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轮月

姚光胆小,这事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身边人都知道。小时候随便一个鬼故事,就能把她吓得小脸煞白。每到雷雨天,外头闪电亮多久,她就能哭多久,长大了也没见好。

当然这事林霁尘也别想往外摘。

毕竟那些吓人的鬼故事,无一例外。

都、是、他、编、的:)

更过分的是,他还总挑打雷闪电的时候,揪着姚光讲这些。

所以在姚光的潜意识里,雷雨天、魔鬼、林霁尘,这三者从来都是等价的。

童年阴影就这么形成了。

刚刚第一道雷砸下来的时候,她就当场吓成了雕塑。

但想着这里是林霁尘的地盘,不能露怯,她就很勇敢钻进被子里独自哆嗦。

可偏不巧,她住的那间次卧之前一直空着,装修较随意,窗帘没加隔层,是透光的。

惨白的闪电夹带隔壁高楼的黑影俯冲进来,被窗帘拉扯出各种可怖的形状,跟百鬼夜行一样,搭配雷鸣,恐怖气氛瞬间飙升十倍。

姚光探头看了一眼,就没敢再看第二眼,掀开被子就往楼下跑,拖鞋也顾不得穿。抱着林霁尘喊他哥哥,也完全是出于对恐惧的应激反应。

换句话说,如果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只狗,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抱住它,没准还会喊“爸爸”。

现在冷静下来,她开始后悔了。

才刚把人臭骂一顿,现在又跑来求救,实在说不过去啊。

况且这人还是林霁尘,魔鬼本鬼,会不会嫌她麻烦,直接把她从二楼扔下去吧?

头顶荡起一声磁沉的笑,震得姚光耳尖发麻,心底同时拉响警报。

印象中,林霁尘很少笑。

无论是上学时竞赛拿了第一,还是如今帮林氏完成了多少教科书级别的收购案,他都是一副清清淡淡、万事不经心的模样。

就好像这些荣耀于他而言,本就是囊中之物,压根不值得他动真情实感,拿不到才叫奇怪。

可当他真笑起来的时候,往往都预示着一场灾难。

而这些灾难百分之八|九十,都是为姚光量身打造:)

不蒸馒头争口气,姚光深呼吸,很有骨气地松开胳膊。

可老天爷好像在故意跟她做对,轰隆隆又丢下个惊雷,声势更大,地板都跟着震了震。

姚光尖叫一声钻回去,抖得比刚才还厉害,白衬上原先完好的地方也被她捏得皱皱巴巴。

头顶又是一声笑,多了几分玩味。

姚光不看也能想象出,他此刻勾着长眸垂视自己的痞样。

热意从耳尖直烧到脖颈,她又气又恼,脑门抵在他胸前,打死不让他看见自己现在窘迫的模样,小手捏成拳头,哼哼唧唧捶他。

拳头还没打到实处,脚底忽然悬空,紧接着就被林霁尘打横抱了起来。

她“啊”了声,手臂下意识勾住了他脖子,头一扬,正对上那张正面放大、似笑非笑的俊脸。

真的跟想象中一模一样,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多大了,还怕打雷?”林霁尘在她耳边哑声戏谑。

他还有脸问!!!

姚光想掐死他,却在一声雷鸣中,变成双手环抱他脖子,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像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奶猫,心有不甘,也只能拿肉垫拍他的肩膀,呜呜咽咽埋怨:“都怪你!都怪你!”

却实在,轻柔得不行,更像在撒娇。

林霁尘眼底染上浅淡的笑,抱着她往楼上走,任由她捶打,难得没有回怼。干燥温热的大手抚上她后脑勺,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嗯,都怪我,是我不好。”

清冷的尤加利香环绕过来,被他的体温煨热,变得格外温柔,隐约还透着一丝愉悦。

就好像被她打,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就差放鞭炮庆祝了。

有病。

姚光迷惑了一路,直到被林霁尘放到床上,才猛然醒神。

这里不是次卧,是主卧,林霁尘的房间!

“你、你想干什么?”姚光火速卷走被子,捏着被角高高拉过胸前,警惕地盯着他。

林霁尘上下扫了眼,轻嗤,双手抄进裤兜,人微微往下压,凑到她面前吊儿郎当地研究她的眼,“如果我真想把你怎么样,你觉得你反抗得了吗?嗯?”

