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笈出现的地方是树林深处,开不进来车,只能靠人步行。消防队也是步行进来的。
这会儿抬着担架,速度更慢了一些。走了二十几分钟,终于到了有路的地方,一辆消防用来救人的面包车停在那里。
一路风驰电掣直奔医院。到了医院,消防队就直接告辞了,而护林员则留下来帮着挂号。
徐云笈估摸着,自己受的内伤在这个似乎没有修者的世界,纯靠科技流的医学力量想要好起来大概不容易。
他现在在这儿没有财产,须弥芥子倒是还在,可里面存着的大多是修炼相关的东西,恐怕在这个世界也不太好用。这么一来,他的医药费只怕就麻烦了。
思及此,徐云笈加快了运转灵力的速度,努力把内伤修复得多一些。
等医生检查的时候,给出的判断就是以外伤为主,但好在没有骨折,主要是挫伤、擦伤和灼伤,除此以外有轻微肺出血,但是不太严重。医生给出的建议就是可以不用住院,回家静养就好。
两个护林员松了口气,但是接着又是一愁:这小子的家里人谁知道在哪儿?还是得去公安局查。
徐云笈看着浓眉大眼那个护林员拿着单据进来,知道是给交了费。那边那个“二子”出去和医生谈话了,似乎是问一些注意事项。
这两位护林员,还有刚刚那些消防人员都叫他心里一暖,虽然对陌生的世界还是有些警惕和试探,但这会儿也不再沉默了。这些人虽然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都是很好的人。
想到医药费,徐云笈开口问:
“多少钱?”
对方显然一愣,估计是没想到一直不说话的“脑子有问题患者”居然主动开口,还是问了这么实际的问题,没再说什么炼丹修仙。
徐云笈又道:“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以后我还你钱。”
“张民。……等等,等等,哥们你……脑子又清楚了?”“浓眉大眼”下意识回答了名字,接着忽然意识到什么,伸手指着徐云笈,惊讶地大声道。
徐云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不知道怎么说。
叫张民的护林员把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看着徐云笈露出来的皮肤上受伤的痕迹,又露出那种“猜到什么”的怜悯之色:
“你之前说那些,是不是故意装的?你是不是被人逼债了?或者被黑煤窑抓取□□工?还是说被家里人家暴?被杨永信的学校电了?你别怕,我带你去报警,不用装疯卖傻说什么修仙。”
徐云笈很努力控制住自己,脸上没露出来什么。
……这位,也太能脑补了吧?
不过也好,这是现成的借口啊。
他心里暗暗感激张民给他提供的思路,但是又怕自己对这个世界不够了解,编谎话编不圆,还不能丢下对方之前给他立的“脑子不好使”的人设,索性一边编一边做出痛苦的思索之色:
“我……我其实脑子里记得不太清楚,刚刚说的也不装的,就是想起来的事情一阵一阵的。说炼丹也是我模模糊糊脑子里想到了。家里……家里我就记得有人经常打我,拿棍子照着头打,所以很多东西记不太住……”
这是按照张民给出的“家暴”的思路编的。而且被打得脑子受伤失忆什么的,记忆错乱、患上妄想症什么的,也挺合逻辑的。
刚才口口声声炼丹,这会儿又似乎清醒了,就是间歇性脑子不好呗,合情合理。
果然,张民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脸上的同情之色更重了:“你现在是清醒的时候?那赶快,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儿,身份证号都记得吗?”
“我只记得名字,我叫徐云笈。身份证……那是什么?”
张民心里一个“咯噔”——这小子不但被家暴,恐怕还是个黑户啊。
于是等二子和医生聊完,他跟对方说了一下徐云笈的情况,两个人商量一阵,跟徐云笈说:“那个,你的情况我们也不是很了解,似乎挺复杂的。还是得去一趟警·察·局。”
徐云笈从善如流。
他现在没地方去,又不可能赖在医院或是赖上张民他们——人家好心,但是自己不能成为人家的负担。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先想办法获得这个世界的身份。有了身份,自己才好去赚钱什么的。
那早晚也要走一趟警·察局,宜早不宜晚。
两个护林员带着徐云笈去了警·察局,好在都是在市中心,离森林公园很远,离医院却不远。
去了警·察局,接待的警-察听说徐云笈没有身份证,脑子还不太好使、对家庭情况一问三不知,也是一阵头疼,扭头问另一个老警·察:“这种情况咱们怎么办啊?”
边上老警·察叼根烟过来:“家里人情况呢?”
