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浓烟之中,那逆着火势走来的身影。
若水大师神情慈悲地走来，双手合十，目光复杂地落在了恭王身上：“阿弥陀佛,施主到了今时今日，还不肯直面内心吗？”
“原来是大师啊！”恭王疯狂的神情一敛。
若水大师的出现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但?怎么说呢，前一刻不只是恭王,恐怕连皇帝和赵将军也在期待着此刻出现的人是俞相。
若水大师是当年的知情者之一,但?恭王不想杀他?,甚至对他?怀有敬畏。
不过想到老和尚方才说的话,恭王冷笑一声反问：“直面内心？我的内心有什么？”
“懦弱，与恐惧！”
“大师，此地不能久留，此刻更不是说话的好时候！”赵将军忍不住提醒他?。
赵昭一个粗人，此刻眼里只有皇上与皇子的安危。
若说方才看清来人是若水大师，最失望的便是他了。老和尚的几声阿弥陀佛不顶用,偏偏还要?在此时慢条斯理说教。
先逃出去才是正经事啊！
面对赵将军的催促，若水大师依旧不慌不乱：“将军稍安勿躁，老衲受人之托,有几句话要?与恭王爷讲清楚！至于皇上与三皇子的安全,也请放心！”
这火都烧到眉毛了，不逃命在这儿站着,让他怎么放心？
难不成等着天上降盆水来灭火吗？
赵将军是真的急，急的想把若水大师苕帚似的白胡子全部拔光！
个六根不净好听墙根的秃和尚，装什么高深莫测？！
不过皇帝看若水大师面色笃定沉稳，原本焦急的心也被安抚下来：“朕信大师的！”
“？？？”
连皇上也被鬼迷心窍了？
赵将军心里下决定，今日绝不能让所有人都折在这儿,他?甚至已经暗暗起了手刀。
就算犯上将皇上打昏，扛也要?扛出去！
大业未成，任重道?远，本来京城已叫恭王搞得乌烟瘴气，若是皇上出事，那天下便是真的要?乱了。
然而就在此时——
轰——
一声雷鸣，打断了赵将军的主张！
所有人神情一惊，但?是面面相觑，怀疑自己是否听错。
直到又是一声雷鸣，伴随着闪电——
紧接着哗哗的大雨极速落下，雨点砸在金銮殿头顶的琉璃瓦上。那声音清脆，仿佛珠落玉盘粒粒分明，又?急切得杂乱无章，却在此刻谱出了最悦耳的乐曲。
“下……下雨了？”赵将军不敢相信。
皇宫失火的范围太大了，若是靠人为救火，恐怕是杯水车薪。
而此刻突然天降大雨，那就代表火势将构不成威胁了，这是天大的好事！！！
赵昭那张常年被边关摧残的黝黑脸庞，都忍不住快笑傻了！
嘿，没想到这若水老和尚还真灵验！
雨势之大，仿若瓢泼，很快就在金銮殿外的廊下形成了一片雨幕。
皇帝方才虽然说相信若水大师，其实心里也在打鼓。
看到这场及时雨，连皇帝都激动到一时无言。
只能用越发?崇敬的目光看着若水和尚：“大师真乃神人也！”
“陛下夸赞，老衲愧不敢当，此雨不是我的功劳。”
“大师何必谦虚？”
“不是谦虚！”
真不是他！
若水大师一开始不是都说了吗？他?是受人之托而来。
要?说最为震惊的，非恭王莫属！
这场雨几乎要将他?的计划与心血毁于一旦！
他?不敢相信，甚至不管不顾身上绑着绳子，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往外冲，结果让门槛给绊住狠狠摔了出去，在额上磕出了一大道口子。
赵将军刚要?阻拦，皇帝却劝他?：“不必拦着，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任由恭王狼狈地冲到雨中，雨水冲刷着他?额上骇人的伤口，混合着血水流至眼睛里。
恭王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他?眼睛圆睁，恨不得将眼珠子给鼓出来，就为了确认这一切不是真的！
“不可能啊……怎么会突然下雨？”恭王低声喃喃。
可很快浑身上下就被雨水给淋透了，这几乎是瞬间的事，可想雨势有多猛烈。
金銮殿和附近宫殿的火势也已经被控制住了，原本嚣张的火舌让雨打个措不及防，败下了阵来。
本来后宫女眷们在失火后只顾着逃命，连细软都来不及收拾，一边跑一边抹着眼泪心疼半辈子积蓄。
然而谁知道她们刚跑到院子的空旷处，并未出寝宫大门，这时天上就下起了雨。
所有人的慌乱顷刻间便被止住了，甚至有人喜极而泣。
原本以为按照这样的火势，她们能不能有命逃出宫去都是未知，没想到这雨来得及时，不止救了她们，还保住了她们的命根子。
有不少人当庭跪拜，双手合十虔诚磕头嘴里念叨着：“谢菩萨保佑！”
菩萨真的会保佑她们吗？
这可是二十年来，天灾不断的大梁朝！
恭王依旧不敢相信：“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为什么会突然下雨呢？”
他?觉得天上降下火球都不奇怪，但?是这雨真的来得太古怪了！
甚至应该下油，这才符合天道对待梁国一贯的刻薄。
