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什么问题吗?”邱强谨慎地打量了一下房间,没看出什么。他是个粗人,但是有钱之后总想显得有学问些,就腾出一间屋子当书房,里面摆了顶天立地一个大书架,里头全是书。边上还有个博古架,放着一些买的或者别人送的艺术品和古董。
徐云笈没回答,只是定定看着这房间西北角常人看不到的、一团雾煞煞还会流动的黑气,略略挑了挑眉毛,片刻道:
“邱老板家中出事之前,家里人是否接触过墓地?或者得到过墓地来的东西?”
“墓地?”邱强面露茫然之色,困惑地摇摇头,“清明早就过去了,也不是过年,我们家不会这会儿祭祖,我们也没陪别人去过。至于东西……我干这一行的,本身也忌讳这个,怎么也不可能收墓地来的东西啊。”
“您再想想。您家中的纷乱,原因在于来了一位墓鬼。但是墓鬼是未能去往阴间的鬼,通常只在坟墓出没,通常因为没有及时去阴间而魂魄不全、缺乏意识;但是如无异常并不伤人,也并不会离开。我观您家这位墓鬼,鬼气纯粹,虽阴气很重,倒没什么恶念,不像是会害人的样子。想来不是与您或家人有怨,更可能是不小心沾染了。”
邱强闻言满脸的怀疑:“不会害人?家里总有奇怪的动静甚至还有莫名其妙的影子,我老婆都快被折磨得神经衰弱了,我妈都骨折进医院了。你确定你说得没错?”
徐云笈年轻,这会儿听他说得和自己感受不符,邱强立刻又有了怀疑。
年轻的修者叹了口气:
“你所说的麻烦,不过是家里莫名的响动和影子。实话说,家里来了这样一位‘客人’,无论它是否有意,都免不了。不过大多数鬼行动的时候,常人是看不到的,您家里人之所以能够隐隐感受到它的动静,是因为您家阴气确实偏重,再加上您家三位女性当中,想必有一位是重水之命,这才导致墓鬼的动静能够被你们察觉。但如果它要是真有害人之心,能做的绝不仅仅是这样。您想想,您爱人与母亲之所以神经衰弱和摔倒骨折,都是被吓到了,而不是直接被鬼怪攻击。”
这话倒有点道理。
邱强将信将疑。他也不知道徐云笈说的是真是假,只能是先相信他。到时候做完法事,如果问题解决了,自然说明这人可靠。如果没有解决,那再收拾这个骗子。
于是他语气又尊敬起来,顺着之前徐云笈的话回答:“……您说和墓地有关,但我真的想不起来,该怎么办?”
徐云笈叹了口气。
他本来不想动用太多灵力的,毕竟还是受伤期间。但邱强回忆不起来,那也不得不动用了。
“如果邱老板想不起来,我只能在您家里找一找了,不介意吧?”
邱强说不介意。
徐云笈运灵力于双目,口中喃喃念了一段口诀,周遭一切在他眼中顿时不一样了。方才他所见不过是这屋子以及房角团团阴气,如今眼前却似乎出现了红外图谱似的,颜色从暗到亮不一而足,颜色越暗的地方阴气怨气越重,颜色越亮的地方阳气越足。
他重新在屋子里仔仔细细看了一圈,连柜子抽屉也在邱强的许可下打开看了,片刻后从抽屉当中拿出了一只红绒小盒。在他眼中,这盒子已经完完全全黑成了一个球。
徐云笈撤了“辨阴目”之术,把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钱币,此时即使不用灵力,他都能看见那仿若实质的黑气了。
可是身为普通人的邱强看不到:“大师,这枚钱币有什么问题吗?”
青年修长的手指将钱币拨弄了一下
“若我所料不错,这枚钱来自墓葬。”
“……您的意思是,我家里出事,就是因为它?!”邱强满脸震惊,接着是懊恼,“这是我半个多月之前去‘老街’闲逛的时候买下的。我爷爷教过我辨认古董,这是枚货真价实的道光通宝,我砍价砍得挺低买下来的,还觉得是捡漏。怎么会……”
“这是道光通宝不错,可也是陪葬品。”
邱强还是一脸的想不通:“不都说古钱是有好处的吗?您之前还叫我在外头挂五帝钱……”
“之所以五帝钱是风水中常用道具,乃是因为钱币蕴含着铸造时代的一丝气运。所谓五帝钱,有大五帝小五帝之分,但无论是哪一种说法,都是盛世所铸之钱,携盛世之气,故而有镇宅作法之用。但是道光通宝?”
徐云笈轻笑摇头:“道光朝缺黄铜,是清代虚值大钱的发端,道光通宝自然也蕴含山河日下、价值虚高的气运,并非能够宜家的宝物。再加上这又是陪葬品,自然阴气更盛。而您运气更不佳,这一枚偏偏成为了墓鬼的载体。”
邱强听得脸色发青,恨不得穿越回半个多月前,阻拦自己买下这倒霉玩意。然而时光不能倒流,他只能叹气问:
“要是真像您说的这样,该怎么解决?”
“倒不难。”徐云笈笑了笑,“烦您准备玳瑁粉少许,还有黄纸朱砂。”
“玳瑁粉?”邱强一愣,脸上有点为难,“这东西这附近肯定没有卖的,老街倒是有,然而真假难辨。想要保真,我得叫人去市中心买,一来一回肯定晚上了,到时候我媳妇跟孩子就回来了……我不太想让他们碰上这事。尤其我姑娘儿子还小,这种超自然的事情吧,有点毁三观。要不然明天再说?”
