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96

青年此刻抱着破釜沉舟的念头,却也并不莽撞。

他如今连仙阶都不是,在道之力面前便如蚍蜉撼树般可笑。故而,他并未直接以身相抗,而是将方才从张肃行手里抢来的法铃握在手中,以灵力祭出,激发法铃上那枚沟通天道的符文。

淡蓝色的符文闪烁,与用于炼化献祭的金色符文在屠龙鼎之上相撞,登时化作一蓝一金两枚能量球体,相接处发出“滋滋”的腐蚀般的声音。

那金色的符文一时半会却也落不进屠龙鼎了。

张显荣不料好好的祭炼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脸色一沉:

“你既然这么爱逞英雄,就让你死得其所!”

语罢,双手一招,灵力汹涌如浪潮般狠狠朝着徐云笈打落。

后者正拼命引动法铃与金色符文对抗,这饱含升仙境修者灵力的雷霆一击叫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竟生生被掌风击得倒飞出去,直直落入巨大的青铜鼎!

“徐专家!!!”

下面被此间各种机括弄得左支右绌的人修见状痛呼出声,与此同时,半空中正被混沌紧紧束缚住两只龙爪、心头不耐以极的应龙心头一空,眷属契约另一端传来某种不妙的预感。

沈燮焦躁地发出一声怒吼,顾不得消耗,周身腾地一声冒出龙炎真火,炽烈火苗中蕴含着爆烈的能量,化作黑雾的混沌被烫得一哆嗦,不得不心有不甘地收回雾气。

沈燮却顾不得他,摆脱这狗皮膏药一般的打法便立刻看向下方,然而方才青年战斗的位置早已没了熟悉的人影。

而二者身上相牵的眷属契约却引得应龙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那口烟雾缭绕的青铜鼎。

一枚金色符文失去了与之相抗的阻力,正飘飘悠悠落入鼎中,刹然间华光大盛,此方空间刻画在地面、墙壁、平台……抽取龙脉本源注入鼎中炼化的刻印皆是一亮。

“人修——”

沈燮心头巨震,他再顾不得什么,猛地从空中扑下,利爪挟浩瀚神力,以开天辟地之势劈向那口屠龙鼎。

而他周身威压亦毫无顾忌地散出,叫周遭人也好兽也罢都觉得胸口一滞,整个人像是被巨石砸中,向土里狠狠压去,连骨骼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似要断裂。

张显荣离得最近,即使有所防护也被对方神力冲击,猛地喷出一口猩红的血来,神色萎靡。

神龙摆尾,地裂天崩。

沈燮周身神力汹涌,直取屠龙鼎。

然而,眼见祂青金色的力量已迫近鼎身,却偏偏有一道黑雾卷来,拼着被神力击碎拦下这怒极一击。

黑雾登时被炸成千万缕,飘飘忽忽哪里都是,看得很倒胃口。

然而黑雾转瞬又合成一只犬似的巨兽,怪笑道:

“应龙急什么?我们一对一,你要是插手下头,别怪我也插手了。”

一只神兽一只凶兽原本是单对单的,隐隐有种算不上默契的默契——不干涉下面的事情。毕竟他们要是插手,杀死一群仙阶都不到的人类太容易。

相互制衡之下,才有了这样分开打的局面。

现在沈燮却甩脱混沌要动张显荣和那口鼎,混沌便跃跃欲试地望向了下头一群在他眼中极其孱弱的人修们。

沈燮没回答。

他心中此刻其实也顾不上那些人,心里就只有一个徐云笈。

他感受到眷属契约那一端传来的气息。对方不断通过契约调用神力。这其实证明青年还算是护得住自己,而且眷属契约本来也有护持人修一方命脉的保命功能,可是都道关心则乱,沈燮生怕徐云笈出半点差错,一刻都不愿等。

龙炎真火极是耗费神力。混沌是个打持久战的好手,沈燮本不该莽撞地消耗自身,但他却通体浴火,再次迫得混沌退开,一爪劈向了屠龙鼎。

“铛!”

如铜钟响彻天地,神龙利爪与青铜鼎相交,激荡起堪称悦耳的声响。然而铜鼎毫发无损。

混沌方才被暴怒的应龙烧去了一小片魂力,疼得开口都伴随着抽凉气的嘶嘶声,然而祂却是在笑的:

“敢以屠龙为名,这鼎即使在神器中也是顶尖。核心是当年女娲补天落下的一牙青石所炼,太上老君的手艺。别想了,你劈不破它!”

