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许遇行形容,他觉得也宸像极了路边的小野猫。
警惕得很,旁边有点风吹草动就弓背炸毛,从嗓子里挤出威胁似的低吼。
就比如现在,他明明才说了一句话,也宸就仿佛被踩到了尾巴,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他一把推开许遇行,走了几步之后又想起还在他手上的耳机,转身回去也不吭声,只对许遇行张开手。
许遇行笑了笑,把手里那只蓝牙耳机放进也宸掌心。
也宸转身就走。
他耳朵上似乎还留有许遇行手指挨上来的触感,让他浑身难受,只想赶紧找点水洗耳朵。
但许遇行这人,往好听了说叫自来熟,难听点就是没脸没皮不拿自己当外人,也宸一点好脸色不给他也不见他生气,反而仗着自己个高腿长两步就追了上去。
见也宸满脸不高兴,许遇行歪着脑袋由衷问道:“怎么又生气了?”
也宸还在发育,将近一米八的个头在高中男生里并不算矮,但却整整矮了许遇行一个头。
男人身材高大,存在感极强。特别是他仿佛不懂什么叫做安全社交距离,每次和也宸说话都靠得很近,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干净沉稳又带着点苦涩的木质香水味。
和他本人吊儿郎当的气质相差甚远。
也宸压着心底的烦躁加快脚步,对许遇行的话充耳未闻。
偏偏没得到回应的男人不依不饶地勾住了他的书包带:“小宸?”
也宸额角直跳,他觉得许遇行这个男人简直有病,他都已经把“老子很烦,别惹我”几个大字挂在脸上了,罪魁祸首就跟没看见似的还一个劲往他枪口上撞!
“你有病吧!”也宸忍无可忍,同时无比后悔跟着白景平来这边凑热闹。
许遇行发现每一次他遇到也宸的时候,这小孩儿都气鼓鼓的,就像个肚子里装满了火药的小恐龙,一张嘴草皮都要燎秃。
就挺好玩的。
他眼底荡着笑意,哄三岁小朋友似的:“不是说好吃了小蛋糕就不生气了吗?”
许遇行笑起来很是讨人亲近,再加上他柔和的声线和哄小孩一般的姿态,如果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个小孩子,大概早就抱着他的脖子喊哥哥了。
可偏偏就是他这熟稔的态度,瞬间就让也宸想起了郁宁。
一想到他无数次这样同郁宁说话,也宸就有些控制不住心底的燥意。
这人能不能离他远一点?
“谁和你说好的?”也宸一甩书包想要别开许遇行。
“宸儿!”白景平和桑萌追上来,目光在满脸不爽的也宸和许遇行身上转了转,才小心翼翼问,“你们认识啊?”
“不认识。”
也宸完全不想搭理许遇行,正抬脚欲走,却像是察觉到什么,猛地转身从许遇行手上抢过书包。
对着他黑如锅底的脸色,许遇行火速后退两步拉开一个安全距离:“之前的小蛋糕不算,那这次就算我们和好了。”
也宸书包的侧边口袋里被许遇行擅自塞了一把五颜六色的棒棒糖。
巧的是,虽然也宸不爱甜食,却对这包装花里胡哨的糖很熟悉。
这是也宸小时候蛮喜欢吃的一个牌子,后来成了郁辛家里的常备,因为郁宁也喜欢。
郁宁还小的时候,大概不到一岁,那时候也宸还没像现在这样排斥他,偶尔还会跟着郁辛回家吃顿饭之类的。
有次他和郁宁在沙发上玩,看到茶几上的糖就抓了一颗,偏偏也宸每拿一颗郁宁都要来抢,一次次的也宸也上了火就不愿意让给他。
结果没抢到糖的小奶娃直接哭起来,引来了一屋子大人。
郁辛对也宸说弟弟想要你给他就是了,桌上那么多再拿一颗不就行了干嘛非要和他抢,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也宸当时局促地站在客厅,看着郁辛又抱又哄,从茶几的糖罐里抓了满满一把塞进郁宁怀里,还抓着郁宁的小手轻轻往也宸身上拍,哄他说哥哥坏。
几个月的婴儿力气能有多大,但那小拳头落在身上时,也宸却觉得好痛好痛。
回家之后他报复性地买了很多糖,不停地吃,直到他一闻到甜腻的工业糖精味道就开始反胃。
从此也宸再也不喜欢吃甜食了。
看着这熟悉的糖,也宸真的太烦了,他甚至烦到彻底冷静了下来。
也宸冷冷望着许遇行的眼里不带任何情绪。
小恐龙突然就熄了火,许遇行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只见刚才还对自己避如洪水猛兽的也宸主动牵起他的手,将书包里的糖尽数拍进他掌心。
也宸抬眼,上目线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冷漠。
他冷声道:“这些糖,你还是留给郁宁吧。”
很快也宸就跟着白景平一起消失在许遇行的视线范围里。
成员们在和温晓晓的朋友分开后走到他身边,沈暮看着也宸消失的方向:“你这弟弟,好像不喜欢你啊?”
