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陈岚出了门,刘春兰才问卜一一,肚子饿不饿。
卜一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陈岚一大早地带她赶飞机,然后在省城的飞机场降落之后,又是马不停蹄地赶长途客车,中途也只买了个面包吃了草草了事,一直到现在。
小孩子比不得大人,陈岚她自己注意身材管理,胃口很小,加上工作忙,三餐未必能准时,长久下来,不到受不了的时候,都不怎么觉得饿。她不常带卜一一,自然不知道小孩子容易饱,也容易饿。
她点了点头,又看到脚边的猫咪,抬头跟刘春来说:“还有猫。”
刘春兰见卜一一摸肚子,正在心里腹诽了自己的混蛋儿子和前儿媳,听到卜一一说还有猫,愣了一下,下意识道:“哪来的猫?”
五岁的女孩看了眼趴在自己脚边假寐的大黑猫,大黑猫依旧闭着眼睛假寐,只是耳朵忍不住抖动了一下。
卜一一于是收回目光,对着刘春兰眨了眨眼睛,没说话,她从小在托儿班里头跟老师的同学打交道,班里头大部分都是三四岁的小孩子,打闹抢玩具是常有的事情,一开始的时候,老师对于打闹的两个人都是各打五十大板以示公平,等到后面日子久了,各个小孩子不同的脾性显露了出来,就免不了会有些偏颇了。
见得多了,她无师自通了不想说话的时候就眨眼睛的技能,恃萌行凶。
刘春兰果然被她糊弄过去了,以为她是见到了外面过来的野猫,叮嘱了她几句,不要被猫抓到,就让卜一一自己在堂屋里先玩一会,自己到了旁边的厨房生火做饭。
等到刘春兰进了厨房,卜一一从门槛上趴下来,蹲在地上,凑近了头去看地上的黑猫,拉了下它的耳朵,手上真实的触感,让她混乱了,她再早慧,终究还是个五岁的小孩子,大黑猫这种存在,在她的认知领域就是个Bug。
两条秀气的眉毛皱了下,女孩望着院子上方湛蓝湛蓝地天空,选择把这件事先记下来,她放开了大黑猫的耳朵。
女孩的视线和手放开的时候,一直装死假寐的黑猫,睁开了一只眼,澄黄色的眼睛微觑,又很快调整了下两只前爪的位置,舒适地趴下,那模样!那高傲!仿佛在朝人竖中指表示:小样儿!
毕竟是第一天刚来,刘春兰也不大放心卜一一自己一个人玩,从厨房回头,一眼看见她蹲在了门槛上,凑低了头,大约是再看蚂蚁,顿时想着,城里有什么好的,好好一个孩子,连蚂蚁都觉得稀奇。
心里对于能不能养好孙女儿,突然之间自信心爆棚!
度过了一个日常帮着调朱砂,制线香,生活充斥着奇奇怪怪东西和事情童年的卜一一,日后对于她奶奶引以为傲的育儿经验,黑人问号脸。
傍晚七八点的时候,卜一一见到了她爷爷,一个刚从山里的道观下班回家,穿着电视里见过的道袍,看上去很有些高人风范的老人家。
彼时,刘春兰正在厨房里做饭,落了满院橙红夕阳的院子里卜一一正坐在那棵大石榴树下的板凳上,捧着卜凡前两个月买给她的iPad玩消消乐,连击和成功消除的音效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装死了半天的大黑猫被吸引住了,迈着傲娇的猫步从门口走过来,跳上了石桌,看着卜一一玩了几局之后,白色的iPad屏幕上多出了一只黑爪子。
那只黑爪子啪啪点了几下,停了一会的连击和成功消除的音效又再次响了起来,这次,卜一一的手没有动。
卜一一:....
