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天也是地,地也是地,四处都是黑色的岩石,石缝间流淌着火红色的岩浆。
空气从除了燥热还是燥热。
在这黑与红间有一个白色的祭坛。祭坛前围着白茫茫一片穿着白袍的魔徒。
他们紧张又期待的看着光明祭坛上两位正在做法白袍使徒,以及白玉床上那个躺了数百年的男人。
一束耀眼的白光从顶而降。
躺在白玉床上休眠了数百年的男子终于魔魂归位。
他缓缓张开他红色的双瞳。
以两个身着白袍的光明使左右护法为首,祭坛上下所有的白衣的人全部跪地。
白压压的一片,齐声高喊:
“恭迎光明使大人回归!”
三十多岁模样的白袍男人从玉床上缓缓下来。
他便是昔日的广墨。
不。
应该说是将真正的广墨夺舍,蛰伏在无极门数百年的鬼域光明使:白夜。
被叶无尘警告后,他再也不敢留在无极门。
他去了山海峰,做了被与琼宇同归于尽后被他饕餮所食的假相。
琼宇养饕餮是无极门不可告人的秘密,自然不会去细查。
他们只会找一个理由糊弄世人,然后让真相石沉大海。
白夜利用这一点不仅解决了广墨的肉身,也掩护了叶无尘的真实身份。
然后魔魂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真身白夜上。
祭坛上的白夜缓缓的举起双手,向众人宣告,他们自已经等待了两万年的消息:
“魔尊彻底苏醒了。”
白茫茫一片跪在地的人开始不停的叩拜,像一片片此起彼伏的白色浪潮,伴随着咒语一般的祷告。
这时三个黑袍人,从另一端向光明祭坛走来。
跪着的白袍魔徒又像潮水一样向两边退开,给三位黑袍人让出了一条道。
三位黑袍人前面的便是黑暗使诡月,他身后的是他的两个护法:无神夜与弥千夜。
四位黑白护法相互行了一个礼。
诡月看到白夜的第一眼便皱着眉头:“怎么回事?”
白夜用红瞳看着多年不见的诡月:“你指哪一件?”
诡月道:“先说你自己。”
诡月与白夜是上古时候就跟着魔尊荒冥的上古魔,他们的魔心可以让他们哪怕死去千年后也能够重新复生。
这两万年,他们就是这样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所以魔域才会这么斩不绝,杀不尽,一次次死灰复燃。
而白夜的魔心,不见了。
也就是说如果他再次死亡,就将永远消失。
白夜挥了挥手,使了一个咒,将他与诡月两个隔绝到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只有他们听到彼此的对话。
“魔心,神血,女娲石。”
白夜说了这三件东西。
“重启!”诡月双瞳一缩。
这是魔族等级最高的一个血咒,可以倒溯时光,重启过去。
而诡月到现在就是白夜的过去。
未来发生了什么?本来可以死而复生,接近永生的白夜,居然用自己无比珍贵魔心让时光倒流。
“未来,发生了什么?”诡月呼吸有些粗重。
白夜神情露出了生冷,“一个少年,携十三把上古神剑,屠尽魔域,摧毁了魔域!”
就如万年前荒冥毁了神域一样,毁了他们的栖身之所。
魔域再无复兴的机会。
“陛下呢?难道他不管我们?”
荒冥的性格十分我行我素,特立独行。特别是千年前死后,他就封印了自己的记忆,在人世间一次次轮回转生,他们根本找不到他老人家。
但是不至于在魔域遇此大劫他都视若无睹!
这时白夜的语气变得有些嘲讽:“那时候说来特别不巧,陛下的肉身刚好已死,还没来得及转身,让那少年转了空子。”
若当年荒冥还在,有又那少年什么事?
“什么?”诡月皱眉,“世间居然这么巧的事?”
白夜看着诡月意味深长的冷笑。
笑得诡月头皮发麻。
“你可知陛下的肉身怎么死的?”白夜一字一句都带着冷气。
诡月吸了一口凉气:“我怎知?”
突然听到白夜厉声道: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指使风雪楼花魁刺杀陛下!”
诡月顿时觉得五雷轰顶,全身冷汗,面色如死人一般白。
过了半响他才恢复过来:“你说,凌云峰……那位……是陛下?”
白夜愤怒的扫了他一眼:“你这老不死的魔头,我没有魔心,这样算来全是拜你所赐!”
诡月急道:“你莫要无凭无据的血口喷人!我怎么可能想得到陛下他老人家居然到了无极门!”
但是这件事他越想越害怕。赶紧换了话题:“你重塑时光的神血哪里来的?”