不就是想让他?们亡国吗？
恭王浑身湿透，跪在庭中，雨水仍然在他身上冲刷，就好似鞭子一下下打在他的身上，似钉子扎进他?心里。
他?问若水大师：“不是你告诉我的，所有的罪孽将会在一场大火中消亡吗？”
被突然质问的若水大师，说出了一句本不该是出家人该说的话：“阿弥陀佛，神佛不可尽信，老和尚的话更不可信。”
“什么意思？你骗了我？”
“额……”这个怎么说呢？
若水大师当时一心想劝恭王向?善，切勿再作恶，这才是他那番话的中心主旨。
当然，若水大师看出了恭王府的佛像上有人为痕迹，他?没有提醒恭王，这是他的不对。
不过老和尚认为，善意的谎言若是能够救人性命，那破戒反噬他都甘愿受领！
“对了，瑶妃娘娘让老衲给恭王带句话，那夜根本不是什么佛光，而是小夜灯的功劳！”
至于小夜灯是什么？其实若水大师也不知道。
只是将瑶妃娘娘的原话带到！
还有所谓的佛像泣血，也是她让新月郡主配合点上去的，在这里若水大师就不出卖小姑娘了。
皇帝这时突然道：“朕想起来了！朕与瑶妃刚相识时，就发现她喜欢鼓捣新奇玩意儿。那个所谓小夜灯便是她自己做出来的，可在年末节日拿出来装点厢房，以前在大梁见所未见。用铜线连接，将铜片插进土豆之中便能发光，十分神奇！”
恭王：“……”那是重点吗？！！
重点是恭王无论如何没想到，他?的女儿新月郡主居然联合瑶妃欺骗自己。
连若水大师也有份！
恭王用受骗的目光看着若水大师，咬！牙！切！齿！
“大师你好歹也是一代高僧，受皇家尊敬，难道不知出家人不打诳语？”
“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经常这样教育弟子！”
然后，就没有了。
嗯，希望他?做不到的事，他?的弟子们将来能做到。
“……”
见恭王依旧执迷不悟，若水大师无奈轻叹一口气。
“其实，施主是否真心将和尚之言奉为圭臬呢？若是真心如此，那为何不肯听老和尚一句劝，直面自己的内心？”
“直面……内心？”
方才若水大师说过，恭王的内心只有懦弱与恐惧！
“回想此生，施主是否一生都为执念所困？既拿不起，又?放不下。”
闻言，恭王一怔：“拿不起……”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出了声。神情明明十分痛苦，却笑弯了腰，笑得停不下来……直到将自己笑得肚子抽痛，五脏六腑仿佛被千丝万缕拉扯得喘不过来气……
恭王这才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
“大师，是先皇对你这样评价我的？”
无论是谁说的，这一句话都直击恭王肺腑！
因为说的真是太对了。
他?这一生可不就是拿不起放不下吗？
在若水大师的故事中，先皇想要为国家逆天改命，于是他找了赵将军，俞相，还有将来会继承皇位的太子。
而这个‘太子’，其实并不是当今皇上！
先皇首先看中的太子人选，其实是恭王！
恭王想到了之前三皇子的问题，此刻诚实回忆才发?现，其实说的不完全准确。
他?跪在雨中，看向?三皇子：“殿下，这皇位其实不是我谦让给你父皇的！而是我根本不敢接过这样大的担子，所以才把?烫手山芋扔给了他?……”
恭王从小，就被当作太子培养，他?以为自己将来会继承大统。
同时他也以为，父皇英武能干，交到自己手里的必是一个强大富饶的梁国。
可是他眼睁睁看着先皇心力交瘁，整日为国事烦恼，一点点被熬干，就连重病也一刻不能放下政事……恭王便动摇了。
一开始恭王还能在先皇的鼓舞下强撑，谨记身为太子的责任，企图为先皇分担。
但?很快他意识到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
就像若水大师说的，他?的确胆小懦弱，那么大的担子落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怕会压死自己！也怕将来国家毁在自己的手里，他?更怕成为千古罪人！
于是恭王只好去找先皇，主动放弃了太子之位。
皇位这才落到当今皇帝头上！
其实，恭王才是最先知道那个秘密的几人之一，这就是他为什么拥有能调动先皇留下那支亲卫的信物。
先皇曾经毫无保留将他?当成继承人培养，可他却选择了背叛！
“先皇啊……儿臣……”
“儿臣没脸下去见你！”
恭王大概是让若水大师方才所说的话给触动，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他?的手被反绑着，每次磕头都无法自己起来，需要?靠在地上蠕动借力，仿佛垂死挣扎的虫子。
磕完了头，他?又?膝行?到皇帝面前：“皇弟，皇兄也对不起你！算我求求你，不要?让我这么快下去见先皇……我没脸见他?老人家！”
皇帝将广袖一甩，撇开他?，不为所动！
恭王抬起他?已经磕破了的头，顶着满脸鲜血的脸，试图求情：“皇弟，你信我，皇兄是为了帮你解脱！人是斗不过天的，我不想看到你跟先皇一样的结局！”
