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卜来恩和刘春兰都是一乐，很是不计较地跟李玉冬说：“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没什么关系的。”
村子里关于卜家的各种传言，有大半是从李宏彬的嘴里头流出去的，对于李玉冬带她儿子上门道歉这种事情，卜来恩和刘春兰显然是已经习惯了。
也没有怎么当回事，毕竟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是卜凡小的时候，也没少把自己家的事情当成交朋友的谈资。
自己家的儿子尚且如此，刘春兰和卜来恩也不好意思说别人家的小孩。
对于卜家人的态度，李玉冬是知道的，要是以往的话，她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
但是今天的情况确实有点特殊，她悄悄地看了一眼安静地坐在一边好奇地看着她跟她儿子的女孩。
想到李宏彬下午的那些胡言乱语，顿时感觉头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跳，跳得她头疼。
自己胆子小还非要去卜家，把人家孙女当成鬼，还有脸对别人说自己怎么怎么样大胆，那个鬼怎么怎么样恐怖这种事情她怎么有脸跟人家说。
但是偏偏还不得不说，于是再看刘春兰和卜来恩时，眼里头就有了十分的不好意思，脸都有些燥得慌。
“那个”李玉冬很是不好意思地开了口，于是卜家祖孙三口的目光就很理所当然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面对着这一家三口的目光，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终于发现，比开口更难的是怎么样尽量客观真实不偏颇地把事情说出口。
于是，才说了两个字，她倒是先又把李宏彬给提溜到了面前，愧疚又抱歉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李宏彬。
“这小子下午的时候跑到你们家门口来了，他胆子小，大概也没怎么见过一一，当时不是过了正午了吗？树影子可能有点大，就吓着了，以为自己见鬼了。偏偏嘴又碎，出去就跟人说你家一一是鬼。”
最后那几个字轻得几不可闻，因为李玉冬实在是没脸，但是好歹也算是说了。
李玉冬于是暗暗松了一口，接下来的话接得就自然很多了。
看了一眼明显因为她的话而变了脸色的刘春兰和卜来恩，恨不得把头钻进泥里去，又狠狠地剜了一眼自家的蠢儿子。
继续吸了一口气，再说话的时候，声音便轻柔了许多，像她李玉冬活了这么些年，还真的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过。
“大人那里应该没什么，就是平常一起玩的小孩子，刚开始的时候可能会有点怕你们家一一，实在是对不起，我家这个太混账了。”
“那个，要是不嫌弃的话，先让我家这个带着玩吧。”
听完李玉冬的话，卜来恩和刘春兰都有些震惊。
怎么说呢，就很意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那种感觉，两个人动作视线很一致地看了看卜一一。
明明就是白白嫩嫩，乖巧漂亮的一个小女孩，这小子是眼瞎吗？
眼瞎不眼瞎的不知道，但是事情就是摆在眼前了这一点，他们还是知道的。
卜来恩于是看了看刘春兰，眼里的意思是，你在家带着孙女，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刘春兰反看了一眼卜来恩，眼神一点不带退让的：我在家又怎么样，这是在家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卜来恩：.....