神族不是灭亡了吗?
“那少年身上居然流着神族后裔的血。亏得当时的你将他杀死一次,他身上的神血流在石缝之中。我又在他女人那里取了女娲石。”
“女娲石?无极门的沈甜儿?”
“对。”
“这少年到底是谁?”
“秦川。”
“他?天灵根、神血……难怪。”可他又想起什么,“既然知道是他,你为何不趁他羽翼未丰时将他斩草除根!”
“他乃陛下爱徒,陛下对他宠爱有加,你去杀一个试试!”
诡月脸色铁青,那自然是不敢的。
他不想才复生却因触怒他老人家被捏得脑浆崩裂。
但又想着哪里不对,“你为何不在陛下认识他前杀了他?这一世你不仅不阻止陛下,还亲自带着陛下上无极门,而你这个堂堂鬼域光明使居然混到无极门与我们作对!”
白夜哼了一声,“你觉得这几百年来若没有我在无极门斡旋,你们能有休养生息的机会?”
诡月不语。
然后白夜继续道:“陛下若真的觉醒,那少年又有何可畏?”
诡月点头:“这倒是。”
任他是神血还是天灵根,都无法和上古魔尊荒冥相提并论。
“反而可以利用那个少年,让陛下彻底对这虚伪的人间死心。”
“这话怎么说?”
魔尊荒冥的性格白夜可能比荒冥自己还了解。
荒冥内心的世界一半白,一半黑,是个极端的存在。
他一直渴望世界最纯净的白,但是又因为世间的污糟,一次次由白变成永夜一般的黑。
他重生成的叶无尘就是目下无尘,执着的信任无极门是“世间正道”,世间最无暇最洁白的君子。
所以白夜处心积虑的等待时机,一步一步的引导他发现无极门下的隐藏着的那些污糟。
看到这世间他所不能容忍的污点。
正心台的撒谎,西郊地缝那些正派的围剿,山海峰琼宇的秘密。
一次一次摧毁他的信念,摧毁他对世间的信任。
终于让他觉醒。
但还不够!
还没有致命的一击。
“你可否听过人间常说的三十六计中的美人计?”
白夜说完诡月像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美人计?陛下活了几万年,什么女人没见过?什么女人没有?九州哪里有他看得上的女人!”
“所以我找了一个来自异世的女子。”诡月通红的眼睛泛着诡异的光,“完全按照陛下的喜好。”
“异世?”
“对,一个与九州完全不同的世界,然后让她的魂魄穿到了本该杀死陛下的那个花魁的身上。”
诡月深吸了一口气,从异世带魂魄过来,这是要耗费白夜多少年的修行?
“而那个花魁的外貌皮囊,恰恰是那个少年秦川最喜欢的一型。所以我让那异世魂魄穿到了花魁的皮囊上。”
“而她一点也没让我失望,居然真的让陛下把她带上了凌云峰。”
“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同一屋檐生活十年。这个女人偏偏都是按他们喜好千挑万选的,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我们陛下性格孤傲被动,而那秦川恰恰相反,只要他看上的女人都逃不过他手掌心,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在男女之事上,陛下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若是知道自己喜欢的女人,和自己宠爱的徒弟,在自己眼皮底下苟且。你说?陛下会怎样?”
诡月震惊的看着白夜,难怪他在西郊地缝再次见那个花魁,觉得与当年那个绯月姬判若两人。
诡月却还是忍不住道:“你好大的胆子,你不怕陛下知道后怪罪?”
白夜叹一口气:“只要他老人家能彻底觉醒,我死不足惜。”魔心都没了,生死早就置之度外。
诡月叹了一口气。
白夜道:“你先别担心我,先想想你唆使花魁刺杀陛下的事,陛下回来你怎么给他解释?我到要看看你的脑门够不够硬?”
诡月阴沉着脸不答,魔尊他老人家那爱捏爆人脑袋的习惯难道转了那么多世还是没变吗?
白夜解开了两人周边的封印。
诡月身后的弥千夜问道:“光明使大人,敢问魔尊陛下准备多久回来?”
白夜意味深长你看了弥千夜一眼淡淡道:“快了。”
那一眼,看得弥千夜全身发毛。
*
陆澄澄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看见白色的床幔,挂着的衣服,梳妆台……
自己的房间?
她努力撑直了身子坐起来,看了看自己的手,正常的肤色,也不觉得冷。
像做了一场梦。
可应该不是梦啊。
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自己不是中了什么寒毒吗?
