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萧凌风再醒来时,人已经不在雁山腹地的那个山洞里了。

此刻的他被人反手捆了,正关在一间杂乱破败的柴房里,而他的手下们,也如他一般被捆缚着,歪七扭八地狼狈躺倒在地上,看样子还没能醒过来。

这柴房不仅杂乱不堪,还四处漏风,两块门板上下参差,根本关不严实,冷风便嗖嗖地从那破烂门板的缝隙里灌了进来。

风声里夹杂着细碎人语。

萧凌风凝神细听。

伴随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一道十分温软的女声响起,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豫:“那靖北王爷落在咱们手里了,要向公子汇报吗?”

“汇报什么汇报!咱们现在在雁山,一切只听文老吩咐!”一道略有些尖利的男声传来。

那男人停顿片刻,语气忽然变得森冷,话里话外都带着十足的警告:“阿怜,别做不该做的事。”

他道:“要是叫文老知道了,可别怪哥哥我没提醒过你。”

那位叫阿怜的女子沉默一瞬,小声道:“我知道的。”

男人发出一声嗤笑,随后不再说话。

脚步声越靠越近,在柴房门口停下,萧凌风甚至能透过那两块破烂门板,看到那男人青灰色的棉衣。

那男人拿出钥匙,将那破烂门板上象征意义大于实际的锁头打开卸下,随后一脚踹开了门。动静太大,门框上的灰尘扑簌着往下落。

阿怜后退一步,那男人抬手掩面,等尘埃落尽了,才抬步往柴房里面走去。

早在他开门时,萧凌风就已经重新闭上眼睛,做出一副仍在晕厥的模样。

男人朝他走来。

萧凌风动了动耳朵,听出那男人内劲虚浮,是个不经打的花架子,于是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柴垛里摸出一小截断了的树枝捏在指尖,绷紧了身子暗中蓄力。

此刻的他内劲已然恢复了个七八成,绳索也已经悄悄挣松了,只要抓住机会将这一男一女制服,他便能找到机会带着萧七他们突围出去。

“什么人!”

一声喝问从柴房另一边骤然响起,是萧七。

他方才睁开眼睛,就见他家王爷倒在地上,一个模样猥琐的矮个子男人正握着刀靠近。

见他家王爷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萧七一时间急火攻心,还来不及打量清楚眼前的状况,便急急大喊出声。

萧七大喝一声,将那矮个男人唬了一跳,随即一个翻身滚到了萧凌风身前,身上的绳索因为翻滚变得松垮起来,被萧七灵活地挣脱。

抬脚一踹,那男人便倒飞出去,重重砸在阿怜脚边。

阿怜不会功夫,本是在门外候着的。结果还没反应过来,面前便落下来一个人影。

先前在她面前语气阴狠的矮个男人,此刻躺在她脚边口吐血沫脸色灰败,一动不动地,甚至连一声哀嚎□□都发不出来。

她被眼前的变故吓得呆立当场,想逃跑,双腿却像被定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别动!”

一截硬物抵在她颈边。

萧凌风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闪身到了她身后,用手里那截木棍牢牢抵在她脖颈处,沉声道:“文老在哪里?”

文老是谁萧凌风并不知道,但从阿怜与那矮个男人的对话来看,应当是这股势力在雁山的话事人了。既然听说了这么个人,萧凌风来都来了,又怎么能空手而归?

见阿怜不说话,手中的木棍便又往前递了递。

阿怜打着颤,紧紧闭着眼睛。明明萧凌风没用任何威胁的字眼,但阿怜却知道,倘若自己真的不听话,这位恶名远播的靖北王是真的会把那树枝戳进她的咽喉。

况且,萧凌风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满身血煞之气,加上那份比他家公子还要让人窒息的上位者的压迫感,让阿怜根本生不出一丁点反抗的心思。

既然如此,反正文老总是跟他家公子作对,卖就卖了吧。

阿怜深吸口气,张了张嘴道:“文老在村正的院子里。”

萧七已经将柴房里的那几个士兵叫醒松绑了,此时一行人站在萧凌风身后,闻言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惊异。

萧凌风握着半截细枝的手紧了紧,沉着脸问:“这里是雁山村?”

阿怜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善,但不明白为什么。

“当然了。”她回答,语气里还带着几分莫名,“不会吧,你们连这都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

雁山脚下方圆十里,可就只有这么雁山村这么一个村子。

萧凌风放开阿怜,朝萧七使了个眼色。萧七会意上前,将阿怜双手用麻绳捆了,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惜。

“带路!”萧七给麻绳打了个结,轻轻推了推她肩膀。

阿怜动了动手,粗糙的麻绳十分扎人,才动了两下,她手腕上已经被磨起了红痕。

她暗地里瞪了萧七一眼,奈何又没法动手,只得忍气吞声地走在前面带路。

萧七在她身后扯着绳子防止她逃跑,萧凌风则和其余几个属下大摇大摆地跟了上去,一点都没有身为俘虏的自觉。

雁山村不大,从关押他们的柴房走到村正的院子也就堪堪一刻钟。

然而几人跟在阿怜身后,越看越心惊。

原本的雁山村是药农和猎户聚居形成的,现在是冬天,村民应当在家中待着越冬才是。然而众人一路走来,竟连一个过路人都没见到。

村子里一片死寂,像是从来不曾有过活人一般。

一刻钟后,众人终于来到了村正的院子。

“人呢?”阿怜脚步一顿,疑惑着低语。

其后跟着的萧七随之停下脚步,身后众人则都纷纷戒备起来,连呼吸都放得轻缓了。

萧凌风看着那敞开的,无人把手的院落大门,内心不由地冷笑一声。

他越过萧七和阿怜,径直走了进去。

“王爷!”萧七低声喊了一句,随后抬脚跟上。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中气十足的男声响起,在空旷的院落里发出回响。

这笑声里带着内劲,萧七心口一痛,咬牙咽回上涌的血气,上前两步挡在萧凌风身前。

“何方宵小!有胆出来说话!”他盯着那扇敞开的堂屋门,冷笑着嘲道,“藏头露尾,小人行径!”