那巨龙一击未能奏效,又是一爪探出,却是将被神仙打架逼得不得不往身上套了几重防护的张显荣直接勾进爪中。

“停下此阵!不然我便立刻叫他魂飞魄散。你的阵法哪怕完成,也没了能化龙脉的人。”

混沌见状大笑:

“沈燮啊沈燮,你还是如此天真!你难道我会和你一样在乎区区一个人修的性命?——让他替换龙脉不过是看在他劳心劳力的份儿上漏给他一点恩赐,就算他魂飞魄散又如何?只不过废我几个布在他身上的符文罢了,便是重新勾画也就是一息功夫,会对我炼化龙脉重炼天道又半分影响吗?”

说着,他似乎觉得很有趣似的,以一缕黑雾探向应龙利爪:

“你杀不杀?你不杀我亲自动手也可以——还能废物利用拿去鼎中祭炼。”

张显荣被闪着寒芒的利爪抵住脖颈,本就冷汗涔涔,听闻此言更是如遭雷击,瘫坐在了巨龙爪中。

张肃行站在平台上,一直浑浑噩噩,此时听了混沌的话,却忽然突兀地失笑出声:

“哈哈哈哈,报应。报应。张显荣你坑害了我,如今也被同样当做弃子随手抛出,真是因果报应循环不爽。”

喊着喊着,声音却又近似呜咽了。

然而没人理会他,混沌欲将张显荣也抢来当做祭品扔进炉子——毕竟按照时间,这大阵应该是等几日后满月,借圆月清光开阵。

现在仓促下提前驱动,就需要几个祭品。

沈燮只恨不得将张显荣大卸八块,却不可能让混沌进一步催动阵法。他巨大的龙目注视爪子里的张显荣一刹,冷笑一声将一缕龙炎真火粗暴地拍进后者心口。

张显荣立时发出惨叫来。

平台上乱作一团,屠龙鼎里,徐云笈也正积极寻找法子自救。

他落入鼎中后,便看清之前被投入鼎中的三人,是于祥英和另外两个大宗门的长老,都是通达境。鼎中灼热,并且有一股能够限制灵力的力量让三人无法使出法术。

徐云笈进来时正听于祥英绝望叹道:

“……我想再看我女儿一眼……”

徐云笈落入鼎内,三人都是大惊。三人里唯一的女修——还是与徐云笈有过一面之缘的瞿婷道:“徐专家怎么也被捉进来了?莫非这一次,真的无力回天了?”

徐云笈试图用灵力隔绝热浪,却没能成功。于祥英道:“这鼎中有限制,我们连个水球都搓不出。”

简直是绝境。

然而要是认命也不是徐云笈了。他从空间中一连取出数枚灵石,布下一个隔绝火元素的阵法。然而阵法只坚持了几秒便暗了下去。而那几枚灵石全都退去了代表饱满灵力的闪烁光泽,看上去像废玻璃一般。

青年恍然道:

“这不是禁绝灵力,而是吸收灵力,使出的灵力都被吞噬,所以才什么法术都用不出。”

他琢磨一下,将阵法改了几处,把手里那道法铃放在阵心充作阵核。这一次,阵法缓缓运转起来,法铃上符文闪着淡蓝色的光泽,持续不灭。

“所以道之力因为能量更强,可以抵抗这种吞噬,或者说可以被吸收得久一些。”徐云笈感受到鼎中温度略微降下来,松了口气。

然而他并没有得到足够时间慢慢解决问题,上方鼎口落下一片金色符文,正是那个用于献祭灼烧的符文!

“噌”的一下,鼎中火光大盛,同时鼎内壁有鎏金纹路发出光芒,古朴的道之力印刻点燃了阵法。徐云笈目光循着那纹路,看得分明。这鼎中有两重阵,一重吸收,一重炼化。其中前者将“祭品”和由九龙大阵摄来的龙脉本源皆毫不客气地吸纳,后者则将这些灵力与龙脉气机化作任人吸取的纯粹能量,哺给阵法的操控者。

随着金色符文的激活,整只鼎像是被盘活了一般,内部的热意一下子沸腾,对内部人修们的压迫感也瞬间大盛。

徐云笈布下的隔绝阵在浓郁的道之力面前发出崩坏的破碎声,连阵法核心处的法铃也一下子黯淡了。瞿婷猝不及防,袍角被炽火燎到。她惊呼一声,连忙割断衣角。

青年还从未感受过这等憋屈的滋味。

他一双黑眸被火光映得通红,像是火苗燃烧在他眼底。

“开什么玩笑——”一贯清朗的声音因为咬牙切齿而显得杀气勃勃,“就张显荣这样缩在幕后几十年的王·八也配夺我性命——”

怒火与不屈的战意在他心头沸反盈天,青年默念几句口诀,以眷属契约向沈燮那头“借”来神力护住心脉灵台,紧跟着便纵身而起就这么不闪不避无遮无挡地伸手按向了内壁上用于炼化龙脉的阵法,狠狠地将神力灌入那符文的内部!

