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寒风凛冽,皑皑白雪刺骨。
姜忆罗在睡梦中下意识蜷缩起身体,却依旧被冻得牙齿打颤。
她勉强睁开眼睛,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模糊,使劲闭了闭眼睛,随即又睁开缓了缓。
被洗到脱色的浅蓝色床帐被风鼓动着随意摇摆,透过间隙看去,脱漆的雕花木案,泛黄的彩绘屏风,处处透着古色古香,却又简陋异常。
想起梦中与自己同名却哭得十分凄惨的小姑娘,抽抽搭搭讲述着自己悲惨身世。她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大腿传来的疼痛,让她不得不接受现实。
“穿了?真...穿了。”呢喃中透着一丝无奈,更多的是有气无力。
她低头看了一眼身上单薄的衣衫,裹紧身上的薄被,撩开床帐下了比之穿越前明显低矮不少的床榻。
本想着起身看看,却被袭来的眩晕感止住了动作,她摸了摸额头,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么难受了。
她在发烧!
这时,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尖酸刻薄的骂声。
随着门被嘭的一声推开,冷风直直灌入狭小的房间,本就怕冷的姜忆罗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抖着手紧了紧身上的薄被。
闯入房间的人直接踹倒屏风,又是一阵巨响。
这下好了,她不单单是头晕目眩,还出现了心悸耳鸣的症状。
“你们姜家都死绝了,你一个练气期的废物还是个病秧子,凭什么抓着谢琅表哥不放!”
尖锐的声音与方才屋外的骂声一模一样,传入耳中,倒是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勉强抬头看去,定了定神,这才看清说话之人。
看起来大约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身着艳丽的绯色吉鸟纹绣锦袍,外罩一件银狐裘衣,明明容貌姣好,却偏偏敷着一层厚厚的脂粉,加上吊起的眼梢,以及眉宇间的戾气,整个人看起来只剩下了轻浮与刻薄。
姜忆罗从残存的记忆中分辨出了来人的身份,正是身体原主未婚夫的表妹林瑜,而她口中的谢琅表哥就是“自己”的未婚夫。
榆水城城主独女林瑜喜欢钟灵城少主谢琅乃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姜忆罗”,他们俩很可能会在长辈的安排下走到一起。
可惜,偏偏多了一个她这么一个救命恩人的女儿。
许是见她不似以往一般胆战心惊的求饶,反而坐在床上出神,林瑜好奇之余,心中更是恼怒。
“姜忆罗,你聋了吗?没听到本小姐的话吗?”
尖锐的声音唤回了姜忆罗的思绪,她静静看着眼前表情越发扭曲的林瑜,老实点头。
“听到了。”语气极其平静,仿佛丝毫没有把她的话放心上。
林瑜:“......”
“不过,不是我抓着他不放,而是他本就是我未婚夫,所以,现在是你在觊觎别人的东西。”
林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突然冲着外面大喊道:“来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给本小姐丢出去!”
话音落下,屋里涌来几名护卫,气势汹汹朝她走来。
来自法治社会的姜忆罗突然有点后悔了,其实怂一点也掉不了两斤肉,何必非要图一时痛快。
眼见着有人已经伸手来捉自己,姜忆罗只好高声道:“等一下!”
喊完之后,这群人倒是顿住了动作,只不过她又是一阵眼冒金星。
“表小姐,这里到底是谢家,不是林家,你若想撒野也得考虑一下谢家的看法吧?”她捂着胸口,强忍着不适,努力将话说完整。
怎料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怒呵。
“你也知道这里是谢家,对阿瑜说话还敢这么放肆!”说着,进来一名大约三十岁左右的美妇人,头戴钗环,身披锦绣,五官凌厉,表情愤怒。
一进门便将林瑜拉到怀里,满脸慈爱地将人从头打量到脚。
林瑜嘟着嘴,开始告状:“姑母,姜忆罗欺负我,她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见了我,不行礼问安也就罢了,还骂我,姑母你要替阿瑜做主。”
姜忆罗无语地看着她,心想,就你这性子会被欺负?说出去谁信啊!
结果,一抬眼正好瞧见未来便宜婆婆表演了个瞬间变脸,顿时眼角一抽。
哦,还真有人信!
谢林氏眼一横:“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上不得台面,一点礼数也不懂!”
姜忆罗本想起身,却实在没有力气,只好靠在床边,道:“谢夫人难道都不问问缘由吗?”
谢林氏顿时更怒了,指着她厉声道:“瞧瞧你这副狐媚样!我琅儿也不知是走了什么霉运才会和你这样的人订婚!”
“姑母说得对,谢琅表哥那样优秀的人,怎么能娶这样的废物。”林瑜开始敲边鼓,“说起来她这样亲缘断绝的人,搞不好命里带克,日后...”
“行了。”谢林氏低声制止了她,倒不是为了姜忆罗,只是觉得这事说起来晦气。
林瑜老老实实闭上嘴,丝毫没有方才面对姜忆罗时的趾高气昂。
谢林氏上下扫了姜忆罗一眼,见她娇娇弱弱靠着床架子坐着,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顿时更烦了。谢家世代修仙,她这样的身体怎么为谢家诞育出资质绝佳的子嗣!
