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轮月

姚光之前对钱没什么概念,可经过这几天贫民窟小仙女生活的历炼,她也算懂了点人间疾苦。

先不说后面那些衣裙,就光是地上这些个稀有皮,随便拎一个出来,都够在北城买个卫生间。

所以这到底什么情况?

林霁尘大早上不去公司折磨社畜,跑来给她清空购物车玩儿?

而且还用这种方式跟她说话……

姚光不由抖出一身鸡皮疙瘩,扭头问:“你没睡醒吗?”

林霁尘低头笑笑,“也许吧。”

散漫地靠上衣帽间的门框,双手环胸,仰头,微垂着眼睨她,“那你还去吗?晚宴。”

姚光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下意识问:“去干嘛?”

林霁尘盯着她,想也不想地答:“陪我。”

姚光眼睫一颤,愕然抬头看他。

他头发像是刚修剪过,整张脸棱角分明地露出来。

几缕晨光透过窗户漏到他脸上,皮肤是冷玉般的白,瞳仁却漆黑如墨,里头好似烧着团火,正顺着那两道直勾勾的眼神,一点一点地蔓延到她身上,闷闷烧着她。

低醇干涩的声线仿佛也被火煨过,燃着清贵的嚣张。

姚光被他盯着有些不知所措,抬手撩了下耳边头发,错开目光,“你……该不会……”

话还没说完,就被林霁尘打断,“你别多想,要不是我妈三令五申非要我带你去,我才没兴趣做慈善,吃力不讨好。”

“我还没说完呢,你紧张什么?”姚光抬起下巴指指他不停摩挲腕表的手,笑得像只狐狸。

这算是林霁尘的老毛病了。

他这人吧,无论面对多大的风浪,总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可别人不知道,姚光却很清楚,他其实也会紧张。每到这时候,他都会习惯性地去摸腕表,如果没戴,就会改摸衣袖。

林霁尘手指一顿,修长五指僵硬地抻在表盘上,骨节清晰地凸起,想要收回来,一时又不知该往哪儿放。

姚光笑着抹了把眼角。

她也不傻,当然知道就算天底下女人都死绝了,林霁尘都不会对她有意思。这几天只所以肯帮她,肯定是迫于薛茗的淫|威。见多了他张狂的模样,偶尔这样逗逗,还挺有意思的。

想着,姚光就踮起脚,仰起脸凑过去,明娇嗓音带着吐息刮蹭他下颌,“说呀,你紧张什么,林总?”

她还穿着昨晚那件睡裙,柔软的身体只和他虚虚离着尺寸距离,轻薄的布料随动作垂坠而来,勾勒出姣好曲线。衣料和衣料轻蹭出细碎连绵的声响,被静谧的晨光无限放大。

热风涌过,连空气都丝丝沁着少女的清甜。

跟昨晚拥在怀里的感觉一样。

林霁尘眸色暗沉,肩线连着背脊都无意识地绷紧,手背到身后不停磨着袖口。

时间像是喝醉了,弯弯绕绕停了数秒,终于,还是他先哼笑了声,“该紧张的应该是你吧?”

冷漠地推开她,转出衣帽间,径直去到床头柜边,拣起上面的杂志扬了扬,“解释一下?”

姚光看着杂志页上某人被画满王八的脸,后背一阵发麻。

这要不解释清楚,身后这衣帽间估计就只能看不能摸了吧……

“呃……你这几年一直在国外,都疏忽了我国传统文化教育。外行了不是,这叫《万寿图》,我在祝福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姚光学着电视剧,跟他比了个叉手礼,“过去这可是皇帝才能享受的待遇,便宜你了。”

最后附赠一个娇俏的wink,服务态度满昏!

林霁尘夸张地“哦——”了声,放下杂志,拿起桌上的马克笔,边走边慢条斯理地揭开笔帽,“那我也送你一幅?皇后当不当?”

“当你妹!”

姚光“啪”地拉上衣帽间的门。

林霁尘偏头一笑,舌尖舔过嘴角,敲着门懒洋洋催她:“那就赶紧叫哥哥~”

“你做梦!”

……

卧室门口,何嘉言嘴巴张成鸡蛋大,傻杵在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头上顶着几千瓦的光,可与太阳争辉。

摸着良心说,他跟在林霁尘身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轻松坦荡,不夹杂多余的情绪,就只是笑,像修竹茂林间自由徜徉的风。

之前他还说这位姚小姐比泰山重要,根本就是辱她了。

就昨天大半夜老板火急火燎地要他买这买那的架势,她何止是比泰山重要,简直一个人就能顶中华五岳了!