和叶无尘一起去了山海峰,然后就什么都记不起了。
现在看自己好像都挺好,寒毒也没了。
叶无尘呢?他当时和自己一起的。去问问他。
她走到藏书阁,一打开门,只见叶无尘正站在桌前练着书法。
抬眼看她一下后便不再理她。
“仙君。”
叶无尘仍是不搭理她。
她只能在一旁看着叶无尘一气呵成的写完一副字,依然洒脱飘逸,但总觉得比原来多了些什么她说不上来的气势。
“仙君,之前,山海峰……”
叶无尘搁了笔,坐在椅子中,“换紙。”
她急忙小心翼翼的将这副字六尺长的书法举起放在一边铺了羊毛垫的书桌上。
然后麻利的将新的宣纸平整的铺在叶无尘面前。
“研墨。”叶无尘继续淡淡的命令。
陆澄澄急忙加了这水,开始研墨。
叶无尘这是怎么了?
他原来从来不亲自指使自己做这些事的,对自己要求一向很低。
事出常态必有妖!
“您看墨可以了吗?”她小声问,“山海峰……”
“淡了。”
陆澄澄咽了下口水,然后继续研墨,“仙君您看这墨可以了吗?山海峰的事……”
“浓了。”叶无尘打断了她。
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仙君,您是不是在生气啊?”
且不说他一次次打断自己问山海峰,就自己对他的了解,他现在的表情语气,明显的不太对劲。
叶无尘扫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只能继续研墨,不敢再问山海峰的事,也不敢跟叶无尘说话。
叶无尘抬眼看着专心研墨的她。
淡淡一笑,虽是笑容却清冷无比。
其实他早就觉得她有些奇怪,和当时那个绯月姬完全不同,也完全不像从风月场所出来的,甚至不像一个九州人。
但是她心思纯良,也没那夺舍穿魂的本事,他查不到什么蛛丝马迹,也就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
其实现在想来他不愿细想这件事完全是出于私心:他只是觉得,她如此这般,正好。
现在白夜一说,到觉得都通了。
跟了自己几万年的白夜有时候甚至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的喜好。
以他本事要真有心从异世弄一个魂魄来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耗费过大修为代价罢了,他这番大费周章,是生怕自己不愿回复记忆,还是怕自己在人世过得不够舒坦?
陆澄澄突然抬眼,对上他冰冷的眸子。
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急忙心虚的眨了下,而叶无尘没有移开目光,仍是直视着她。
不知为何,陆澄澄虽然一直觉得叶无尘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可是此时这种气势和气场如排山倒海一般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陆澄澄觉得有些窒息,只能道:“仙君,您,您看这墨可以吗?”
叶无尘目光冷冷,用无比清冷的声音道:“你睡梦中,一直叫着川儿的名字。”
在山海峰她受惊过度,他便洗了她那段记忆,让她昏睡。
可是抱她回来时,她口中却一直喃喃喊着秦川,就如那夜他抱她回房时一样。
白夜为自己准备的女人,居然心中装的是自己的徒弟。
想来也是讽刺。
陆澄澄研墨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叶无尘还是过不了这个坎吗?
之前他看着秦川给他的独龙丹时,他的表情明显是动摇了的。
怎么突然又变了?
“你可知错?”他的声音如此平静,却有一种让人双腿发软想给他下跪的气势。
“仙君……”陆澄澄想求饶。
叶无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陆澄澄不知怎么搞的,觉得他今天高大异常。
桌后的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陆澄澄,一字一句又缓缓的问了一遍:
“你可知错?”
他清冷的目光威压得陆澄澄喘不过气,冷冽的声音有种不容忤逆的魔力,让人忍不住想向他臣服。
陆澄澄缓缓跪了下去。
“仙君,我错了。”
“你确实错了。”叶无尘面无表情,“当年让你留在凌云峰是为了照顾川儿,而你……照顾过了头。”
照顾过了头这几个字,让陆澄澄心中一抖。
她被他说得无地自容,但却不想解释,所谓的解释不过就是甩锅给秦川罢了。
叶无尘看着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她:“是不是川儿迫你的?”