皇帝低头冷冷看着他?，仿佛在看一条可怜虫：“朕不是普通人，朕是真龙天子！是一国之君！朕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注定不能做一个懦夫！就算天道不仁，那就让他先杀了朕，朕只要不死，就别想动朕的江山，朕的百姓！”
话毕，恭王仿佛让真龙天子的气势给震住！
他?一动不动，呆楞地抬头看着自己的皇弟。
皇帝这番话不可否认有说给旁人听的意图在，但?他?的确做到了！
恭王亲眼看见的，自从当今皇帝登基以来，就秉承了先皇的励精图治。
他?与俞相还有赵将军，都在为保住这片江山，为对先皇的承诺鞠躬尽瘁！
唯有自己食了言！
看着这些年来的确变得越来越好的梁国，恭王心里却不是滋味。
仿佛他?们能干，就越发?衬托了自己的无能。
受这份自卑和嫉妒之心所侵蚀，他?渐渐开始变了性格，变得阴暗扭曲，不再希望一切都好……
他?越是懦弱无能，越想证明自己。
最后找到的疏解方式，是他发?现只有在孩童面前他?才是强大的……
因此，他?犯下了滔天的罪行！
但?是恭王是个十分矛盾的人，他?一面作恶，一面信佛。
他?根本不是担心皇帝跟先皇一样的下场，他?所说的话只有一句是真的！
那就是他担心自己这样去了地府，会被先皇兴师问罪。
所以他才想毁了一切，毁了所有人的努力，叫上皇帝和赵将军一起陪他下地狱！
看呀，他?们努力了二?十多年，国家还是毁了！一切根本都是徒劳！
仿佛证明了这一点就能证明自己没错，恭王的心里才能好受许多！
像他这样的人，能算人吗？明明已经是个披着人皮，心理扭曲的恶魔了！
连赵将军都忍不住淬他一口：“呸！皇上别信他?的话，就让臣杀了他?祭天！”
动摇军心者，最是该死！
恭王这等懦夫最叫人瞧不起，尤其是跟皇帝方才那番慷慨壮烈之言对比，高下立判！
三皇子和赵将军都深受感触，若不是一国之君都如此卖力，豁出了性命！
其他人怎么会心甘情愿为他?卖命呢？
恭王这辈子大概只做了一件好事，就是放弃了皇位。
否则江山真要?落在他头上，大梁就不是今日的大梁了。
虽然如今让恭王给搅合得一团乱，但?只要皇上有这份决心，他?们也有重建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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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失火，浓烟滚滚，京城的百姓都被吓坏了。
听说皇上已经回到了宫中，那突发?这样大的火岂不是会……
烧死皇帝这种话，百姓们不敢说出口。
但?是不妨碍他?们心里想，皇上这回恐怕凶多吉少了。
百姓纷纷祈祷，人心跟着惶惶：“其实皇上挺好的……”
“对啊，自皇上登基以来，一直在颁布惠民?的政策，还提高了女子的地位呢。”
“我看皇上唯一的一点不好，就是运气不好！”这话是悄悄说的。
但?谁说不是呢？
皇上这才从北漠的狼窝里逃出来，这刚回京城又入火口，真的很倒霉！
就在百姓们感慨时运不济，天道不怜的时候，天上突然降雨了！
他?们看得清清楚楚，降雨的范围就在皇城之上！
明明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明明京城其他地方的地都还是干的！
这一场降雨，仿佛只是为了解困而来。
不知谁高呼了一声：“天神……天上有神仙显灵了！”
瑶妃等人急着赶回皇城救人，等他?们到了宫门外，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
百姓齐齐朝着皇城的方向跪拜，磕头，感谢神仙显灵！
“奇了怪了！这是什么雨啊？竟只下皇城这一片地方？”
“难道真是神仙显灵吗？”
瑶妃摇摇头，她是不信什么神仙妖怪的，不过她信天下奇人异士众多。
兰沁看着皇城上方那片雨云，微微蹙眉，陷入了沉思。
呼云唤雨之术，这曾经是谷明的拿手绝活，他?就是靠这个替布衣阁招揽教众。
因此也瞒得严实，决不肯向人透露其中的奥秘。
如今谷明已死，世上本该再没有人会这本事了才对！
可是七姨娘又?想起来了，谷明这个案子是俞相经手办理的，谷明的府邸也是俞相带头去搜查的。
雁过拔毛……
符合俞相一贯的作风！
在皇城的西边有座玉峰，站在峰顶，便能将皇城景象一揽。
此刻峰顶的人一袭黑色披风，风衣扬起，猎猎作响……
一双凤目注视着俯瞰着皇城，亲眼看着雨幕落下，他?似乎自己都有些意外。
旋即上扬起眉头，唇角微勾。
作者有话要说：俞相：原来我是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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