OK,他知道今年的双倍年终奖该从哪个方向入手了。

林霁尘瞥见他,咳嗽一声,敛起眉眼间的笑,“什么事?”

何嘉言狗腿地跑过去,“是太太的电话。”

看着几乎蹦出屏幕的“薛茗”二字,林霁尘眼皮艰难地跳了下。

不用接他也能猜到她要说什么。

叹口气,他回头看眼衣帽间的门,摁下通话键往阳台走。

这个点,薛茗正在吃饭,听筒里传来汤匙和碗碟的轻扣声。

“可以呀儿子,昨天还是一清心寡欲的和尚,今天就打通任督二脉,知道花钱买衣服包包哄人了。快说说,谁教你?我去给他送点礼意思意思。要不要妈妈再给你支几招?”

隔着手机,林霁尘都能感觉到她欢呼雀跃的模样。

低头揉了揉眉骨,他不耐烦地问:“何嘉言告诉你的?”

“不然呢?就他那眼光,你让他去买十个包?他撑死给你拎回来十个蛇皮口袋!”

林霁尘斜眼门口乖巧等夸的何嘉言,沉出一口气,“不是我让他买的。”

“行行行,不是你买的,是何嘉言,他吃饱了撑的,提前预支十年的工资,给一个陌生小姑娘买包买衣服。宁可自己饿死,也要当好这个舔狗,行了吧?”

林霁尘唇角抽动,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嘁”了声,烦躁地扯着领口的温莎结,不想再在这问题上多纠缠,转问:“上次爷爷介绍的那位梁小姐,你帮我……”

“什么梁小姐?哪个梁小姐?我不知道。”薛茗学他耍赖,汤匙贴着碗壁飞快搅着麦片,声音格外清脆。

林霁尘黑着脸不说话了。

“你就死鸭子嘴硬吧你!”薛茗笑得前仰后合。

当妈的也顾及自己儿子的体面,笑完也没再逗,正色说““那位梁小姐其实也不错,性子温顺,真嫁过来对你会是个不错的贤内助,你爷爷挺喜欢的。”

“你也知道,像咱们这样的家庭,最不该谈的就是什么恋爱自由,但妈妈肥皂剧看多了,还是希望你能遇上一个真心实意喜欢的人,然后执子之手,将子拖走。你要是拖不动,妈妈帮你拖,谁让……”

说到这,她沉默了。

林霁尘也没开口,垂着脑袋安静等她。

浓云从天际滚滚拉扯而来,像个深色的玻璃罩子,盖住阳光,天地间倏尔暗淡下来。

过了许久,那边才重新开口:“你真的想好了?”

林霁尘没说话,眉宇冷淡疏离,视线无情无绪地落在脚边的一盆尤加利叶上,又仿佛透过那细细打颤的叶尖,在看别的东西。

屋里传来推拉门摩擦轨道的声音,他循声抬眸。一束光恰好从云絮边缘漏出,斜斜照进来,映出空气中起起伏伏的尘埃。

姚光换了套抹胸款的掐腰小礼服站在门边,正低头收拾头发。金灵色光束披在她雪白的天鹅颈上,千万点跳动的光,像孩子在打水漂。

葱白纤指在乌发间穿梭,随意绑了个丸子头,拉松些。几缕发自然垂落,在锁骨边蜿蜒出了种红颜祸水的味道,无形中就很勾人。

林霁尘眯了眯眼,仿佛有清风入怀,吹走他心头所有琐屑。

疏懒地往栏杆上一靠,认真地,“嗯。”

薛茗眼睛一亮,有点拿不稳勺儿,“认准了?”

林霁尘望着那道倩影,线条冷硬的眉眼被阳光柔化,“嗯。”

风卷着他的衣摆,人虽然还松松懒懒的,语气却凝着种山海不可移的坚定。

薛茗激动地差点把勺儿吞了。

知子莫若母,她这儿子的嘴打底有多硬,真是没人比她更清楚了,银行保险柜都比他的嘴好撬!能这么坦诚地承认,可以说是跟盘古开天辟地一样的大事。

不枉她舍了这张老脸,千方百计把人骗过来啊!

薛茗老泪纵横,一拍桌子,“行!爷爷那边交给我,你就负责把人给我娶进门。”

“不过你还是要悠着点啊,保护措施什么都要做好,要不要妈妈给你准备点东西?小号的够不够……”

嘟。

塑料母子情再次崩盘。

*

孟家的满月酒办在斯顿酒店顶楼。

晚上八点,悠扬乐声在宴厅璀璨灯影中摇曳。宾客们下了酒席,三三两两围聚在舞池边说笑。

“姚光不是回国了吗?怎么没来?”