徐云笈又笑了笑,对这位邱老板的印象好了不少。这倒是个对家人很好的人。
他于是想了想,提出另一个方案:“如果没有玳瑁粉,找一段桃木也可以。”
这话说出来,邱强却又怀疑了:“这怎么还能换来换去的?据我所知,大师高人都是有不二法门的,做法事必须要那些东西,缺一不可。我一说没有玳瑁,你就说桃木也可以……不会是骗子吧?”
他没说的是,这年轻人忒好说话了,一般风水大师那都是有脾气的,哪怕昨天赵根那个骗子都一副神神道道高高在上的样子,怎么这个徐云笈……就像个普通乙方似的,还能给你改方案的?
大师那种装【哔——】的劲儿都没了!这还能是大师?
他没说,徐云笈看脸色却也猜到了。被三番两次怀疑,他就是脾气好这会儿也有些生气,于是干脆冷笑了一声,运起灵气——他还受着伤呢,不由有些心疼自己这点灵气——直接用手按在了邱强的脑门上,喝道:“睁眼看仔细了!”
仿若红外光图像的阴阳气图这一次出现在了邱强的眼睛里。
包工头定睛一看,就看到他家书房里房角一团浓重黑气,而且这团黑气竟隐隐绰绰仿佛有半个人型的模样,上半身头部、驱赶、双臂都有个轮廓,只是因为太黑了看不清五官,而下半身则没有形状,全然是团团黑雾,这黑雾关键的是还在不断蔓延,丝丝缕缕地笼罩在房间里,那流淌着的架势又似乎是女人的裙子被风吹起,裙角翻飞。
——只可惜,这场景半点美好都没有,只剩下阴森可怖,
邱强一个中年男人,“啊”地发出了一声惨叫,慌忙把眼睛闭上了,嘴里哆哆嗦嗦道:“大师!徐大师!对不住!我不该怀疑您!您是货真价实的大师!您说什么我都听!我给您三倍的酬谢费!”
徐云笈轻飘飘收回手,嗤笑道:
“肚子里没货装神弄鬼的家伙才需要做出一副说一不二的样子塑造威信。真本事的玄门中人,哪个需要保持眼高于顶的架势才能让人信服?什么做法事要的东西缺一不可,这才是骗局!做农民这行的,解决酸性土地,没有草木灰就用熟石灰,没有熟石灰就用碳酸氢铵,要是某种东西没有难道就放着不管了?各行各业都是根据客户需求提出不同解决方案的,您做建筑的,实木的对方买不起,还不能用三合板做出类似的替代品吗?玄门又有什么不一样?解决墓鬼无外乎是要中和阴怨之气削弱它力量,没有玳瑁桃木也好,怎么就非得神神道道说一不二,否则就是假货了?”
邱强颤巍巍睁开眼,发现周遭一切又变回了熟悉的样子才松了口气,但是身板却站得笔直,再也不敢靠在门框上——他还没忘记,这整间屋子几乎都被那黑雾爬满了!
他僵硬地站在,被徐云笈一通话说下来,惊恐略退之余感觉三观都仿佛被颠覆了,但又觉得……好像逻辑上确实挺有道理。
别的行当都有替代方案之说,玄学大师怎么就不行了?
但是这位年轻大师这类比吧……以前总觉得风水什么的是种神奇又玄幻的东西,但这会儿类比一下农民施肥建筑师打家具,忽然就觉得那种光环“biu”一下消失了。
邱强一时间滋味莫名,忍不住嘟囔:“中和阴气……这听着怎么跟初中化学酸碱中和似的?”
他本以为这种“贬低”玄学的话会被对方怼回来,谁知那年轻人居然露出个很是欣慰的表情:“邱老板很有天赋啊,一下子就抓住了事物的本质。确实如您所说。”
——可不是吗,墓鬼这种级别的小玩意,本身没有恶念,只是有些阴气,属于间接、长期、无形损害生人健康的类别,如果不是邱家人本身阴气比较重能看到一点他活动的轨迹、被吓着了,估计别人和墓鬼共处十年八年的,危害也就是多得几次感冒、不幸得了个老寒腿之类的吧。
这种东西,搁术元大陆,学过修-真学的初中生都能解决。
本质就是个中和阴气的事儿啊。
徐云笈说得轻松淡定,邱强那边三观是彻底碎得稀里哗啦,总觉得这位年轻大师说的这些玄门的知识,怎么就那么……那么“科学”呢?
一下子那种神奇的面纱就被揭开了,他一个中专毕业的包工头好像都可以理解、再不觉得高大上了!
他想想又忍不住问:“既然是‘中和’阴气,就是说要用阳气重的东西?所以要用玳瑁桃木?可是那为什么之前您说公鸡血会造成更大麻烦?这不也是阳气重的东西?”
徐云笈白了他一眼:“你中和酸性土地用熟石灰或者草木灰,会用氢氧化钠吗?”
邱强一腔初中知识几乎全还给了当年的暴躁老师,能记得个“中和”已经不容易了,这会儿忍不住面露迷茫吞了口口水:“氢氧化钠是啥?”
徐云笈终于被噎住了,半晌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总之,公鸡血虽然阳气重,但过于重,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刺激出墓鬼的凶性,所以昨晚墓鬼才会闹出更大动静。”
邱强不懂装懂地“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