桃花眼挑起邪肆的弧线,像个十足的恶霸。

姚光脸蛋瞬间炸成小番茄,抓起枕头砸他。

一晚上挨了两枕头,林霁尘却没生气,嘴角的笑还扩大了。

“放心,哥哥对你没兴趣,我又不瞎。”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轻,真的很轻。

就是轻到姚光全都听见了。

还听得一清二楚:)

狗男人!

就他慧眼识珠,苍蝇打眼前飞过都能一眼分出公母。

这么厉害,怎么不奔月娶嫦娥,跟猪八戒拜把子?每天还能和太阳甜甜蜜蜜肩并肩!

姚光/气得胃疼,卷着薄被往床的另一边蠕动。

林霁尘散漫地背靠衣柜,下颚勾起流畅的线条,瞥着那只气鼓鼓的“毛毛虫”,弯了下唇,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摁下窗帘开关。

窗帘从两侧向中间缓缓闭拢,严丝合缝,将骇人的闪电完全隔绝在外,恐怖气氛减N。

“今晚你睡这儿,我睡你那屋,行了吗?公主。”

公主不想理他,并努力蠕动着远离他。

林霁尘低头闷声笑了会儿,“明天孟家……”

“知道了知道了。把请柬给我,它会很难过的,是不是?”姚光大被蒙过头,声音闷闷的。

反正不这么说,也是这个意思。

指望这家伙低下高贵的头颅,像个正常人那样说话,她还不如去教狗背五十音图,至少给块骨头,人家还知道冲她摇尾巴。哪像他,嘴里吐不出象牙!

林霁尘被堵了一通,胸膛有些闷,眯起眼深看她,嘴边的笑逐渐淡去,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

*

公寓次卧。

林霁尘处理完公务已经是后半夜,窗外雷鸣已停,只剩雨水还在滔滔落着。

他靠坐在床头,伸了个懒腰,盯着窗外看了会儿,又回头环顾四周。

小丫头人没住进来几天,倒是能折腾,房间里到处都是毛茸茸的公仔,硬是把北欧性冷淡风改造成了甜蜜少女风,还一点也不突兀,怎么做到的?

清甜的气息还在屋内游荡,像羽毛,勾人。

明明无一物是她,却无一物不是她。

真不该换房间的,这叫人怎么睡啊?

林霁尘低头揉了揉眉骨,无奈地叹了口气。

视线滑过床头柜上摊开的杂志,一顿。

照片上庆功宴的场景他还记得,只是这张被画满王八的脸……

林霁尘磨了磨牙,被她气笑,拿来杂志翻了翻,人早已疲惫不堪,却还是一个字一个字认认真真看完每页的笔记。

毕竟,她写得也很认真。

小丫头不喜欢圈内这些无意义的交际,通常都是能躲则躲,这回却上赶着非要参加这次宴会不可。其中的理由,林霁尘不是不知道。

女人间的争执,他向来不屑参与,上次在火锅店已属破天荒,这回……

林霁尘摩挲着便利贴上的字,仿佛能看到写字人落笔时斗志昂扬的模样。

淡声笑了声,摸出手机,给何嘉言发消息。

隔壁主卧传来一声清脆的“咚”。

林霁尘三叉神经猛烈一跳,还没想明白,双腿就先于意识直接冲了过去。

很神奇,这么宽的一张床,姚光愣是抱着被子从上面滚了下来。

更神奇的是,这样她都没醒。

服了。

林霁尘揉着眉心摇头,过去将人抱起来,轻手轻脚放回床上,仔细盖好被子。

转身正要走,手臂突然被她抱住。

“妈妈……”

一声抽噎细若游丝,瞬间攫住他全部心神。

小丫头大概是做噩梦了,秀眉轻轻皱出道褶儿,卷翘的眼睫细细颤着,像凄风苦雨中一双无依无靠的雨蝶。

林霁尘尝试抽回手,她却越抱越紧,眼角渗出泪珠,悬在睫尖,欲坠不坠,尤为牵绊人心。

雨水声戚戚漫漫,在窗上汨汨流汇,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兜住整个天地。

林霁尘敛眸,眉眼在黑夜中落下暗影。

片刻,他牵了下嘴角,蹲在床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的睡颜,像是在欣赏什么稀罕宝贝似的,宠溺道:“死丫头,喊谁妈呢?”

修长如玉的手指扣住她左右两边的脸蛋肉,往里挤了挤,“说,哥哥是不是坏人?”

