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被降职了?”
休看着对面的上将,眉眼凝重。
在踏进军部前,他?就在担忧吃了亏的阿曼克会针对军部进行报复。果?不其然,两分钟后,他?就从军雌的口中得知了上将遭到降职处理的消息。
原因仅仅是上将对一只嫌疑虫不合规范的审讯。
一只阿克曼家族的嫌疑虫。
冰蓝色的眼底闪过嘲讽,从他撑着苟延残喘的身体,屈辱地跪在监狱的那天起,休就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军部之上,没有光。
那里只有一群与贵族同流合污的腐朽官员,甚至于整个帝国,盘根错节看起来如此庞大坚固的构架中,却早已经被吞噬腐烂得摇摇欲坠。
“不要这么悲观。”上将端着一杯茶,“应该是正在被降职中。”
“休,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他?看着面容沉冷下来的休,将手?边的一份文件地递了过去。
休的视线落在那份机密文件上,对视了眼上将。
上将朝着他?笑?,“你可以看的。”
因为和他?相关。
休接过,拆开文件。待看清文件的第一行字后,攥着纸页的手?便开始发紧。
沉默了片刻后,“很抱歉。”
休感到喉咙生涩,声音也在细微地不稳。他?松懈了攥紧文件的力度,将文件推了回去。
直直地看着上将,“我恐怕没有办法再胜任。”
这是一复职文书。
复职的条件是让他?跟着上将一同奔赴加特星的战场,任何将功补过。
听到休的拒绝,上将没有说话。
半响又笑?了笑?,“在这种方面,你和顾敛意外的相似。”
听到上将的话,休的眉头皱了起来。
上将继续道,“因为变异虫军部损失惨重,军力现在又都在维持帝国的秩序和保护那些老家伙,加特星十分缺乏虫手。”
“休,虽然你的复职是我提出来的,但他?们已经把视线定在了我们的身上,不然又怎么会提议让我们这些‘罪虫’过去支援加特星?”
那群雄虫的算盘打得响。如果?成功了,他?们这些军雌依旧是被压在底层使唤的走狗;如果?失败了,就葬身于加特星永绝后患。
“如果?你是顾及身体还?没复原无法作战,完全凭借丰富的作战经验胜任一名指挥官的。”上将了解他的这位下属,他?知道休是想回军部的。
休的眉眼动了下,坚持道,“抱歉。”
他?不能再把这潭水搅和得更深,让顾敛跟着往下陷了。
上将“唔”了声,“先别急着拒绝。”
他?放下茶杯,再次提议道,“一起去看看米歇尔?他?刚从军事?法庭上下来。”
休看向上将,上将笑?了下道,“你不是要拒绝我两次吧?”
双手?交握,“或许米歇尔想见你呢?”
军事?监狱。
休刚踏进,就听到断断续续的惨叫声。痛苦的记忆瞬间涌上脑海,被残忍行刑过的身体还?保留着颤栗的反应。
阴冷入侵感官。
休克制住这股胆寒感跟着上将来到关押米歇尔的地方。
监狱里空无一虫,看守的狱警解释道,“米歇尔接受精神审讯去了。”
上将:“那我们等一等吧。”
半个小时后。
审讯终于结束,米歇尔被军雌押了出来。他?的身体瘫软,几?乎是军雌拖行着的。像刚从冷汗里捞出来般,浑身湿漉漉。
抬头,一双无神阴沉的眼睛盯了过来。
不过才半个月多不见,米歇尔就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身上甚至都没一处完整的肌肤。比如刚从战场下来,还?要惨绝。
休心里微沉,几?乎能想象到军部在用什么手?段折磨米歇尔。
米歇尔看向上将和休时,眼中依旧是嘲讽。仿佛在嘲笑不久后,他?们就会跟他?一样被那群权贵抛弃,沦为阶下囚。
“有什么想和米歇尔说的吗?”上将问休。
休沉默地点头,他?的确有想跟米歇尔了解的事?。上将贴心的退了出去,狱房中,只剩下米歇尔和休。
“……怎么?”米歇尔的声音沙哑的可怕,他?边咳嗽着血边满是敌意地盯着休,“来看我的笑?话的?”
“不是。”休平静道。
从那双纯净到与肮脏阴冷的军事?监狱格格不入的冰蓝色眼中,没有流露出半点嘲笑和怜悯。甚至,没有任何波动的情绪。
这是休给予米歇尔的尊重。
米歇尔沉默了,别过头沙哑问,“想问什么?”
“你之前对我说‘死了’是什么意思?”休看着米歇尔,低沉问,“我的士兵呢?”