烫。

极烫。

灼烧感一路从指尖燎到经脉,窜入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于祥英和瞿婷他们的惊呼与问话显得极遥远,徐云笈一个字也听不分明。

他也是大胆,拼着个两败俱伤试图调用沈燮的神力摧毁这个阵法,但手指接触到的刹那,自己放出的神力与阵法的回路对撞,手指便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痛楚,紧跟着暴虐的力量在神力与阵法的交汇处散发,宛如凶兽般咬住了青年的皮肉,一路横冲直撞地闯入他的经络。

……是龙气。

炼化已经开始,八条龙脉的本源在屠龙鼎里翻涌,被神器毫不留情地撕扯、碎裂、碾压、烧灼……只为抹去龙脉一线微弱灵息,断去祂们高傲的本核,生生扯开祂们与大地的羁绊,熔炼成纯粹的力量等待一道雀占鸠巢的神念夺走祂们的地位,窃据祂们的气机。

龙脉不甘地翻腾、怒吼,拼命想寻一条挣脱的路。然而神器威严,曾补天的青石任尔撕咬扑打,亦不为所动。

恰恰在这时,一道莽撞稚拙的力量介入,想抹去那献祭的力量,抹去道之力的镇压。

龙气再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想被炼化,所以宁可涌向这不明身份的来者脆弱的经脉。

——龙气对未及仙阶的修者,若无特殊处理之道,是极致的毒,因为暴虐。

这力量太过强烈和刺激,毫无顾忌,哪怕本意并非如此,一入徐云笈体内,简直像是到处引发爆·炸一般,又像是海水倒灌,蛮横地将海一般深远的力量拼命注入纤细的小溪。

所过之处经脉遭到了严重的损伤,叫徐云笈疼得忍不住嘶吼出声,连意识都感到模糊起来。

若非沈燮的神力盘亘在灵台,护住他灵识不灭,只怕徐云笈当时就要痛到昏过去。

然而饶是如此,在这场力量的拉锯中,他仍旧遍体鳞伤。

鼎外。

沈燮一道龙炎真火叫张显荣充满晦涩阴霾的魂魄被折磨得痛不欲生,便忽然感到神魂相牵的契约另一端传来极致的痛楚。

“蠢死了!徐云笈你又在搞什么?!”

应龙惊怒地随手将毫无形象地哀嚎乞求的张显荣扔在地上,以又一尾抽开混沌,一只前爪按上青铜鼎。

探不进去。

明明鼎口敞开,却探不进去。

沈燮深吸口气,一面耐下性子去解鼎口纠缠繁复的阵法,一面几乎是拼命将自己的神力顺着契约输向另一端。

“……活着。”

他压低了声音,近乎咬牙切齿,似乎要将某个人含在口中,反复咀嚼,又舍不得。恨他孤勇到莽撞,却又被担心摄住心神,想到他如何疼痛都觉得神念暴动。

神力如瀑,清凉而滋润,沿着曾彼此许下的契约缓缓流入青年被风暴肆虐后的干涸经脉。

他靠在巨鼎内部,压抑着嗓子眼里的呻·吟,左手握上仿佛被吸在屠龙鼎内壁的右手,感受两种力量在身体内的相冲。

“活着。”

似乎有人咬牙切齿地告诉他,活像是他要敢死就拼了命劈开地府把人捞出来的语气。

徐云笈几乎疑心是自己疼得神志不清出现了幻觉。他煞白着脸,含混地笑,感受左手掌心下右腕无力的抽搐。

——“放心。”

因为炙烤而干涩的嘴唇轻微地动了动。

撕裂的痛楚涌动在每一条经脉,但青年还是咬紧了牙关,硬撑着一息清明,贪婪地吸收来自自己献上过忠诚的龙神的神力,一点点弥补体内混乱的经络。

一次次,反反复复,龙气咆哮着涌入这具单薄的躯体,似乎下一刻就会将他撕成碎片。然而每一次,都有神力缓慢地让破碎之处愈合。

不知多少次的拉锯后,徐云笈撑着自己的身体晃悠悠地站住了,他抬手,原本因为龙气冲撞而焦黑一片的右手已然重塑成白皙模样。

他动了动指尖,抬手一招,一柄长剑握进了掌心。

“……小徐专家?”有人试着扶他,忧心地询问着,“你还好吗?刚刚怎么叫你你都没反应?你的手之前……”

被扶住的年轻人睫毛颤了颤,抬眼看向对面的人。后者一句话没说完,声音猛地卡在了嗓子眼——

那双抬起来的眼瞳里,金芒璀璨。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咳算一点五更吧~

这个就是小徐想借用大佬的神力从内部破坏祭炼的阵法,结果这个阵法不光是祭炼他们的,也是祭炼龙脉的,龙脉不甘心被炼化直接把龙气注入他体内差点把小徐撑死,好在有大佬的神力修补他的经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