徐云笈是个孤儿,孤儿院长大的。所以来到这个世界除了有些慌乱,倒没有说对什么亲人牵肠挂肚。
这会儿被问到家庭,心里对导师说了声抱歉,把他和师母家里的情况篡改了一下含含混混报上去:“我就记得家里父母七十多岁……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大概三十岁到五十岁……”
徐云笈自己二十一,把七十岁的导师一家情况报出来他自己没觉得有问题——毕竟修者嘛,导师是“造法境”中期,至少五百年寿命,七十多岁有个二十岁儿子太正常了。
然而在这个世界,他这话一出,对面民警眉毛就一挑,回身跟老警·察说:“超生。”
而且五十了还生孩子,家里本身就有四个儿女还要生……
听起来就让人觉得是那种不顾孩子质量、坚持生生生的家庭,多半经济条件什么的也不会太好。
这么一来,徐云笈这个人是黑户的理由也有了。
——超生,家里怕交罚款,没上户口。
老警·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对方因为受伤的缘故脸上纱布和药水弄得挺凄惨的,身上简单的卫衣牛仔裤也弄脏了,甚至还破了,可是他就是觉得这个青年的气质不像是那种短视不重视教育的家庭养出来的,相反还有种文质彬彬的清雅。哪怕脸上受伤,也能看出原本皮肤白皙,长相说得上出挑,眼睛很清澈,坐在那儿也不是很多人常用的下意识弓着背的懒散姿态,但也不是当过兵的笔直,就是有种……怎么说呢,说不出来的清淡感。
这么一个人,真的是脑子都有点不好使的黑户?
怎么像书香门第里出来的似的?
转念他又失笑了一下:要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怎么可能没有身份信息?面部信息识别显示,逃犯的数据库里没有这张脸,所以不是为了隐瞒罪行。那人有必要撒这个谎吗?
可能是这小子长得好、身板正吧,让人总觉得应该是个很出色的人物。
年轻的民警还在问徐云笈家人姓名。
徐云笈绞尽脑汁,再次在心里跟导师说了好几声抱歉,把导师名字改了个徐姓用上了。
但是“母亲”和“兄姐”的名字他就不敢说了。一个名字重名的挺多,尤其他导师叫“x强”,现在套上徐姓,听着怎么也得有至少几万甚至十几万人叫这个名字吧?
但是再报上去妻子儿女的名字,这种一家人的信息都说出来,范围就缩小了,对不上也更麻烦。多说多错。
所以徐云笈就故意装作是失忆的样子,按着脑壳愁眉苦脸:“我……我真不太记得……我妈……爸管她叫‘孩他妈’,我们都叫‘妈’,别人叫她‘徐家他婶’……名字叫啥呢……”
民警并两个护林员都无语了。
再问哥哥姐姐,徐云笈又一脸天真:“就是狗剩,春花,笤扫疙瘩和胖妞啊。”
民警:“……”
“不是,等会儿,你叫徐云笈,你哥哥姐姐叫狗剩,春花,笤扫疙瘩和胖妞?”老民警质疑地看着年轻人。
徐云笈心里跳了一下,意识到不太对,连忙干咳了一声:“我,我在家里也叫五子来着。徐云笈这个是村里道士给取的大名。”
“你哥哥姐姐没大名?”
“有吧。”
“叫什么?”
“……不知道。家里没叫过。”
俩警·察服了。
这可怎么找?
再加上边上张民说徐云笈家里人家暴、拿棍子打他,希望民警不要让他回家,两个警·察思索半天,想想找不到这年轻人的家,对方脑子似乎还有问题,那就只能先安置到闲散人员收容所了。
年轻一点的民警准备亲自带徐云笈过去,而两个护林员则表示要坐公交车回森林公园了。
徐云笈连忙拉住张民:“你的联系方式可以留给我吗?医药费以后我会还你的。”
……这个世界的人是拿什么联系?就目前从医院到警·察局看到的情况,两个世界科技发展水平差不太多,不过这个世界是更正统的科技路线,术元大陆很多科技当中都糅合了修-真的部分。但总之普通人的生活便捷程度差不太多。
张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还会记着医药费,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不用了不用了,你好好的,以后争取别发病就行了。”
“不,得还的。”
徐云笈很坚持:“你留一下联系方式吧。”
“真不用了,你连个手机都没有。而且你没身份,估计也没什么学历吧?能好好养活自己就行了。”张民摆手不断拒绝。
徐云笈看出他是真的不在乎,也真的没把他对自己的帮助当成多大的事儿。越是这样,徐云笈越觉得感激。
不过张民说的也对,他确实不能保证什么时候赚到钱能够还给张民。
徐云笈沉吟了一下:虽然因为受伤,自己灵气暂时无法动用太多,可简单卜筮还是足够的。
他之前打眼一看就发现张民眉目开阔、气质清正,是个好人,而且也因为他本身的“气”很正,没有沾染什么糟心事,也没什么需要化解的。
……那就帮他个别的忙吧。
徐云笈仔仔细细看了看张民眉眼,略做掐算,忽然一笑:
“明天晚上别拖着加班,早点回家,继续做个好人。你桃花运近期很旺,能遇上你命中注定的伴侣。但是错过了这次,只怕就要五年之后才有恋爱的可能,而且再遇到的人契合程度不算很高。”
这话说得突兀。
然而谁叫徐云笈是个“被家暴之后脑子不好使记忆错乱”的小可怜呢?
