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把小光关门外头了!!!”
耳机里传来薛女士杀猪般的咆哮。
林霁尘蹙眉“嘶”了声,摘下蓝牙耳机揉耳朵,手机开成免提丢鞋柜上,人松松散散靠着墙,支起一条长腿,双手环胸,眉眼冷淡,跟屏幕对面的人无声对峙。
“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治不了你!你现在就出门把小光追回来,好好道个歉,再把人好模好样地请进屋。小光要是生气,打你骂你,你都给我好好受着,听到了吗!”
林霁尘极其不屑地一嗤:“她又不是无家可归,干嘛住我这儿?”
“她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让她住这怎么了?现在外头那么乱,五星级酒店都能出事,她一个女孩子,长得还这么漂亮,一个人在外多危险啊。”
“跟我住就不危险?”林霁尘挑眉,表情变得不正经,“你就不怕我把她怎么着了?”
“你敢!”
薛茗秒变尖叫鸡,不到三秒又柔婉下来,“那你也悠着点啊,人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声音蓬着暧昧的兴奋,就差把“你们俩赶紧闹出人命最好三年抱俩”写脸上。
林霁尘:“……”
低头揉了揉眉骨。
“我丑话说前面,你要是不好好照顾小光,那个新项目你也甭想……”
嘟。
塑料儿子成功扼住了她即将口吐芬芳的咽喉。
两手叉腰盯着门瞧了会儿,林霁尘再次打开门。
门廊的灯空荡荡地亮着,小姑娘早已不见踪影。
跟小时候一样,没耐心。
他胸膛里涌起一股躁意,像热水壶中还没煮开的水,“咕咕”顶着盖儿,也说不清是跟自己还是跟谁过不去,最后冷嗤了声,踢开脚边的拖鞋,大步走开。
*
客厅。
林氏集团一众西装革履的精英高管正襟危坐,低头看会议资料。偌大的空间除了纸张翻动声外,再听不到其他动静。
林霁尘从玄关绕过来,大家纷纷抬头,肃然起敬。
论年纪,林霁尘是这里头最小的,有些人甚至比他大上一轮有余。可论能力,他们都对这位长江后浪都心服口服。
就说去年美国的一起并购案,把集团一众高层搞得都焦头烂额。林总把当时还在MIT念书的林霁尘派来救场,大家都以为他疯了,举旗抗议,甚至还有人闹罢工。
可人家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圆满解决了,跟吃巧克力一样轻松,把那群人的脸打得呀,随便丢哪片海都淹不死,太肿!
“刚才到谁了?继续。”
林霁尘坐到正中沙发上,两腿交叠,翻开手边的文件一目十行地浏览,手无意识地转着笔,另一手随便晃了下鼠标,解开笔记本电脑屏保。
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可声音明显比离开前冷了好几个度,大夏天的都不用开冷气了。
底下人不约而同颤了下,眼观鼻鼻观心,料定和刚才敲门的人有关。
不到五分钟就能把林总气成这样,也是个人才!
有人战战兢兢起身汇报工作。
都是些琐碎小事,自己内部开个会就能解决,他也只打算在这提两嘴,可受林氏低气压影响,原本自信满满的陈述语气莫名颤抖起来,还失了智地在句尾多问了句“行吗”。
五指间穿梭回转的笔骤然停住,仿佛按下消音键,气氛瞬间凝固,所有人都跟着屏住呼吸。
林霁尘抬头,双手低低环抱在身前,仰靠在沙发上。精薄的眼镜片掠过凛冽的光,搭配四周黑白灰的色调,衬得他整个人冰冷至极。
“这种小事还来问我?你要不干脆把离职申请也拿来,我一块给签了?”
那人哆哆嗦嗦不敢接话,底下人也都噤若寒蝉。
“下一个。”
大家面面相觑,没人敢往枪口上撞。
林霁尘眉头皱起较轻的幅度,环抱的双手换了个方向,沉而缓地呼出一口气。
大家头埋得更低,气氛压抑得像只灌满水的气球,随时都会爆炸。
突然,一声清脆的“滴滴滴”打破沉默。
Q/Q?哪个不要命的,跟林霁尘开会竟然还敢聊Q/Q?这不是自己扛起棺材板就往里面躺吗?
