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哭声响了片刻,就听到嬉笑声,娃娃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九王府养着几百府兵,都是跟着穆能从战场上退下来的,碍于王府规制,只留下几百人,剩下的给足银钱放他们回家。
穆能俸禄都用在养府兵上,本就不富裕,府兵难以支撑,本想放人回家,遇到林家送银子上门后,顺理成章继续留下。
明皇在银钱一事上把控得严,新设的户部更都是她的人,旁人想插手都做不了,尤其是太子不管事,让陈家的宗族人都寒了心,个个做了缩头乌龟。
如此,反倒给了苏家机会。苏家有女苏长澜也曾上过战场,与信阳公主并肩,在她被贬离开后依旧活跃在朝堂上。
她与齐越有一样的心思,倾慕穆凉。
与齐越不同的是,她胆子颇大,直接请了保山带着聘礼去求娶,苏家有钱有权,礼不输林家。
魏氏爱财,穆能又是莽夫,苏长澜对穆凉势在必得,保山一张巧嘴,舌绽莲花,让魏氏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糊里糊涂的把礼收了下来。
待老夫人得知消息,保山都扬长出门而去,她忙让人去追,好将礼退回去。
一女不二嫁,如何收两家的礼,魏氏就是拎不清的妇人,老夫人也是毫无办法,急得差点晕过去。
婢女请来穆凉商谈对策,林然围绕着花厅里的箱笼转,踢踢脚,晃荡一声响,魏氏忙按住她:“不许踢,再踢打你手心。”
林然缩了缩,把两只小手快速背到身后,张口就要骂人时,穆凉开口:“踢便踢了,小乖多踢几下,若是坏了,就加倍送回苏府,就道九王府小姑爷不懂事踢坏了,加倍偿还。”
魏氏被她讽得脸色通红,揪着手里的帕子,骂道:“我是你娘,为一个外人顶撞我,你的孝道被你吃了不成。”
“吃、吃?”林然闻言挤到两人中间,攀着穆凉的袖口,垫着脚兴奋高道:“小乖吃、吃。”
“就晓得吃,没有你,我穆家何至于落得这个地步……”
“够了!”老夫人猛地一拍案几,整个身子都跟着发颤,死死盯着魏氏,挥手让婢女都退出去,压低声音道:“你想让我穆家成第二个洛家不成。”
提及洛家,魏氏脸色煞白,神态跟着慌张起来,极力解释:“与那反叛有甚关系,母亲莫要吓唬我。”
“先帝打天下的时候可有苏家的人?最后跑出来一个功劳的苏长澜,你觉得她能干?那不过是信阳公主帮扶自己表妹罢了。她帮扶了又如何,害得自己的爱人被逼自焚,洛家满门死都无葬身之地,暴尸荒野,这样的人你敢把阿凉嫁出去?林家给你的脂粉银子还少了不成,既然你嫌少,明日但凡是林家银子购置的东西都变卖,不许用林家一文钱。”
老太太说到后来已遏制不住自己的怒意,穆凉恐大怒对身体不好,忙捧了茶去安抚:“祖母莫气,就照孙女说的,将东西送回,损坏的双倍偿还,就道小姑爷不小心踢坏了……哐当……”
穆凉话没有说完,就听到一声巨响,抬眼看去,林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眼前被她撞翻的箱笼。
箱笼没有动静,声响是从里面传出来的,约摸是里面的宝贝撞坏了。林然自觉干了坏事,不喊疼,爬起来就要往穆凉处跑。
穆凉不打她,别人就说不准了。
她跑过去的时候必然要经过魏氏处,被她一把抱住,提着领子就要拎了起来,“小丧门星,你还敢闹。”
小腿离地,扑腾两下,林然挥舞了两下,就不高兴了:“狗屁、狗屁、通。”
“污言秽语……”
“母亲,你自己惹的祸事与林然何干,你若嫌她不好,就不该用林家的银子。用了她的东西又反过头来嫌,如此行径与街头市侩有何区别。”穆凉疾步过去,接过林然,置于祖母身旁的榻上,她语气微微不善,却不后悔,母亲这般大意迟早会毁了九王府。
魏氏不想有朝一日被自己的女儿唾骂,当即红了脸色,抹开了脸就不管不顾道:“我答应苏家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被倒霉林家祸害的你,你日日捧着这个娃娃有什么将来,还指望她能娶你?白日做梦,你多大,她多大,别说我把话说难听,你就是把一头狼养大了,也晓得给你摇摇尾巴,把她养大了,转头就和别人亲亲我我,你只能去庵堂里剪了头发做姑子。”
“再说苏家是不好,可洛阳城里多少人巴结着,再差也比这个娃娃好,至少苏长澜与你是同辈人,不会是我这个年龄。”
那些隐藏在镜湖下面的淤泥肮脏被她一股脑地都掀翻出来,狠厉、伤人,却又是对未来的担忧。
穆凉阖眸,身子跟着一晃,微微抿着唇角,脸色难看到了极致,“母亲何必将话说得这般难听,就算他日林然负我,也是我心甘情愿的,与她无关。与稚子说理,您说得通吗?”