当时他并未往这方便想,现在想来,以秦川那个性子,若真对陆澄澄有了心思,他定会穷追猛打,软硬兼施。
他向来揉捏陆澄澄一套一套的,只要他想,陆澄澄哪里是他对手,定是被他连哄带骗,不知吃了多少暗亏。
陆澄澄却摇头:“不是。”
叶无尘的沉默让她觉得心慌,“仙君,不怪秦川,是我,秦川一次又一次的救我,我便……”
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吧,让他不要去怪罪秦川。
“王炼那事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秦川明明知道打不过王炼,却还是来救我,当他被缚神索勒得皮开肉绽,筋骨咯咯作响的时候……”
她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对秦川开始改变的吧,想到当时秦川,她脸色不由得发白。
“我便喜欢上他了。”
叶无尘虽不相信是她主动喜欢的秦川,但是现在想来秦川真的很喜欢她,一次又一次舍了命的救她,她非草木,动情也无可厚非。
她若真那么无情,自己可能也不会喜欢上她。
他垂下眼,坐回了椅子。
“罢了,你起来。”
陆澄澄这才不动声色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叶无尘拿起笔站起来,重新在她新铺的那张宣紙上写字。
“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叶无尘突然问。
陆澄澄啊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叶无尘问的是他写的诗的下一句。
便道:“云起一天山。”
叶无尘点点头,将笔递给她,“你来。”
“我?”陆澄澄完全看不懂今天的叶无尘。
但又不能不听他的,只能接过他手中的笔,一脸为难。
虽然秦川嘲他字软,但她觉得自己的小楷中楷练得还算不错,至少还算秀丽端正,看得下去。
但是榜书她真的写不好,更不要说写行草的榜书,完全写不出那气势。
是真软。
况且叶无尘的字在九州排得上名号的,他写了上半句,她这水平怎么有脸接下半句?
叶无尘见她犹豫,便道:“你不练,永远都写不好。”
陆澄澄只能硬着头按下笔,然后肩膀一抖。
我去!
这毫怎么那么软?按下去就是一个疤?
“仙君,你这羊毫太软了,我拿捏不好,我能用……能用狼毫吗?”
能用秦川那只狼毫吗?
“习惯就好。”叶无尘淡淡的道。
“……”习惯?这是还要她要写多久?
变相惩罚?
但是,她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
只能硬着头皮在纸上继续画。
真是画,不是写。
写不出叶无尘龙翔凤翥的风采、秦川龙鸣虎啸的气势,总要画个龙飞凤舞的样子吧。
埋头苦练的她没看见身后叶无尘脸上淡淡的笑容。
他是来自远古的魔尊荒冥,但也是叶无尘。
千年前被齐宣射杀时自己还未完全觉醒,被他们抢了先机。
而现在几乎完全觉醒的自己在这世间是无敌的存在。
他想在哪里,他想做什么,没有谁拦得住。
活了几万年的他,什么都看过。除了万年前的神魔大战外,之后的纷争于他而言就如过家家一般。
他也无心去和诡月白夜他们去弄所谓的复兴鬼域。
他只想依自己所愿,用自己想要的方法活着。
虽然无极门这些道貌岸然的人死不足惜,但是凌云峰有他从小看到大的秦川,还有……陆澄澄。
继续做凌云峰的七长老,这便是这一世,他想要的活法。
*
陆澄澄旋转着手臂。
写了一上午“云起一天山”,紙都写了好厚一叠,这简直就是变相惩罚。
叶无尘这个人太高冷了,他其实就是想告诉自己让自己以后跟秦川划清界限,但是他偏偏不说出口。
也是自己善于察言观色,善于捕捉老板心思,不然谁知道他什么意思。
今天的叶无尘太诡异了,还说要喝鱼汤?
这位神仙什么时候开始主动要求吃饭了?
想到还要去捉鱼,真的是万念俱灰。
山海峰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家伙该不会是被穿了吧?
但感觉又不太像,毕竟自己对他还是挺熟悉的,还是原来那个叶无尘,只是有那么点不一样。
为什么山海峰的事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叶无尘又不让自己开口问。
*
但看着凌云湖蓝莹莹的湖水,她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自己虽然已经有两枚金丹,而且独龙丹已经让两枚金丹与自己完全磨合。
可自己是一个空有超强灵力,除了弦音术外技能还停留在练气阶段,连御物都不会的废柴。
两枚金丹仍然没法改变自己不会游泳的现状。
想着上次落水后,在水下变得无比厚重,碍手碍脚的衣服……
现在凌云峰秦川不在,叶无尘是绝对不会来这湖边的。
她狠下心直接将外衣全给脱了,剩了个肚兜和亵裤,拿着渔网就往水里走。
这冰凉刺骨的凌云湖今天她下去居然一点也不觉得冷。
看来金丹之躯就是不一样。
不想那么多,先抓鱼要紧。
她在浅水区扑腾一阵,一条也没抓到。
突然间感觉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怎么都不自在。
她一转头。
一个男子岸边的石头上,正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