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院——
春儿得了八姨娘的吩咐,正催促徐妈妈:“姨娘调养的药熬好没有?”
“还早呢,且等一个时辰。”
“怎么今日这样晚?等着喝呢!”
“还不都是因为那讨命孩子,昨日半夜都出动找她去了,觉都没能睡上。”徐妈妈抱怨。
说来奇怪,六小姐人究竟跑哪儿去了?
夜里不见也就算了,今儿天亮了也不见。
她打碎姨娘那么些珍宝摆件,害姨娘有气拿她们这些下人出。
若是她敢出现,徐妈妈第一个跳起来扒了她白嫩的皮。
然而徐妈妈不知道的是,此刻她身后水缸顶端木板盖微微撬开了一条缝,一双忽闪的水灵大眼睛正从缝里往外打量,其中憋着即将‘搞事’的光芒。
“管你睡没睡上,今日都该早起熬药,主子的事无论何时都得排第一位,你活也挺大岁数了,这点道理居然还没明白?仔细我告诉八姨娘,让她把你赶回老家去。”
春儿跟在八姨娘身边久了,也酿得一腔尖酸刻薄。
她一走,徐妈妈立刻啐一口:“呸,什么东西也跟我老婆子甩脸子看,不就借是姨娘贴身丫鬟的威风吗?还妄想被相爷收做通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烂贱货色。”
俞佟佟在后面听着,发现原来这个院子里的人都彼此不喜欢啊,每个人都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
见面还得假笑,不累吗?
徐妈妈又骂了好些难听的话,幸好俞佟佟已经在她娘亲那里养成了习惯,学会自动给小孩子不能听的脏话马赛克。
等徐妈妈骂骂咧咧地起身走远,俞佟佟小小的身子才从水缸里面钻出来。
她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小孩擦嘴巾,展开来能见里面包着神秘的白色粉末。
把牙一咬把心一横,小手一抖,最终她把粉末都倒进了每天八姨娘要喝的药里。
盖上盖子,趁着现在还没人来发现,赶紧溜了溜了。
而她偷偷摸摸干坏事的这一幕,等相爷下朝回府,都由王管家的嘴转述到相爷耳朵里。
“哦?那小崽子挺有能耐嘛,居然知道下毒。”俞相口气中竟透着藏不住的骄傲,“我现在是不是该去一趟棠梨院,给八姨娘收尸?”
你女儿毒死了你小妾,这么兴奋真的好吗?
王滚低下头去,都没眼看相爷此时的表情,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可能要让他失望了。
“相爷,八姨娘还没死呢。”
“砒/霜毒发这么慢?”
“不是……六小姐给八姨娘药里放的,根本就不是砒/霜,也不是毒药。”
“不是毒药还能是什么?”俞相不解。
“经小人查验过,是面粉。”
“面粉?”他更不解了。
“是呀,她往八姨娘的药里放的面粉。据小人看来,应该毒不死人的,六小姐是想害八姨娘不能按时喝药。”
王滚越说声音越发小,到最后几乎耳不可闻。
他觉得相爷此刻就像个等待大戏开场的看客,茶已泡好瓜子摆上,结果你告诉他就这……
“就这?”
“嗯。”
“这不就是个小孩子的恶作剧吗?”
俞相还期待看小崽子的绝地反击呢!
“可相爷,六小姐她的确还是个孩子啊。”
在俞佟佟看来,她做的事情已经很可恶了。
往药罐里面洒面粉,徐妈妈就得重新蹲在那里熬三四个时辰的药了,腿都得蹲麻。
而且沾了面粉的药罐很不好洗,徐妈妈洗不干净可能还会被姨娘臭骂。
哈哈哈,她要笑得超大声!
她果然超坏的!
俞佟佟干了坏事以后,偷偷躲在后院的草丛里看动静。
大福安安静静在她身边匐着。
大福去往八姨娘摆在门口精心养护的兰花盆里拉了便便,它现在也是一只坏狗狗了。
一人一狗竖着耳朵听动静,果然八姨娘房里跟小厨房这边都有此起彼伏的咒骂声传出来,他俩嘴角勾起得逞的坏笑!
耶!大仇得报!
不过这样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俞佟佟肚子饿了。
她要去干一件更坏的事,从小厨房里偷东西吃。
眼看着大人都走了,小小的身影如耗子般悄悄摸摸,走两步躲一下,她踮着脚想伸手拿灶台上吃剩下的两块糕点。
无奈盘子放得比较靠里,她手短,踮着脚也只能摸到盘子边。此时一只手从她肩膀上伸过去,抓下两块糕点,递到她面前。
那也是一只小孩的手,但不像俞佟佟的手肉乎乎。
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龟裂伤口,有些是冻伤的,有些不是,最新的伤口是呈条状分布,发紫发青,像干了很重的活儿。
俞佟佟回头,见是个小男孩站在自己身后。
“乞丐哥哥!”
“你竟然还记得我?”男孩眼中闪过诧异,还有许多莫名出现的,叫俞佟佟看不懂的情绪。
“记得呀,是你救了我跟爹爹,我在马车上就看见过你了。你是昨天那个,脸上很脏的乞丐哥哥!”
她后面那句话叫人生气,被反睨了一眼。
很明显男孩的意思是:“你看我们俩现在谁比较像乞丐?”