问完,他捏着姚光的“小猪脸”,轻轻摇了摇——

不是。

林霁尘舔了下唇,眼里的笑变得恶劣,“想不想跟哥哥一起睡?”

还没问完就捏着她的脸,点头——

想。

“乖~”林霁尘摸摸她头发,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侧身躺进去。

动静有些大,姚光紧了紧眼皮,哼唧了声。

林霁尘跟踩了地雷似的,立马停下所有动作,屏息看她。向来唯我独尊的眼神里,鲜有地流露出几分做贼心虚的窘迫。

仔细一瞧,耳尖还有点红。

短短数秒,像熬过了一个世纪。

好在姚光只是吧唧了下嘴,并没有醒。

林霁尘无声吐了口气,在可活动的范围内尽量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伸手环住小丫头的细腰,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搂到怀里,下巴埋入她颈窝,只虚虚隔开些许微妙的距离。

手一下一下轻轻拍抚她后背,明明刚才还累得瘫在床上不想动弹,现在却不知疲倦为何物。

“别怕,我在。”

声音混着气声,在夜色中沉淀出一种别样的缱绻深浓。

渐渐,小丫头的忧愁下了眉头,他紧抿的唇角也跟着缓缓勾起一抹欣慰。

想抱得更紧,却又不敢,拿下巴轻蹭她发顶,就这么拥着昏睡过去。

床前一盏壁灯晕开暖黄的弧光,薄纱般,心照不宣地将他们温柔包裹。

窗外是连绵不尽的阴雨,而此间却有月色无边,甚美。

*

第二天一早,天色朦胧昏青。

姚光半梦半醒地睁开眼。

不得不承认,这是她回国后睡得最好的一觉,甚至可以说,是五年来睡得最香的一回。

虽然一开始有些不愉快的梦境碎片梗在心头,郁愤不得抒,但很快就有一束光照进来,裹着干净清冽的尤加利冷香,帮她驱散所有阴霾。

迷迷糊糊中,她发现自己脑袋埋在林霁尘怀里,耳畔尽是他温热清浅的鼻息。

呵,怎么可能?

她一定是还没睡醒。

于是,她又闭眼睡过去。

再醒来,窗外已经大亮,天空明净湛蓝,像块透明的薄荷方糖,全然瞧不出半点雷雨肆虐的痕迹。

屋里果然只有她一人。

姚光抻了个懒腰,人清醒不少,想起昨晚的事,羞耻感直从脸颊烧到脚心。

完了完了,全完了,又有把柄落在林霁尘手里。

现在也别提什么宴会礼服了,他以后能不拿这事嘲笑她,就已经是最大的善良了。

怎么这次回国,迎接她的都是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姚光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啊啊啊啊啊啊”一通发泄,顶着个鸡窝头,生无可恋地往次卧飘。

眼下她最不想看见的就是林霁尘,可她的衣服全在那边的衣帽间,必须回去。

万幸的是,林霁尘不在。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凌乱在地的公仔也被完好无损地放回桌上。

姚光安了心,以最快的速度直奔衣帽间。

推拉门“滋溜”一声滑开,淡金色光晕从内向外倾泻,与晨光交织,像是自带巴黎时装秀的BGM,节奏感十足,晃得姚光眼皮直跳。

衣帽间还是那个衣帽间,里头的东西却完全不一样了。

三面衣橱贴墙,挂满女士衣裙,全是国际顶奢,各种颜色,各种款式,一年四季应有尽有,连鞋子也配全了。珠宝柜立在正中央,自带高光,不开灯也能闪瞎人眼。

其中一排衣架被特地拉出来,装饰着满天星,就摆在正门口。

上面清一色挂着礼服,都是她之前在杂志上看中的。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是限定版,价格在天上高高地飘。

衣架底下,一溜包装精美的礼盒松了蝴蝶结,稀有皮birkin乖乖坐在里头,齐刷刷挥着还热乎的标签跟她打招呼。

不多不少,刚好十个,一星期换着背还有富裕。

姚光的脑子被闪到短路。

做了二十一年的有钱人,她还是头一次真情实感地觉得,有钱真好TvT

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个人,绅士十足地问:“我是否有这荣幸,能邀请公主共赴今天的晚宴?”

像是怕她不答应,他略顿了下,俯身凑到她耳边,有些艰难却也真诚无比地低声哄道:“你不要它们,它们会很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