于是认输，视线落到了卜一一身上，问：“一一呀，明天开始跟着这个哥哥玩好不好呀。”
卜一一于是在三个大人的目光下看了眼面前这个相当眼熟的男生，心里其实想说不的。
但是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李玉冬顿时彻底松了一口，卜来恩和刘春兰也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吧，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大吧，其实也只是小孩子的一些无知之语，对于大人来说，完全不会当真和在意的那种。
所以真要卜来恩和刘春兰去跟李宏彬计较的话，他们也做不出来。
但是说小吧，小孩子的世界跟大人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不然他们也不至于这么热衷于卜家的各种传说。
在大人的眼里觉得各种荒谬，完全不可理喻，也不可相信的事情，在像小孩的世界里却可能被认真地相信着。
他们不回去思考到底有没有道理，符不符合逻辑，有没有证据，只要认定了，那就是认定了。
所以，李宏彬说卜一一是鬼，其他的小孩子就真的会觉得卜一一是鬼，从而把卜一一给孤立了。
从这一点上看，还真的不是小事。
对于这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最好的解决办法还真的就只有像李玉冬刚才说的那样。
让李宏彬直接带着卜一一玩，只有这个最先说卜一一是鬼的人，率先破了这个谣言，卜一一才有可能被村里的其他小孩接受。
在卜一一点头之前，刘春兰稍稍还是有那么点担心的，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只有一天一夜多一点的功夫。
但是刘春兰已经很敏锐地发现，她家孙女其实还是挺有个性的，并不能简单地把她当做寻常的五岁小孩对待。
也知道，对于李宏彬这个傻小子，虽然没有说，但是估计是有那么点嫌弃的。
证据就是如果卜一一没有说谎的话，这么一天之内，她已经见了李宏彬有三回了，但是，结果，嗯，从李宏彬进门到刚才，她的视线就没往李宏彬身上瞄过一眼。
卜一一答应了，代表事情就彻底翻篇了，李玉冬脸上于是一松，带了点轻松的笑意出来。
下狠手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半是威胁半是恐吓地对他说：“李宏彬，听到没有？从明天开始，好好地带着妹妹玩，要是在被我知道你有做什么蠢事，结果你知道的。”
李宏彬一直到这时才敢抬头去看卜一一，毕竟下午的时候的印象太深刻，一时半会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他妈叫他来道歉的时候，他其实是拒绝的。
这一看才发现，面前的小女孩真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的样子，就是白了一点，好看了一点。
上午的时候觉得看起来有点渗人的眼睛，仔细一看，其实还好，就是看起来好像有点呆的样子。
顿时放下心来，拍着胸脯下保证道：“包在我身上吧。”
那样子还挺得意的。
李玉冬看着心头刚刚灭掉的火忍不住又开始死灰复燃了，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咬咬牙，从齿缝里头硬是挤出一个体面的笑容，跟卜家祖孙说了再见。
然后怎么把自己蠢儿子带过来的，又怎么样把他带了回去。
心头死灰复燃的火气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卜家的院子外面不出意外地传来了李玉冬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刘春兰于是摇了摇头，笑着叹了一句：“他们家这个小子呀！”
然后再看一眼卜一一，突然就觉得人生已经圆满了。
开心又得意地站起身，回屋烧洗澡水去了。
等到临睡前，关灯准备回屋，确认卜一一已经睡熟之后，刘春兰才把自己想了一个下午的事情拿出来跟卜来恩商量。
听到刘春兰说她打算金盆洗手不干了，卜来恩看起来并没有多意外的样子。
刘春兰见他这样，就知道想过不干这一行的人并不仅仅是她，老头子显然也有这个想法。
只是没有说。
于是也不急着催促他回答，两个人安安静静地思考着，谁也没有说话。
想法是有这个想法的，但是要把这个想法变成事实，显然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不然两个人也不会一直做这些事情做了大半辈子。
孙女的妈妈也就是陈岚，一开始的时候就很忌讳她跟老头子干的行当这件事，刘春兰跟卜来恩都是知道的。
不然也不会任由他们两在外边，逢年过节也不见回来。
当时卜凡和陈岚结婚的时候，老两口也不是没有想过不干了。但是第一大半辈子都耗在了这一行里边，真要不干了，还能做些什么，不管是刘春兰还是卜来恩都没有底。
第二就是，实在是没有接班的人，这里的接班人，并不是只正正经经跟着他们学的人。而是附近这方圆几十里的地方，竟然没有一个靠谱一点的神婆或者神棍。
所谓全靠同行衬托这句话，不管是刘春兰还是卜来恩都深有体会。
并不是他们俩多靠谱，实在是不靠谱的人太多，倒把他们两个凸显了出来。
在刘春兰和卜来恩的理解里头，关于这一行的事情，虽然不像是平日里那些人说的那么玄乎。
但是要说全然是假的，或者说只是一种迷信，却也不见得。
有些需求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着的，尽管以刘春兰她自己和卜来恩的道行和认知没办法说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这几十年的经历下来，也够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并不仅仅是他们肉眼能够看到的那个样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撒手不干这个决定变得有点艰难。
卜凡之前不是没有抱怨过，说他们老两口闷在这一行里边，名声不好不说，也没能真的赚了多少钱，实在不明白他们图个什么。
有时候刘春兰也不知道她自己在图个什么，但是只知道，好像真的没办法完全放下不管。
大概就是再寻常普通和无力的人，都总是免不了有那么一点主人翁情结吧。有时候，也想做一个正义的大无畏的，甚至有点圣母的主人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