他?的话一出,米歇尔便嗤笑了声。
他?盯着休,脱相的脸上流露出残忍的神情。
“死了。”
“全部死了。”
尽管休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但亲耳听到米歇尔的证实还?是忍不住心一沉。
“你的士兵死的最早。”米歇尔残忍道,“我让他们去侦查,结果?那群没用的军雌全给变异虫当口粮了!等我带队赶过去的时候,你是不知道,那一地残肢碎片,还?有各种血淋淋的器官……哈,真是有够反胃、有够血腥的。”
休紧抿着唇,指甲陷入掌心。
米歇尔扭曲的笑?笑?,“对了,还?有那个刺头上校,叫什么伊奥的。”
“为了救一只受伤的军雌,自愿脱队直奔变异虫聚集地。加特星可没有食物,现在怕不是已经被变异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米歇尔说到这,休的指关节已经咔嚓作响了。
休越表现出愤怒的情绪,米歇尔看起来就越愉悦。他?继续道,“你不是和变异虫作战过吗?不也亲眼看过被啃食的军雌吗?”
“变异虫偏爱虫脑,先用精神触手对穿军雌的脑袋,然后再沿着破碎的颅骨一点点啃食。你是不知道……”
“有一次,你的一只兵正被变异虫对穿,哈,脑浆都溅了我一脸。真是只可怜的家伙,被啃食的时候还?有活着。一面感受着被啃食的痛苦,一面却清醒地惨叫、求救……”
米歇尔回忆着,整张脸都陷阴暗里。
“我看他?实在是可怜……”
“够了!”休已经听不下去了,眼睛赤红地呵斥道。
米歇尔却哈哈大笑。
“哈?你在愤恨什么?是我没救他?们吗?”那双死水枯败的眼睛里,掀起一股恨意。
残忍道,“是你们没救他?们,是你们每一只躲在帝国里、恶心的虫没救他?们!包括你、诺林·卡斯曼、詹姆斯·阿克曼还有那该死的元帅和虫皇,没有一只虫脱得了干系!”
米歇尔看着隐忍得太阳穴暴出青筋的休,更是抓着铁栏杆挑衅道,“怎么不敢听了?”
“当我连夜发请求支援信息的时候,你的上将,你的长官们还有这该死的军部和帝国!你们在干什么?”
没有虫理会他?们,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孤立无援的孤岛。一开始,他?们的任务就是去送死。
米歇尔发泄地大吼,干涩的眼泪失控地从深陷的眼窝里决堤,“当那群傻-逼军雌躲在尸堆里祈祷支援快点到时,你们这群缩在帝国里该死的虫子在做什么?”
“发了封军令让这群傻-逼自己撑住?”嘲讽的弧度都支撑不起,唇不受控制地颤抖。
回去是死,留在加特星是死。
面对着满地残肢和一张张绝望的脸,米歇尔受够了。他?不是只忠良的军雌,但他?第一次开始怀疑他?坚守的到底是什么?
所?有的虫都放弃了他?们。
在那种情况下,米歇尔只能抓住生机选择带队撤回。
结果?呢?
问责,连带着那活下来的一百多名军雌一起被问责。那些连战场都没有踏入过一次却高高在上的虫,不仅要问责,还?要封住他们的嘴、让他们死。
米歇尔看着从休掌心滴落的血,哽咽阴狠地问,“休·格兰特,你又有什么不一样?”
所?有的虫在米歇尔眼里都是凶手。
休颤栗着身体,他?并不知道是这样的情况。
军部没有派出支援?
不可能。
休清楚上将的性格,哪怕真的出不了支援也会尽力争取。那只有一个可能,支援求助根本没有抵达上将的手?中,而是中途被那些虫给拦下了。
他?们想拦下加特星的状况,阻止虫民挖掘变异虫的事?。
能越过军部的,不仅仅是阿曼克那些贵族们还有虫皇……
意识到这个可能,休的心底一片冰冷。
“无所?谓了。”米歇尔讥讽笑?道,“变异虫已经控制不住了,攻入帝国是迟早的事?,就让整个帝国一起死吧。”
“你知道我现在的愿望吗?”
米歇尔的坚守彻底崩塌了,他?缓缓道,“就是如此恶心地活下去,然后亲眼看着帝国沉沦,听着所?有的虫一起惨叫,让那群高高在上的雄虫们也尝尝被活生生啃食的滋味。”
米歇尔描述的场景让休心中的寒意更胜。他?再也听不下去了,在米歇尔的嘲笑声中,转身离开了监狱。
“休?”上将在外边等他?,看到面色苍白地休问道,“米歇尔又开始发疯了?”
休摇摇头,看着上将欲言又止。
“怎么?”上将笑?问,“米歇尔跟你说了什么?”