张民一愣之下大笑起来:“你还会算命看相啊?好好好,我明天早点回家!”然而语气里全是那种听到玩笑之后打趣的笑意,显然没真当回事。
边上正收拾东西准备带徐云笈去收容所的民警更是好气又好笑:“哎,这可是警·察局,少传播封建迷信。——走了走了,再不出发我该下班了。”
徐云笈不得不跟着对方出了警局,怕张民不信,分别时又郑重强调了一次,要他千万别不当回事。张民笑呵呵地摆摆手,随意点了点头,只当徐云笈又浑浑噩噩不太清醒乱说话了。
之后张民就和同事回到森林公园继续巡视,不过除了碰上徐云笈这个意外,之后他也没再遇到什么情况,工作量不大。
张民是单身,家里父母在别的市。有时候觉得一个人回租住的房子也怪没意思的,他经常下了班还呆在办公室,写写报告,也看会儿球。
但是可能工作内容太单调,所以遇到个“脑子有点问题”的年轻人给他留下了格外深刻的印象吧,第二天,张民结束工作的时候,看看表,本来想在办公室多呆一会儿,结果鬼使神差想到了徐云笈之前特意重复两次叫他早点回家,于是竟然真的收拾东西离开了。
走出森林公园、到公交站坐车的时候他还在想,自己因为一个脑子不太好使的人说的话,竟然真的改变了下班时间,怎么想怎么傻兮兮的。
但是出来都出来了,也不用再回去,索性就早点回住处。
正琢磨着晚上回去吃什么,张民忽然听见一声尖叫:“抢劫!”
他本能抬头,正看见一道身影从自己跟前“唰”地跑过去,后面远远的还跟着另一个人,一面大叫抢劫一面追着前头的人跑。
张民一向热心,下意识迈开步子就朝前头的人追去。
他是护林员,每天徒步十几公里,体力超群,此刻大步流星奔跑起来,没一分钟就追上了前面的抢劫犯,从后头照着对方的腿就是一脚。
抢劫犯应声而倒,张民立刻冲上去跪在抢劫犯背上,用自己的体重将对方死死按住,接着就把对方手里的包拽了过来。
是一只女士坤包,大概也就能放下手机钱包和钥匙。
张民把包拎在手里,准备等失主过来。
抢劫犯被按倒在地,周围市民都纷纷叫好,也有热心人极忙报了警。
张民对报警的哥们道了声谢,又问旁人:“失主呢?”
“……我在这儿。”一道有些气喘吁吁的女声响起,分开围观的人走进来。
张民已经在其他人的帮助下用皮带把抢劫犯的手绑在了背后,这会儿听到声音,拎着包从抢劫犯背上站起身,转身就要把包递过去:“你的……”
他才说了两个字,看清那个跑过来的女孩的面孔,却忽然觉得心口被什么击中了似的。
对方因为奔跑,双颊泛红,额上鬓边的碎发也蓬蓬的,有几缕贴在脸上。五官并不是多么惊艳,但却让人看着非常舒服。
她看到抢劫犯被制服、张民拿着她的包要递过去,脸上顿时露出惊喜和感动的表情,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看在对面男人眼里,像是落了满天星斗似的。
张民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尝到什么叫做怦然心动的滋味。
他伸着手,手里拎着包,一时间觉得说不出话来。
那女孩对他嫣然一笑,脸上满是感激和敬佩:“谢谢!谢谢!真的谢谢你!我包里手机里有很多重要的资料还有客户联系方式,要是丢了我就完蛋了,真的多亏了你!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我可以请你吃饭表示感谢吗?”
张民一贯能说,这会儿却只知道傻傻地点头说“好”。脑子里不期然想起昨天那个“妄想症”小哥的话——“明天晚上别拖着加班,早点回家,继续做个好人……能遇上你命中注定的伴侣。”
……神了。
他看着眼前的姑娘,满脑子就只剩下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