“嘿嘿。”俞佟佟也知道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这才仔细打量他。
小乞丐已经不像她第一次在街角见到时,那个衣衫褴褛的样子。
他居然穿着,相府小厮统一的衣服。
虽然衣裳不合身,看上去料子也旧了,但至少是干干净净的。
相比较俞佟佟,她昨天出门还是个瓷娃娃,跟大福混在一起左躲右藏整晚上把自己糟践成了个泥娃娃,头发也散了,发间夹杂着草叶三两片,活脱脱就像戴着个行走的鸟窝。
也难怪会被人认错,男孩刚才看背影还以为是哪儿混进来偷吃的小叫花子。
“乞丐哥哥,原来你把脸洗干净这么好看啊?”
俞佟佟越凑越近,伸手想戳戳他的脸。
但是让后者退一步,躲过去了,眼中的抗拒与反感不露声色。
“你这么小,知道什么是好看?”
“知道啊,我到这里来见了好多好看的人。我娘亲、我臭爹爹、我的姨娘们……都很好看的。”俞佟佟掰着手指头数,“我喜欢好看的人!”
但是好看的人却都不喜欢她!
“不过……我觉得所有人当中你最好看了!”
俞佟佟抱着彩虹屁狂吹,说完意味深长拍拍对方的肩膀,仿佛对他另眼相看的意思: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然后就直勾勾盯着对方手里的糕点,咽了咽口水,前面一长串铺垫都是为这个眼巴巴的表情做铺垫。
“想吃吗?”
“想!”俞佟佟点了两次头,把大福那份也点了。
“那你须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丞相千金吗?为何会沦落到在这小厨房偷吃剩的糕点。”
于是,俞佟佟就把自己的遭遇就跟他说了,从进八姨娘的院子里说起。
她除了俞莲没别的玩伴,下人要不欺负她要不就将她当做透明的,俞佟佟难得找到一个能够诉苦的对象。
虽然她本身词汇量不多,但逻辑竟比一般孩子清晰,交流毫不费劲儿。
不过有点磨人耐心就是了,因为太爱重叠用毫无意义的形容词,比如:“她们欺负人!还欺负狗!特别特别特别特别过分,我好好好好好惨呐!”
“……”
等俞佟佟讲完,小乞丐一番淘筛,总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
“乞丐哥哥,糕点!”俞佟佟把手支到他面前,蜷成个小窝。
“给你吧。”
“谢谢你,不要告诉姨娘你见过我哦。”
“好。”
“你真是个大好人!你就是我的尔康!”
“?”
俞佟佟拿到甜甜的紫米芙蓉糕,心满意足地跑了。
全然没注意到她身后的男孩,眼神渐渐变得阴狠。
看来这个相府里面恶人很多嘛,嗅到了许多同类的气息。
小丫头,希望你能快点意识到其他那些不过是前菜,因为最最最最恶的人如今才来!
俞佟佟突然回过头来:“乞丐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鹤!”
李鹤脸上的表情一时没收住,狠辣的嘴角来不及下压,只好给了她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温暖’笑容。
俞佟佟瞳孔震惊,似乎有被他变脸前一刻的表情吓到。
随后再也不看他,哒哒哒跑了。
李鹤:“……”
倒也不必这么快就防备!那我不好下手了喂!
*
八姨娘在用过午膳之后,见了今日新买的小厮。
“你就是在相府侧门外卖身葬父的那个?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看看?”
“回主子,小的叫李鹤。”
跪在堂屋中央的男孩回话,抬起一张眉清目秀的脸。
八姨娘惊艳至一愣:“你说你本是农户之子,因父母双亡亲族抛弃而选择贱卖自身,甘愿为奴?”
“是!”
可恶,为什么贱民都能生出如此漂亮的孩子,偏偏自己生不出来?一个六小姐不够,这又来一个……
八姨娘在心里气结,那股三番两次落胎的积郁之气再度燃烧起来。
她顿时对这个新来的小厮印象就不好了,口气也轻蔑:“既然为奴,以后不必要堂堂正正的名字,随便叫个贱名好了。你是几月生的?”
“五月。”
“那便叫小五,正好院里还有个小六。”八姨娘又借这个小厮折辱了柳氏的女儿一次,偏柳氏已经下了黄泉无法还嘴,得意!
李鹤敛着眉目,他早已习惯了这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肆意欺辱,不羞不恼:“谢夫人赐名。”
“对了夫人,您话中提起的可是六小姐?小的刚在小厨房见过她偷吃。”
他刚答应俞佟佟不会告诉别人见过她,然而一转身就将人出卖。
更过分的是,他脸上并无半分为难愧疚。
闻言,八姨娘一拍桌子,指使徐妈妈等人:“听见没有?还不把那小蹄子给我抓过来!损毁了我大半的名玉贵瓷,我要她拿命来偿!”
徐妈妈等人领命正要去,却又让八姨娘叫住:“等等,还是别大张旗鼓地拿人。”
那小蹄子怎么说也是相爷的亲生骨肉,活活打死不好交代。
她目光落在新来的小厮身上,一个阴毒的主意已然成型。
“春儿,你去把我柜子里第二格的瓷瓶拿出来。”
闻言,春儿不敢贸然行动,先看了一眼八姨娘。确定她是的确要,这才转身去拿。
毕竟作为贴身侍女的她清楚,柜子里第二个装的都是毒药。
八姨娘让春儿把药瓶直接递给小厮:“你既刚进府,自然要表一表忠心。此事并不难,你要让那六小姐偷吃时不知不觉吃到沾了这药粉的食物。”
“这恐怕……”
“事成本夫人记你一功,但你要是不答应,就乱棍把你打出去。”八姨娘威胁他。
“好吧。”
李鹤一脸惶恐地接过药瓶。
其实,心里在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