女孩的视线从iPad上的黑爪子,移到三只脚站在石桌上,依旧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傲娇表情,但一只黑爪子却自我地径自在屏幕上点个不停的黑猫身上,脑袋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对于女孩的疑惑来回的视线,大黑猫无动于衷,自然得仿佛那只爪子不是我的爪子,它有它自己的想法。
喜欢玩电子游戏,不吃饭,继奶奶看不见这一件事之后,卜一一又默默记下了两件事。
卜来恩就是在这个时候推开虚掩着的院门回家的,院门一推开,猝不及防,一老一少两双眼睛对上,一双疑惑,一双平静而奇怪。卜来恩看着坐在大石榴树下的女娃娃有些摸不着头脑,没见他们村有长这样的女娃娃呀。
卜一一只是单纯对卜来恩身上的衣服表示奇怪,黑猫在卜来恩进来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之后就不管了,爪子继续点点点。
于是一老一少对视间,游戏音效依旧不断,卜来恩的注意力被这声音拉开了一下,视线从女孩身上落到了她手上捧着的iPad上。卜一一同样跟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自己手上的iPad。
嗯,这个人也看不见大黑猫。
刘春兰听到开门声,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自家老头子站在院门口,怪道:“杵着干嘛,当门神?”转头笑眯眯地跟卜一一说:“乖孙女儿,先别玩了,先去洗手吃饭。”
卜一一点头,从凳子上跳下来,大黑猫不满地跟她对看了一眼,但是碍于多少还记得自己现在正在伪装一只正常的猫,心不甘情不愿地缩回了爪子。
女孩去洗手了,泮村不用自来水,而是从山上引了山泉水下来,在自家家里或者是院子里装一个手摇水泵,卜一一没有见过这种手摇水泵,下午刘春兰给她做饭时,还很好奇,但是到了晚上,她已经知道该怎么摇水了。
只是她个矮,抬起摇手须得把手举起来,看上去有些滑稽,这水摇得挺费劲,但是女孩暂时乐此不疲,黑猫站远了一些,看着女孩,撇了撇嘴。
卜来恩走进来,听到孙女儿,忍不住重复了一边:“孙女?卜凡回来了?”视线落在了在院子角落里摇水洗手的不一一身上。
刘春兰下午刚刚送走陈岚,对卜凡揣了一肚子气,听到老头子提起他,嗤了一声:“你儿子出息了,才不回来这个小地方,是你前儿媳把人送过来的。”
“前儿媳?”卜来恩本来正往堂屋走,谁知走到一半,又一个惊雷炸响,猛然回头,看着刘春兰,但是顾忌着卜一一,压低了声音:“他两什么时候离婚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反正我孙女以后就跟着我,他两来一个我撵一个,来一双我撵一双!多大的两个人,一点不懂事,还跟以前一样,想干嘛干嘛,想结婚结婚,想离婚离婚,想自己养孩子自己养,不想自己养了就不养!”最后两句话,刘春兰声音压得很低。
卜来恩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回屋换了身衣服出来,走到卜一一面前,顿住了,五年没见,一见面就是这样的状态,额,略尴尬。他在卜一一面前踟蹰了半天,还是没能开口说出,我是你爷爷这句话。
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走吧,吃饭了。”
卜家的房子,是祖宅,两斤带院子的青砖房,在泮村这里并不多见,卜凡生意做得大了之后,也想过回村盖房子,结果被他爹打断了两条棍子,“那是祖宅,扒了祖宅建你个头。”
夜里刘春兰怕卜一一害怕,让她跟她睡,但是卜一一打小一个人睡惯了,也不觉得害怕,刘春兰听了之后,又骂了卜凡两句。
听着自家孙女跟自家老婆子有说有笑的,卜来恩有点不是滋味,跟刘春兰商量,明天让卜一一跟着他去道观。
刘春兰白了他一眼,直接驳回:“跟你去那里干什么,神神道道的。”
卜来恩猝不及防被内涵了一下,表情略无语:“就我神神道道,今天老张家的来找你了吧。”老张家的是今天带孙子过来找刘春兰的老妇人,她丈夫姓张,前些年去世了,因为孙子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地不舒服,她就疑心着是不是他来看孩子,影响了孩子。
说起这个,刘春兰也不得不说:“他们就是把孩子养得太精细了,不让跟村里的泥猴子出去玩,生怕被磕着碰着了,每天吃饭的时候从村头追着喂到村尾,不喜欢吃的就不吃,喜欢吃的猛吃。”活像古时候暴富的人家养孩子,不是养成个痴肥的,就是养成条麻杆。
本质上刘春兰今天跟老张家的说的那些话,那些医生肯定也跟她们说过,但是人就是关心则乱,心里不踏实,托辞于鬼神,同样的意思,刘春兰换了一套说法,加了点她们乐意相信的因素,她们也乐意去这样做。这不下午,她就看见老张家的孙子跟在一群同龄的孩子身后跑了。
刘春兰她爷爷跟父亲原来都是行医的,技术不说多好,但是对于一些小症候还是管用的,家里人耳濡目染地,多少都懂得一点中医理论,阴阳五行五脏六腑,四时节候的对应,看人的时候,也多少能看出来一点东西来,再加上着十里八村的,村村都是亲戚来亲戚往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有什么事情,大家都门清。
所以刚开始有人求上门来,刘春兰能帮上忙的就给他们说一说,真遇上了那种要命的邪乎的,她也没办法,只能按着以前听说的试一试,那也是她年轻的时候心肠软,性子冲动,要是换了现在,她铁定不肯的。
但是可能也是她运气好,或者是那家人时运好,瞎猫撞上死耗子,莫名其妙的竟然真的好了。在那之后求上门来的人就更多了,她自己观花婆的名头也稀里糊涂的传了出去。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见多了听多了之后,刘春兰也隐约有了点感觉,什么事自己能干的,什么是自己不能干碰的。
对于这些神神道道的事情吧,她自己其实跟大部分人一样,半信半疑,并没有比别人清楚多少,所以这些年,她也就管管像是老张家的这类事,旁的她是再也不敢瞎插手的。
因此在刘春兰心里,她这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被人死鸭子赶上架的,跟自家老头那种本身就冲着神棍两个字去的,那可不是一回事。
卜来恩:...突然无话可说。
结果第二天,卜一一没有跟卜来恩去道观,但也没有跟在刘春兰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