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睡得比平日里要晚一些，但老两口隔天照旧是早早地起床了。
起来的时候太阳才刚出来不久，晨雾刚刚散去，院子里头草木上的露水还没有干透，刘春兰弯腰从墙角拿了把扫把开始扫院子。
卜来恩于是很自觉地去开了院门，院门一开，就听见有人在叫卖包子和米粉。
卜来恩听到了，院子里的刘春兰也听到了，于是直起身来，对着门口的卜来恩说了句：“去买点几个肉包和一斤米粉。”
说完回头继续扫地。
卜来恩本来想问几个肉包是几个的，见状摸了摸鼻子没敢问，抬脚就出门去了。
叫卖包子肠粉的是个外地女人，姓甚名谁的，并不清楚，从两年前开始每天天不亮的时候就从镇上的早餐店里批一些包子馒头粉的，原路绕着几个离镇上远的村子叫卖。
推着一辆二八大杠的自行车，后座加装了个保温的三层大蒸笼，只要是不下雨的日子，都能听到她沿着周边村子叫卖包子的声音。
不知道姓名，村子里的人家大多叫她“卖包婆”。卖的东西也不算多，只有几样寻常的菜包肉包还有馒头，再加上十几斤的粗粉。
包子和馒头都是五毛钱一个，就是个头之间有些差别，肉包和菜包比寻常镇上卖的要大一些，馒头的分量倒是很实诚，有成年男人的巴掌大。
早上买上一个，够村里的小孩啃上老半天额了。
米粉的价格跟镇上卖的差不多，也是一块五一斤。
村里的人有时候起得迟了不愿意再张罗早餐，或者是小孩要赶早上学，花上三两块钱基本就能够把这一顿打发过去了。
因此，女人的生意还算不赖，就是现在是暑假，学生不用上学，平日里九点多能卖完的东西，现在倒是要卖到将近晌午的时候。
卜家的经济条件在泮村里头应该算是头一份的，刘春兰和卜来恩也不是那种抠抠搜搜的性子。
说起来，他们家倒算是卖包婆这里的常客。
久而久之，女人在路过卜家院子的时候总会停留的久一些，跟刘春兰和卜来恩也能说上几句话。
见到卜来恩过来，女人手脚麻利地掀开了蒸笼，扯了个塑料袋子，问：“半斤粉，两个馒头？”
卜来恩忙摇摇头，“不是，一斤粉，再加上，三个，不四个肉包。”
卜来恩一边说，女人就一边往蒸笼里面拿，因为跟平常比多得实在有点厉害，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等把粉称好，递到卜来恩手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家里边来客人了？”
心里却想着，也没有谁家的客人是一早上就过来的。
卜来恩伸手接过，顺便把钱递给她，闻言笑了下，有点得意显摆的样子：“不是客人，是我孙女回来了。”
女人的目光于是便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卜来恩手里比平日多出了不止一个人分量的早餐，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替那个没见过面的女生默默捏了一把汗。
卜一一今天起得也早，几乎是卜来恩前脚刚出的门，小孩后脚就醒了。
跟着小孩一块醒来出房门的还有两只黑猫。
刘春兰已经把院子打扫了一遍了，卜一一出来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摇着水，准备洗衣服。
听到动静回头，正好看见小人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两只猫咪，大约是因为刚醒还迷糊着的缘故，一人两猫的脚步都有些七晕八倒的。
迷糊着跨过堂屋的门槛，小孩深吸了一口气，身后的两只猫也跟着同步抻了个懒腰。
朝阳破影而来，有淡金色的光照在了门前那一人两猫的身上。单只这样看着，就让人无端心情大好。
刘春兰回头笑眼弯弯地看着小孩，问：“起床啦，饿不饿，你阿公出去买早餐了，先去刷牙，刷完牙你阿公应该就回来了。”
又看了眼小孩身后的两只猫，“我昨晚还以为这两只猫跑哪里去了，原来是跟着你回房间了。”
卜一一听着便也跟着低头看自己脚边的两只猫，一只坐在离她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秀气地抬起了一只猫爪掩着口鼻，像是打了个哈欠。
另一只却几乎都要趴在她脚上了，见她低头望过来，讨好又卖娇地喵了两声。
卜一一：......