不过,到底是有身份的人,所以她也不想将事情弄得太难看。
“姜忆罗。”谢林氏挺直腰板,斜了她一眼,语气冰冷,“你父母当初确实救了我谢家门主,为着这份救命之恩,也念着你年纪太小,才让我儿与你定了亲,让你能够名正言顺待在我谢家。”
说起旧事,林瑜明显不太高兴。
谢林氏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这才继续道:“照顾了你这么多年,如今你也年满十五,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童了,我瞧着你和琅儿之间也没什么情分,与其日后成就一对怨偶,不如就此解了婚约,日后嫁娶各不相干。”
姜忆罗原本因着生病,没什么精神,此刻倒是被她这番话气笑了。
她真是替原主不值,自己的父母为救人而死,他们的女儿却被人这么对待!
尤其是谢林氏还一副你该感恩戴德的模样。
“夫人的意思是两条人命就值这五年吃不饱穿不暖的照顾?还是谢门主的命就值这些?”
“你!”谢林氏没想到往日胆小甚微的姜忆罗竟然敢讽刺自己,“你们家原本就是个小门小户,若不是你命好,只怕这辈子都别想迈进我谢家大门一步,如今养了你五年,你该知足了,难不成你还真想当我谢家少夫人!”
“命好?”姜忆罗笑了,冷冷地看着她,“谢夫人不妨说说,父母命都没了,我也被你们磋磨了这么久,怎么就算得上是命好!”
林瑜跳出来叽叽喳喳:“放肆,你敢和我姑母这么说话!真是没教养!”
“你闭嘴!”姜忆罗狠瞪她一眼,“你没听谢夫人说吗,要想当谢家少夫人得命好,你如果想嫁给谢琅,也得和我一样“好命”才行!”
“你敢咒我爹娘!”林瑜说着就要往上扑,却被谢林氏一把扯了回去,严厉地瞪了她一眼。
对于这个侄女儿她自然是疼爱的,但是若想成为她儿媳妇,还是得慢慢教。
林瑜是有点害怕自己的姑母,倒不是因为谢林氏对她不好,只是若想嫁给她表哥,必须她姑母点头。
林瑜老实了,谢林氏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而嫌恶地看向姜忆罗。
“你不管说什么,这婚你都得退!”说着她对着身后跟来丫鬟一挥手,立刻有人奉上退婚书。
“签了吧,对你对谢家都好。”
姜忆罗没动,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尽管都是繁体字,但还是认了个七七八八。
“既无钟灵之秀,又无谦逊之德,不念抚育之恩,反生忤逆之心,举止无度,言行有失?”姜忆罗扯了扯苍白的唇瓣,指着退婚书,“谢夫人,不是说对我对谢家都好吗?这婚书内容可不是这么个意思,若我真签了,日后怕是不用做人了。”
“你瞧瞧自己如今的样子,不是忤逆又是什么!我是你长辈,打从我进来你就坐着不起,不是举止无度吗?哪一条冤枉了你!”谢林氏没想到一向胆小的小丫头竟然敢忤逆自己,放下气炸了。
“谢夫人的帽子扣得可真好,得亏我病了半个月,还没病糊涂,不然还真觉得是自己对不住夫人的一片慈爱之心。”
姜忆罗又不是原主,没吃谢家一粒米,无缘无故穿过来,本就一肚子火气,还面对着这样的糟心事,索性也懒得客气。
“你们原本是想着把我活活耗死吧,结果我没死,你们这才动了别的心思。我今日把话撂在这儿,如果想让我签,那你们就好好写。”
说着,便见谢林氏恶狠狠盯着她,冲着一旁的护卫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想要动手。
姜忆罗眼疾手快拔下簪子抵在喉间,当下狠话:“你们若敢逼我,我就横死当场留下诅咒,让你们谢家生生世世不得安宁,左右我光脚不怕穿鞋的!”
这一招,确实奏效了。
毕竟姜忆罗虽然没什么资质,但是大小也是个修士,如果真横死当场,只怕谢家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消停。
谢林氏指着她,咬牙切齿:“好,很好,来人拿纸笔!”
最终,她当着姜忆罗的面重新写了一封退婚书。
写好后让丫鬟递给她。
姜忆罗靠在床边只觉得呼吸都愈加困难,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将事情解决了。
这回的退婚书倒是中规中规,所以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心中默念一声对不起,随后便签字按了手印。
见她老老实实签了,谢林氏的脸色稍稍好转:“信物呢?”
姜忆罗仔细回想了一番,这才想起所谓的信物是块玉佩,一直被原主贴身带着。
于是在脖颈间摸了摸,扯着退了色的红线拎出一块鱼形玉佩。
谢林氏一伸手,凭空取走了玉佩,仔细看了看,见确实是谢家家传的玉佩,这才放下心。
“既然已经退婚了,我们也不好留你。”林瑜狞笑道,“来人,将她给我扔出去。”
谢林氏眼神微动,到底是什么话也没说。
一旁静立的护卫见她没有反对,立刻上前钳制住姜忆罗,往外拖拽。
姜忆罗挣扎了几下,可惜眼前金星直冒,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
只好由着他们将她拖着穿过三寸深的雪地,随后一路来到后门小巷,像是扔垃圾一样直接扔了出去。
最过分的是,扔了之后,还将她身上那床唯一能够取暖的被子给扯走了。
姜忆罗躺在冰凉刺骨的雪地里,缓了许久,意识才稍稍回笼,挣扎起身间,脚下一滑却重重跌了回去。
这次她是真的没了力气,意识也开始涣散,她仿佛看到了一名身着素衣长袍却挡不住满身尊贵的男人朝她走来。
她想努力睁大眼睛瞧上一眼,却终是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