“靖北王亲自来访,老夫这里真是蓬荜生辉啊!”

话音落下,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从大敞着的堂屋里慢慢踱了出来。

他极轻蔑地看了一眼萧七,目光从院外那几个被他内力震伤的士兵身上扫过,在阿怜身上略微停顿一瞬后,视线又落回到浑然不受影响的萧凌风身上。

“你是何人?”萧凌风与他对视,“文老?”

文老抚了把自己修剪整齐的山羊胡子,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萧凌风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神色间覆上一层冰霜:“雁山村的村民,都在哪儿?”

文老又是两声短促的笑,笑意里带着深深的嘲讽:“村民?王爷怕是不知道,雁山村可从来没有什么正经村民。”

一句话像是惊雷般在萧七耳边炸响,他抹了把脸看向萧凌风,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却见萧凌风并不如何吃惊,甚至收起了脸上的冷意,面色重新变得平静无波。

没有村民就好。

方才在柴房里,萧凌风还担心自己被困得久了没能在雪崩之前赶到雁山村,没办法及时救下那些无辜的村民呢。

既然这村子压根儿就是个贼窝,那就没事了。萧凌风放松下来,看着文老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

文老察觉到了萧凌风身上气势的变化,但并没有放在眼里。

看着眼前那个被卸了刀却还依旧从容的萧凌风,忍不住就想要再刺他两句。

他往雁山西边看了一眼,忽然开口:“此去向西四十里,就是雁山校场了吧?”

文老笑着道:“靖北军在西北驻守了十来年,这还是第一回踏进这里吧,雁山校场就在旁侧,这等军事重地,靖北军也不多上点心么?”

“我看你们靖北军,也并不怎么样嘛!”

他这一席话,明明白白是在挑衅萧凌风。

不仅是在贬低靖北军,还是在向萧凌风明示:靖北军在雁山脚下的动向,完全掌握在文老这拨人手里。

是在把萧凌风的面子往地上踩。

萧七从来以靖北军为傲,以王爷为先,哪能受得了这老王八这样猖狂。见那老王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萧七怒目圆睁,抄起袖子就要上前与他辨个高下。

却被萧凌风伸手提着后脖领拎了回来。

看着萧凌风眼里明晃晃的“你打不过他”,萧七尴尬一瞬,还是老老实实地退了回去。院外那几个伤兵本也十分不服气,然而靖北王眼风斜斜一扫,他们便也如萧七一般,消停下来。

打不过的话,就坚决不给王爷添麻烦。

文老见证了院子里的这场眼神官司,心里对萧凌风和靖北军的不屑又更上一层楼,都是一窝孬兵罢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再说点什么,萧凌风身形便已经如鬼魅一般欺身而上,快到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文老慌忙招架。

他一招一式里都灌注着浑厚的内劲,掌法带起凌厉的风,袭上萧凌风面门。

然而他却忘了,方才他暗中使出内力企图用威压制住众人时,哪怕是出其不意暗地偷袭,萧凌风都半点没受影响。

这足以说明,萧凌风的内力修为远在他之上。

两人见招拆招,招式来往之间,文老已经完全被萧凌风压制。片刻后,文老便因为气力不济落了下风,被萧凌风一掌拍上胸口,往后摔在堂屋门框上,又跌落在地,连连吐血。

“好!!”萧七和众人见萧凌风三两下就将人揍得吐血,在院子里其其为他叫好喝彩。

萧凌风轻咳一声,在心底庆幸,虽然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但好歹身体记忆和那一身拳脚功夫都还在,否则,谁揍谁还说不准呢。

他绷住了脸色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歪倒在门槛边的文老。

端详一阵,萧凌风忽然笑了。

他看着文老那藏蓝色棉袍上的复杂暗纹,笃定开口:“你是前朝皇室的人。”

文老闻言面色惊变,但也只有一瞬。很快,他调整好面部表情,无所谓到:“那又怎么样,难不成靖北王还要将老夫就地格杀?”

萧凌风不解:“乱臣贼子,杀了又如何?”

“你就不怕……”文老大笑两声,还想再说点什么,一声鹰唳从天边传来。

众人抬头,就见一只颈间绕着一圈白羽的黑色苍鹰自天空盘旋而下,落在院墙上。一双鹰眼圆溜溜地,直直看向萧凌风。

阿怜动了动胳膊,从王齐手里挣脱了麻绳,走到那苍鹰栖息的院墙下,伸手去摸索苍鹰爪上捆着的小圆筒。

那苍鹰低头看她两眼,没啄她,任由她将那圆筒取下。

阿怜取出圆筒里的小纸条,看了两眼,随后对着文老道:“公子说,勿与靖北军为敌,否则生死自负。”

文老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先前的得意神色已经完全消失。他转了转头,果然,屋顶上架起的机弩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就已经撤了个干净,仿佛从没出现过。

萧凌风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阿怜一眼。

忽然,他脑海里闪过一抹明悟。

公子,公子。

这本书里,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被所有人都称一句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