林霁尘眉心越蹙越深,大家忙扭头寻找这位英雄。
像是知道他们有这疑惑似的,她又——
滴滴滴!
滴滴滴!
滴滴滴!
连叫三声,可见发消息人此刻的急躁,好像再不回信,她就要生吃键盘了。
这下大家都听清楚声音是从哪来的了——林霁尘的笔电。
这前脚刚树立完威信,后脚就来这么一出,不合适吧?
气氛忽然变得微妙,底下人开始互递眼神。
林霁尘眉宇间积聚着不耐,瞥了眼电脑屏幕,漆黑的瞳仁闪过一丝惊讶,弯了下嘴角,若无其事地将电脑抱到自己腿上。
“到谁了?继续。”
语气明显比起刚才柔和不少。
大家忽然有种天降甘露、福至心灵的感觉。
开会聊天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这位能一秒让阎王爷熄火的神仙,麻烦您再聊个万把块钱的,费用他们包了!
何嘉言坐在林霁尘斜后方,偷偷为他捏把汗。
他是林雁声亲自从总助办公室精挑细选出来,派来当林霁尘秘书的。
今天开会,林霁尘惯用的那台笔电中了病毒,临时翻出这个“古董”来凑数。听说是他五年前买的,统共用了两年,后来也不知为何就被他封藏起来,再没见过光。
要知道,他们这位林总可是跟蛇并列C位的冷血动物,行事果决,眼里容不得“废物”。
之前整顿公司里的关系户,多少老总明里暗里给他递眼色,他都不接招,只要是没本事的,不管后台多硬,说开就开。谁敢上门闹事,直接叫保安扔出去,比丢垃圾还简单。
毕竟不用分类:)
而且他很少用社交软件,别说开会,就连平时他都很少看手机。加上他说话又不留情面,何嘉言甚至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朋友?
可,就是这么个冷血冷性的人,却对一台开机都要半小时的老爷机如此长情?还特地把Q/Q设成“开机自动登录”……
何嘉言推了下眼镜,发现事情并不简单,视线不受控地往电脑屏幕上瞥。
Q/Q号的昵称叫“AL”,简洁明了,很符合它主人的作风,虽然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
好友界面更简洁,只有一个人,一眼就看光了。
【在吗在吗】
【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那个特别坏特别坏的发小?】
【我回国后又碰见他了,他简直,又双叒叕坏出新高度了!】
【气死我了!!!】
瞧瞧!瞧瞧!
这语气,这内容,完全是热恋中的小女友被不知名的小垃圾欺负了,跑来跟男友哭诉。
可,林总有女朋友???这就跟公鸡下蛋一样,不可能啊!
他的感情史简直比这Q/Q界面还干净,别说正牌女友,连绯闻女友都没听说过。任何稍微对他动过心思的女人,都在开口前就被他拒绝在了千里之外。
暗恋什么的就更不可能了,就他这张南极常驻居民的冰山脸,估计连“恋”字都不会写。
到底什么情况?
何嘉言喝口咖啡冷静了下,又听“滴滴滴”。
【就是那个叫林霁尘的,记得吗?】
“噗——”
何嘉言嘴里的咖啡喷出去大半。
旁边人一蹦三尺高,手忙脚乱清理衣服,抢救笔电和资料。大家赶过来帮忙,场面变得十分混乱。
“对不起对不起。”何嘉言边递纸巾,边紧张地瞟着林霁尘。
乖乖,不是林总的女朋友啊,还发消息骂他,疯了吗?
比起他的慌乱,当事人倒是沉着,由始至终都抱着双臂,一动不动地坐在那。眉眼藏在碎发阴影后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薄唇抿直,散发出一种山雨欲来的可怕气场。
何嘉言艰难地咽了下喉咙,端起剩下咖啡杯想遛去厨房避风头。那尊大佛忽然动了,他吓得一哆嗦,剩下半杯咖啡也祭了会议资料。
场面变得更加混乱,沙发上的男人却没生气,低头笑了下,露出一口灿白整齐的牙,松了松颈骨,修长十指轻轻放在键盘上,不紧不慢地敲着:
【有多坏?】
【嗯?】
何嘉言:???