“不是在您的预料之中吗?”休冷静地看着他?。
上将哑口无言,沉默了片刻道,“的确,我是想要这种方法让你回来。”
他?太了解休了,休这只虫眼中总是有着信仰和热爱。他?天生就该是军雌,有着高度的服从和坚韧不拔的意志。
为了帝国,哪怕只是为了一只无关紧要的虫,只要他?认为正确他?都愿意站出来。
“休,也许我的信仰比你的肮脏。”碧绿深邃的眼睛直视着休,上将坚毅道,“但我们是一样的。”
“为了虫族。”
“不,我和您不一样。”休沉默后道。
他?下意识抚住小腹,手?是冰冷的,腹中却有着源源不断的暖意传递过来。
他?在乎无辜的民众,但他?更在乎他?未出世的蛋和他?的雄主。他?不想让小虫崽一睁开眼看到的不是湛蓝的天空而是满天的血色,更不想他的雄主被贵族、虫皇忌惮着被推向刑场。
休的唇颤了颤,“我只问您一件事。”
上将道,“你问。”
休直视着上将,“您到底有没有接收到米歇尔的支援请求?”
上将冷肃了神情,斩钉截铁,“没有。”
“是上边把消息截了。”上将对视着休道,“我还?没有肮脏到那种地步。”
得到这个答案,休却如坠冰窖。
“好。”半响他?点头,冰蓝色的眼中决然,“我只有一个要求。”
上将道,“你说。”
“我可以上前线,但顾敛必须在后方。”
休冰冷道,“你们想利用我牵制他,算是打错算盘了。像顾敛这种冷漠无情的雄虫,根本毫无牵挂。一旦脱离掌控上了前线,不是如虎添翼就是疯狂反噬。”
休说的上将不是没有顾虑。
片刻后,他?点头,“可以,我会向元帅申请。”
*
虫子比以往晚了半个小时来探望他?,一来就沉重着一张脸。
顾敛倚在床前翻阅着休带过来给他?打发时间的书,而休跪在一旁垂头,不言不语。
他?的精神触角像是刚被人狠狠蹂-躏了一番般,又蔫又死气沉沉。
低沉的气氛影响得顾敛都看不进书了,他?将视线睥睨下来。
问,“发生了什么事??”
休沉下心,望着顾敛道,“雄主,霍华德和阿曼克都千方百计地想对付您,连虫皇都快出动了,要不您……逃吧。”
顾敛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只对军雌叫他逃?
是发生了什么让他说出这样的话?
顾敛微眯起眼,合上书,用书抬起休的下颚,“军雌不该服从吗?现在连虫皇都敢背叛了?”
“说说。”书在光洁的下颚上摩挲了几?下,顾敛逗猫一样,“理由。”
休颤了下睫毛,皱着眉抿唇,“我不是和您开玩笑。”
短促的嘲笑的声从顾敛喉中溢出。
这只虫子似乎还?是第一次用这种强硬的语气和他?说话,顾敛感到一丝趣味。
他?抽了书,直接上手?。掐着休的下颚,又问了一遍,“理由。”
“没有。”休喉咙生涩,望着顾敛低声道,“就是……不想让您陷入危险。”
太多的情绪快速在他的眼中交错闪现,快到最后顾敛只抓住一抹担忧。
他?盯着,虫子忽然大胆地起身。
然后用双手勾着他?脖子,半跪着支起身来。冰蓝色的眸子汹涌的情绪,唇靠近顾敛的唇。在即将触碰的距离,停止。
轻声道,“想保护您,哪怕一次也好。”
休的声音有些哽咽痛苦,顾敛看着他?。
雄虫的沉默似乎是在默许,休便放大了胆子吻了上去。但不是在唇,而是在唇旁。他?依旧记得顾敛不喜欢和他?接吻,会躲开他?的唇。
被亲的顾敛还?是没有动。
休不敢去看他?的眼神,手?也不知道该落在那里于是捏着顾敛的衣领,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顾敛瞥了眼自己被抓住的衣领,问,“你是要跟我干架吗?”
干、架。
休的脸瞬间涨红。
“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顾敛瞥着他?,“字面意思而已。”
顾敛的话让休尴尬得头皮发麻,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对于一只雄虫来说,这大概是冒犯吧。
“很抱歉。”
清醒过来的休,极力镇静道,“请您责罚。”
他?想缩回支起来的身体,却在撤退时被顾敛搂住了腰。
顾敛淡淡评价了句,“有贼心没贼胆。”
然后在休慌乱无措的眼神中,吻了下去。唇与唇交缠摩挲,喘息间,沉眸道,“就让你保护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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