老夫人被这番话气得头晕目眩,摸到几上茶盏就欲砸过去,林然瞪大了眼睛:“不乖、不乖、不乖……”
杯子擦着她的眼前飞了出去,她目瞪口呆,接着就听到一声近乎鬼叫声,“杀人了……老太太要打死人……”
“不乖、不乖……”林然摇头晃脑,四肢并用地从坐榻上溜了下去,快速跑到碎成片的茶盏面前转了两圈,伸手就要捡,被穆凉按住,低语一声:“小乖不乖了。”
林然乖乖不动了,屁颠地跟着她身后,坐榻上的老夫人气得脸色也十分难看,只与穆凉道:“将主屋里用林家银子买的摆设与胭脂收拾一并收走,另外通知林家的人不许给她送东西。”
“凭什么,女儿是我生的。”魏氏丝毫不怯弱,叉腰看着老夫人,以前就被压着抬不了头,如今她成了王妃竟还要听她吩咐。
她才不要那么胆小,要争取自己的东西。
老夫人懒得看她一眼,牵着林然就往外走,走到半道上林然忽然顿住脚步,抬脚就踢了魏氏,眯眼一笑,笑嘻嘻地躲到老夫人身后。
本是阴沉的气氛,忽而被她这般一踢就融合下来,老夫人心里那口郁气也跟着撒了出来,满意地抱着金娃娃,拍拍她脑袋:“祖母今儿给你多吃一片西瓜,不对,两片,好不好。”
林然狂喜地点点头,眼睛亮如星子,喜滋滋地跟着老夫人去后院,留下穆凉收拾残局。
林然踢坏的不过一对玉如意,玉质上成,穆凉让人去配了两对,装入箱笼里,让人敲着锣鼓给人送去魏都,当着苏大人的面,将话说清:“我家小姑爷性子怪,不小心踢坏了,郡主无奈就双倍奉还苏将军,望苏将军莫要与我家小姑爷计较。”
“你家小姑爷是谁?”苏长澜一身铠甲还未来得及卸下,银白色的光辉让人不敢抬头多看一眼,唇角勾起的笑意如同玄冰。
“林家小家主林然!”
“那个娃娃?”苏长澜冷哼一声,眼中淬出一抹阴狠来,摸着林家送来的玉如意,挥手砸在地上,“我去见见阿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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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退给苏家后,穆凉带着林然去了林家的别院,她的院子要重新修缮,又无其他屋子可住,顺势搬出了洛阳城,以致苏长澜数次扑空。
九王府占地甚广,穆凉重新让人绘制王府图纸,将王府从里到外翻新,经费所需颇大,林肆大方地让人去购置木材、摆设,按照王府规制去修去造,看得洛阳城内不少朝臣眼红。
把女儿嫁给皇帝也得不来这么多银子,毕竟皇帝也不会将自己私库交出来,不想林家这么大方,眼馋又无奈。
翻修王府之际,信阳公主与边境上呈交明皇,突厥平定,想与大周和亲,央求娶一公主回国。
明皇膝下唯独长乐公主未曾定亲,不想奏章方到洛阳,长乐公主病倒了,病来如山倒,别说和亲,只怕人都站不起来了。
朝臣不想再打,议论来、议论去,都看向穆能,唯穆郡主与长乐公主年龄相当,替嫁也合适。
穆能抱着笏板,脸上青筋抽了抽,理直气壮道:“老、本王有姑爷,阿凉定亲了,不改嫁。”
不知是谁插话:“你家那个娃娃不打紧,与穆郡主不合适,不如九王爷再生一个,年龄无那娃娃也合适,恰好、恰好。”
“恰好你爹!”穆能站直身子,撸起袖子就要揍人,也不管明皇是何反应,“老子生不出来,让你笑话了,老子一辈子有个种就行了。”
一句笑话引得九王爷暴跳如雷,他战场上伤了身子,再也没有子嗣,许多旧臣都知,不敢当面提,也不知哪个冒失鬼提了出来。
九王爷把笏板插在腰上就要上去打人,被临近的八王一把抱住,忙道:“不生就不生,没人逼你生,牛脾气还不改,当着陛下面也敢放肆。”
“八哥放开我,等我打死他再给陛下请罪。”
明皇闲坐宝座上而不出声,莽夫就是莽夫,一句话就喊打喊杀,不堪大用,她忽而想起苏长澜的话:林家富可敌国,穆郡主大肆修缮王府,其银子若为军饷也可为大周省了一笔银子。
待穆能几拳将那人打趴下后,她方回身,语气颇为冷硬:“够了,九王莫要闹了,改日将那娃娃带给朕看看。”
穆能一惊,手脚都跟着发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