有什么高大伟岸的东西,在他心里轰然倒塌了。
*
惊呆的不止何嘉言,还有姚光。
离开柏萃,姚光憋了一肚子火,又累又饿,找了家重庆火锅店,准备以火克火。收到消息时,她正捏着筷子,把一根蔫巴巴的青菜当成林霁尘死死摁在锅底涮。手一抖,手机差点掉锅里。
AL是谁,姚光其实并不知道。
认识他,也完全是个意外。
那年妈妈刚走,爸爸不知道在哪。
她一个人待在家里,姚家的别墅很大,只是大到容不下她一个小小的家。
后来她就被爷爷接去了东京,再后来,医院就成了她半个家。刺鼻的消毒水、四四方方的窗、窗缝中倔强生长的爬墙虎……那是她全部的世界。
医生每天都会问她,天是不是蓝的?
多蠢的问题啊,天当然是蓝的,至少……她希望如此。
她越来越不喜欢跟人说话,爷爷来了,她至多也就笑笑。医生鼓励她敞开心扉,给了她这个Q/Q号,说是一个跟她同病相怜的人,可以试着跟他聊聊。
荒唐,跟最亲的人都不愿提的事,怎么可能跟一个陌生人说?
姚光没当回事,直到有天,AL主动发来了个变魔术的小视频。
视频里他没有露脸,魔术的过程她也忘得七七八八,唯有最后那个定格画面一直存在脑海里,像是小刀镌刻上去那般,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寂静的黑暗中,他掌心洁白干净,捧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像捧着一颗滚烫的心,虔诚地奉至她面前。
魔术都是骗人的,她知道。
可那个时候,她的视线就是没法从那团火上移开,就像沙漠中口干舌燥的人终于瞧见一湾泉眼般,眼泪很不争气地就流了下来。
变这个魔术,手会不会疼?
他总不假思索地说“不疼”,可姚光后来问了很多经验老道的魔术师,都说会疼,尤其是刚学会的新人。
但他还是坚持说不疼……
那团火,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亮在了她心间,像《千与千寻》里会跟人鞠躬问好的独脚灯,领着她走过最晦暗荒芜的两年,直到现在也从未熄灭。
而今再回忆那段时光,她也不觉得苦,甚至还能品出一丝甜。
这个世界或许荒唐,却是他让她相信温柔的力量。
可等她出院后,AL的头像就再没亮过。
今天也是凑巧,她打不通温寒和薛茗的电话,戳开Q/Q发现他在线,就试着发几条消息过去。本是不抱希望他会回的,没想到……
【有多坏?】
【嗯?】
不仅回了,说的居然还是这样两句话!
姚光脸贴屏幕,一字一字反复看。
轰烈的背景音从她世界逐渐远去,耳蜗发紧,仿佛他就在她耳边呢喃。
舌尖自下往上,分三步,轻轻落在齿间。吐息阵阵,辗转着别样的缱绻深浓,最后随一声低醇散漫的鼻音旖旎收梢,余音百转千回。
心头沉睡多年的小鹿被唤醒,缓缓睁开眼,蹄子一扬,灰败的世界顷刻间鸟语花香。
哎呀好热啊,这家店的空调是不是坏了呀!
姚光使劲摇着小手扇风,抓起冷饮往脸上贴,待平静下来,抱着手机跟AL控诉这两天林霁尘的罪行。
姚光:【你说,他是不是特别该死?还为民除害?我让他跪下喊爸爸!】
AL:【嗯,是很该死,不过喊爸爸就算了。】
姚光:【为什么?】
AL:【他爸爸没你可爱。】
小鹿猝不及防撞开朵花,姚光捏紧手机,嘴角控制不住疯狂上扬。
这多会说话呀,比那该死的林霁尘好十万八千倍!干嘛不多说点……
嘟着嘴娇哼了声,她敲字:【看你面子上,我姑且原谅他了。听说他最近在相亲,我就祝他不孕不育,子孙满堂!】
“……………”
屏幕另一头,“不孕不育”的某人眉梢狠狠抽了两下,随时能写一篇《农夫与蛇》的八百字读后感。
会议正值中场休息,他索性摘了眼镜倚回沙发,阂上眼眸,修长的手指揉着鼻梁。
灯光从头顶直直洒落,勾勒出清俊的侧脸线条,喉结清晰地滚动,像冬日里的冰棱尖,渗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片刻,他轻声笑了下,指腹缓慢擦过嘴唇。
低沉的嗓音酿起宠溺的笑,透着近乎纵容的无奈。
“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