“来不了吧?就她现在这不尴不尬的处境,谁还敢请她啊?”

“也是,哪有她这样的,都回国了也不知道回家,看把姚叔气的,要不是悦悦一直在旁边帮忙安慰,指不定已经被那白眼狼气进医院。”

被围簇在中心的许悦小口抿着红酒,一直没说话,听到这才放下酒杯,温温柔柔地开口:“你们别这么说,小光她也有自己的难处。这事也怪我,要不是我……”

有小姐妹听不下去了,“你就是这样,心太软,才总是被她踩在头上!我都听说了,她现在还缠上了林霁尘,谁给她的脸?林霁尘能搭理她?”

“就是,咱们悦悦又谦虚又有气质,还很孝顺,哪点不比那白眼狼强?”

“咦,悦悦,你这裙子是H家刚出的吧。前两天电影节不是还有个明星,借不到这裙子,穿了个仿款吗?画虎不成反类犬,跟个乡村玛丽苏一样,别提多难看了,还是咱们悦悦漂亮。”

许悦的嘴角控制不住疯狂往上扬,很快又压下去,更加谦逊地跟她们聊天。有人想看裙子全貌,她也配合地笑盈盈转了个圈。

只是转圈前,大家还是看着她一脸欣羡的模样,等她转回原地时,所有目光都去了门口,惊呼声一浪接着一浪。

就连原本追逐星光的记者,也纷纷将镜头转过去。

许悦诧异地看过去,嘴角狠狠抽了下。

大门装饰着香槟玫瑰,每朵都是今早刚用私人飞机从国外空运回来的。

姚光挽着林霁尘的手翩跹而至,从花下经过,而她的手包,还拎在林霁尘手上。

一个明艳似经冬不败的玫瑰,一个清雅若高岭之上的雪松。彼此没有说话,甚至连视线都不曾相交,只是远远走过来,就有种天然的契合感。

这还不算什么,比这可气的是,她跟姚光撞衫了:)

比这还要可气的是,她身上的裙子只是基础款,而姚光穿着的那条却是限定款,全球范围内的数量屈指可数,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画虎不成反类犬,跟个乡村玛丽苏一样。”

这话跟按下了循环键一样,在许悦耳边反复播放。

其他几个小姐妹也有意无意地瞥来两眼,视线相撞后又讪讪收回去。很显然,她们想到一块去了。

想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是什么体验?

许悦以前不知道,现在是知道得明明白白,甚至都已经想好地洞里该怎么装修了。

敌人间的火星总是特别醒目。

姚光很快觉察到许悦她们“核善”的目光,老神在在地受下,闲适地拨了拨肩头散落的渣女大波浪,转身热络地拉着林霁尘的手,娇滴滴地摇了摇。

“阿尘,我想吃蛋糕,你帮我拿一个呗。”

林霁尘:“……”

冷漠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你是不是疯了?

姚光才懒得照顾他这“工具人”的心情,脸上依旧甜甜蜜蜜的,指尖却偷偷掐了把他手心,眼刀嗖嗖,像是在说:你要是敢不配合老娘,让老娘跌份,你就死定了!

林霁尘扫了眼舞池边,又低头看她,忍不住笑了声,还真伸手,从侍应手里的托盘上拿了份蛋糕。

舞池边传来整齐的倒吸气声,隐约还夹杂着磨牙声。

越是刺耳,姚光听得就越是舒坦,这家伙还是通点人性的吗!

她喜滋滋地正要伸手去接,林霁尘突然翻转手腕,把蛋糕收到自己面前,捻着小叉子兀自切起来,俊秀的眉眼飞扬着一种得逞的坏笑。

姚光:“……”

果然是她太天真,撒旦怎么可能会有人的感情?

舞池边的磨牙声转为窃笑,姚光不用看也知道这群人现在得意的模样,心里有千万只萌坨坨狂奔而过,恨不能把她们和林霁尘一块生吞活剥了!

用力闭了闭眼,她甩开林霁尘的手,打算另谋出路。

也就在这时,腰肢忽然被收紧,她一时反应不及,跌跌撞撞栽进一片温柔的尤加利海洋,紧接着嘴里便被喂了一小块蛋糕。

甜腻的口感,好似他此刻的声音,慵懒也温柔。

“晚上不要吃太多甜食,否则容易跟她们一样,花一般的年纪,却长成了多肉植物。”

他边说边抬指抹去她嘴角的奶油,漫不经心地放到自己唇边,轻轻,舔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