎么提前回来了呢。”
两人上了早等在街口处的马车,茯苓上了另一辆,落后楚晏的随从也跟上。楚晏这才道:“接了父王一封信,叫我护着一家女眷来海州,便早回来了些时日。”
“女眷?”楚旻诧异道,“这好没道理。怎叫你亲自去办?是天潢贵胄还是官职显赫、传世大儒,值得一个亲王世子亲去护送。”
“全不是。名声不大官职不显,家世么,算是有,却也比不上咱家。”
楚旻叫他逗乐了,抬掌拍肩,“你绕来绕去说些什么——罢,若不便说,不说也成。母亲叫我回去可有什么要紧事,还是你借个由头出来躲懒呢?”
楚晏摇头,“就是叫你回去见见客——来的是巡盐御史林海家的女眷……”
他话音未落,楚旻就一激灵,蹭地蹦得老高,头顶狠狠撞上了车顶,“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