“我又不是人民币。”许遇行笑着把手递到队友面前,他看了眼前方人群,突然偏头对沈暮说,“怎么办呢学姐,我这次好像真惹小朋友生气了。”
沈暮挑挑拣拣,撕开一支巧克力牛奶味的棒棒糖塞进嘴里。
她拍拍许遇行肩膀,轻吐出两个字:“活该。”
“让你一天天的这么欠。”
“我只是想和小朋友道个歉,”许遇行悠悠剥开糖纸,盯着手上蓝莓味的棒棒糖看了片刻才放进嘴里。
他感叹着:“谁知道,又踩到他雷区了。小朋友家家的怎么一天天老爱臭着……”
许遇行这话只说了半截就被来电铃声打断,今天演出结束后乐队没有排练安排,他和队友打了个招呼后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他接通电话:“老姐,有何指教?”
许安夏那边还在处理工作,先是和助理交代了两句才问他:“阿行,明天老妈生日你没忘吧?”
“当然没有,你特地打电话就是为了提醒这个?”
许安夏冷笑了下:“那不然呢?”
她往后靠上椅背,身后的落地窗外是荣城的繁华夜景,她头疼地提醒一点不让人省心的弟弟:“回家之前你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该摘的就给我摘了,能遮的也给我遮住,免得到时候又惹老爸生气。”
“姐,我亲姐。”
见她一说起来就要没完没了,许遇行连忙打断她:“那我要是不遮纹身,不弄头发你就不要我回去了?”
许安夏说:“那你就等着老爸把你赶出去吧。”
许遇行大马金刀地坐在出租车后座,对许安夏的话不以为然:“我妈过生日,老头凭什么赶我走?”
许遇行贫了两句,他想到往年父母生日二叔一家都有去,便问年年都在场的许安夏也宸会不会来。
许安夏想都没怎么想,直接就说应该不会来。
“郁辛和二叔结婚后咱两家所有的家庭聚会,我也只见过也宸一次。”
许遇行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百无聊赖地转着手机。
漆黑的手机屏幕自下而上地映着他的脸,男人半眠着眸子遮住了平日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没有表情的脸便显得有些冷漠。
随心所欲活了二十六年的大少爷,踢到了人生第一块铁板。
倒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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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安夏早就把订好的餐厅地址发给了许遇行,第二天,许遇行拎着一堆给老妈的生日礼物大包小包地在服务员的引导下推开厚重的包厢门。
能装下十个人的中包,进门拐过一扇中式屏风后是摆着沙发和矮几的休息区。
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她背对着包厢门,肩背挺拔,长卷发懒懒搭在肩头,宫廷袖衬衫和西裤的打扮成熟干练中又带着几分女人味。
听到声音回头,面容和许遇行有几分相似。
许遇行把手上的东西都放在茶几上,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抬腿搭上面前的矮几。
两人目光相撞,许遇行咧嘴笑着:“姐。”
许安夏并没有搭理他,厉声对电话那头的下属说道:“我不想听什么原因,直接告诉我解决方案。”
她又说了几句才挂,穿着高跟鞋的脚从下往上踢了踢许遇行悬空的小腿肚:“放下去,坐没坐相。”
许遇行把腿收回去,没骨头似的靠着沙发扶手,几根手指撑在脸侧:“爸妈呢?”
许安夏:“我不是让你收拾得像个人再来吗?”
许遇行把耳朵递过去:“一个耳钉都没带。”
他拍拍大腿,露出腕上的护腕:“纹身也没露出来。”
“头发你总不能让我剃了吧?”他长腿交叠,安抚许安夏,“你放心,老头肯定很想我哪里舍得赶我走。”
他说的倒是事实。
从小家里就想让许遇行学商,毕业后跟着许安夏一起管理公司,但偏偏这大少爷除了小提琴对别的什么兴趣都没有,十几岁就背着琴跑去国外学音乐,还是都入学了才打了个电话通知家里,把许父气得够呛,天天打电话骂他不孝子。
虽然嘴上这么说,等许遇行在人家交响乐团里混到了小提琴首席的位置,还不是随时显摆自己有个音乐家儿子。
结果好家伙,半年前许遇行一声不吭就把交响乐团的工作给辞了,又回来说要玩摇滚。
那日子过得,许安夏每次听这爷俩打电话都是在斗嘴,偏偏许父回回都斗不赢。
许遇行能把自己外强中干的老爹放在眼里才怪。
许安夏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是怕他赶你走?”
她是嫌吵。
还好许安夏早有准备,她把脚边的袋子递给许遇行:“赶紧戴上。”
许遇行一看,里面是一顶漆黑的假发。
他一言难尽:“不至于吧我的亲姐。”
许安夏催他:“赶紧的。”
可惜为时已晚,包厢门开启又关上,许家老父亲带着他的亲亲老婆绕过了屏风。
“许遇行!”儿子回国整整半年才第一次见面的许父怒道,“你那头发怎么回事人不人鬼不鬼的!一天不气我你就不舒服是不是!”
他一看许遇行那头发就气不打一处来把他从头到尾数落了个遍。
许安夏拉着许母试许遇行买的衣服首饰,虽然母女俩只管喝茶看戏,但也实在受不了叨叨个没完的许父,许安夏踢了许遇行一脚。
许遇行正拎着碗盖轻嗅盖上茶香,对他姐那脚毫无反应。
茶叶是许父自个儿从家里带来的,馥郁芬芳一闻就是好茶。将碗内茶汤尽数倒入白瓷茶盅中,热水烫杯后许遇行夹着品茗杯放在许父面前,给他斟了七分满。
彼时许父骂他“小混蛋”骂得正起劲,许遇行关怀道:“爸,口干不?”
“要不要喝口茶润润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