虽然已经在心里不止一次地告诉过自己，这只是一只普通的，可能有时候有点奇怪的猫咪。
但是因为这种奇怪的有时候实在有点太多，小孩觉得她真的很难把它当成一直普通的猫咪。
于是沉默地看了黑猫一眼，转身就迈着小短腿去洗漱了，小小的背影不知道为何瞧着有点沧桑的萌感。
洗漱好，刘春兰已经在院子里支了一张小桌，就等着小孩过去吃早餐了。
在看见摆在自己面前的早餐分量的时候，小孩的内心跟卖早餐的女人达成了同步。
低头看了下被放到自己面前的真·比她的脸还大的碗，再抬头看看对面坐着的完全不觉得这样的分量有什么不对并且正殷切地看着她的老两口。
小小的心灵里面满是沧桑，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似乎已经不用再观望了，不靠谱这种事情，大概真的就是遗传无误了。
于是认命地叹了一口气，使着不怎么熟练的长筷子，把自己碗里头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的米粉，分出很大的一大半到了刘春兰和卜来恩的碗里头。
再把两个肉包子中的一个对半分开，一只猫一半，完美！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正襟危坐，低头吃饭。
被分了一大半米粉的老两口却是一动不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两眼隐约闪着泪光十分动情地看着卜一一。
偶尔低头看着自己面前那碗米粉的表情仿佛是在看着什么难得的宝物。
不吹不黑的说，有被吓到。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就是卜一一人还小也感觉有点无法下咽了。
小孩低头吃早餐的动作迟迟没法继续下去，最后只能妥协，僵着脖子，慢慢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两个对于她来说也是十足新鲜和陌生的阿公和阿婆。
怎么说呢，也是，跟她想象和认知里头完全不一样的阿公和阿婆。
虽然不大准确，但是因为陈岚和卜凡，她一直都觉得这个世界上的大人大多数都应该是想他们那个样子的。
不会像托儿班的小同学那样动不动就是哭哭笑笑的，大多数时候甚至不清楚他们在想些什么。
一天当中大部分的时间都耗在了工作上，剩下的小部分时间就是不怎么想搭理人的休息时间。
虽然具体不知道他们都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各自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但是因为一天当中的模式实在是有限的很，不是在工作就是在休息。
了解了这一点之后，再和他们相处就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了。
总结下来就是只要不烦人就好了。不在他们工作的时候打扰他们，也不在他们仅有的休息时间打扰他们。
最终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不仅在家里的时候是这个样子，就算是在学校？嗯，托儿班大概也算是学校吧，学校里的大人们似乎也是这个样子的。
浑身似乎都透着一种疲惫感。
但是这里似乎是不一样的，第一天来的时候，明明是完全陌生压根不认识的人却轻易的搭上话了。
第二天早上也是这样，明明是没有关系的人，却偏偏送来了早餐。
小孩也奇奇怪怪的，不在自己家里呆着，反倒喜欢在别人家外面探头探脑的，不知道有什么乐趣地乐乐呵呵，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跑掉。
小孩本来并不知道该怎么样形容这里的人的奇怪，因为早熟归早熟，但是词汇量还是在那里摆着的。
但是现在看着刘春兰和卜来恩的样子，她好像突然就知道了。
这里的人好像全都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热情，情感是异乎寻常的丰沛。
就是有点过于丰沛和热情了，小孩就有点被推着跑的感觉。
盯着刘春兰和卜来恩过于热情和露骨的目光，小孩迟疑地开了口，“不，吃吗？”
刘春兰于是就夹了一大筷子米粉，放进嘴里，干饭干出了一种拼命的热情。
“吃，当然吃，我们一一真的是，太懂事孝顺了，宁愿自己不吃也要给阿公阿婆吃。阿婆怎么可能不吃！”
刘春兰这么说的，于是也是这么做的。
接下来小孩便目瞪口呆着看着两个老人以一种不同寻常的胃口，真吃下了那份分量并不少的早餐，连米粉里的汤都没有放过那种。
有那么一瞬间，卜一一甚至有点怀疑，他们的胃里头是不是有着另外一个世界。
就算是这样，刘春兰也没错过小孩一直看着她跟老头子，并没有吃早餐的事实，还不忘催促她快点吃。
卜一一便依言拿起了筷子，挑了一筷子米粉送进自己的嘴巴里头，也不知道吃出了个什么味道。
眼角的余光看见蹲在一旁，完全没有管这边发生了什么，专心致志干饭的两只黑猫。
总感觉这两天的日子过得好像有点过于神奇和精彩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神奇和精彩的缘故，不过才两天的时间，却感觉比她过去的五年还要漫长，现在在回想一下在托儿班和家里的日子，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