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玉香围观了整个过程,她很愕然,曹玉凤傻了吧,叫她去说还真的说了,不过她的心里还是感激的,有人能在这个时候帮她说话。
惠芹看到了曹玉香,她迟疑了下,叫她进来,低声说:“我知道你不想嫁人,可是年龄到了都要嫁的,再拖下去就找不到好人家了。”
曹玉香低垂着头,红晕再次爬到脸上、耳朵上,她当然知道,年龄跟她相仿的,有的已经当妈了,此时她羡慕起玉兰来,如果读书就不用这么早嫁人了。
惠芹握住她的手,被她抽开了,惠芹叹口气,“我也是为你好,你要是实在不想嫁人就再等等。”
曹玉香猛然抬起头来,惠芹笑,摸摸她婴儿肥的脸,“我不会逼你。”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
曹玉香点点头,谁知曹明辉黑着脸说了句,“该嫁人就嫁人,等什么等!”曹玉香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哎呀,你不要发脾气,喝粥。”惠芹忙去喂曹明辉,使劲朝玉香使眼色,叫她不要在意曹明辉的话,可是曹玉香根本没有看到,脑袋垂得死死地,一转身,出去了。
惠芹瞪曹明辉,“你看你,那么凶干嘛,跟孩子好好商量嘛。”
“有什么好商量的,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惠芹撇嘴,曹明辉一把推开粥碗,“这事必须我说了算。”曹明辉很少这么强硬,又当着外人的面,惠芹便没有说什么。
黄明生在旁边看着直乐,只要他们家不痛快,他心里就痛快。
他每日都要去秦建设家里报告曹明辉的情况,两天后,不管曹明辉能不能下床,秦建设就叫黄明生把曹明辉关到了牛棚。
没想到牛棚再次派上了用场。
曹明辉的脸色依旧苍白,惠芹除了下地就去牛棚守着他,起初没有什么问题,后来就不让去了。
无论惠芹怎么求,怎么闹,秦建设就是不松口,黄明生巴不得他们俩分开呢,也一点儿不通融。
短短几天,惠芹就瘦了下去,眼睛大的吓人,风一吹就倒。她看不到曹明辉,不知道他怎么样,饭能不能吃饱,伤有没有好,问黄明生,他一声不吭。惠芹再次感到无能为力,看不到希望,仿佛回到了当初被前夫虐待的日子。
尹招娣和曹玉凤隔三差五来看她,安慰她,所有能让人宽心的话都说了,说到最后,连她们自己都觉得这些话是多么可笑。可是,无论多可笑,还得要说,如果不说,惠芹会越发焦虑和担心。
而乡上的人就像人间蒸发了,再也没有露过面。
一日,曹玉凤似喃喃自语,又像是劝惠芹似得说道:“也不知道乡上什么情况,要是能去一趟打问一下就好了。”
惠芹猛然瞪大眼睛,抓住曹玉凤的胳膊,双眼射出从未有过的光芒,“我怎么没有想到,我要去乡上讨个说法,问问乡长,是不是宁愿把老百姓饿死,也不让分地。”她转身就往外走,曹玉凤急忙拉住她,“大伯母,你得换件衣服再去啊。”
惠芹身上的衣服穿了许久了,因为心思都在曹明辉身上,根本顾不上拾掇自己,此时一看,真是又脏又臭,寒碜的要命,“我这就去换。”
趁着她换衣服,尹招娣又急又气,数落曹玉凤,“你瞎出什么主意,你大伯母这个样子能去乡上吗,还不得闹起来。”
“只有去乡上跑一趟,才能知道上面什么意思,万一他们早就把这事忘了呢,大伯每天在牛棚多受罪。大不了,我陪大伯母去。”
“你一个孩子去了顶什么用。”
曹玉凤直视尹招娣眼睛,正色道:“妈,我已经长大了。”她的个头跟尹招娣一样高了,眼神明亮,已是个大姑娘。
尹招娣这才发现女儿确实长大了,她读书多,像个大人一样能自己拿主意,“那你照顾好大伯母,我回家给你收拾几件衣服,带上钱和粮票,尽量不要在乡上过夜。”
“我知道了。”
曹玉凤和惠芹在路上拦了辆顺风车,去了乡上。
乡镇府的大门并不好进,她俩既没有介绍信,又没有熟人,想要见到一个说话管用的,简直比登天还难。看门的大爷十分牛逼,正眼都不瞧她们,说三句话准吵起来。
俩人束手无策,只能站在乡镇府门口等着。
看门的大爷叫她们站远一点儿,她俩抬头看天,装没听见。大爷气得没办法,把窗户、门全都关上,眼不见为净。
也是邪门,等了一个多小时,连个进出的人都没有,让人怀疑镇政府到底有没有人。
天气热得让人心情烦躁,知了也叫个不停,偏偏镇政府门口连棵树都没有,白花花的太阳照在身上,俩人被晒得满脸通红,汗流浃背。
曹玉凤等得心焦,惠芹反倒冷静了,她眼神坚定地望着大门口,坚信只要等下去就一定能等到人。也许是老天可怜她们,终于出来了一个人。
惠芹的呼吸立刻紊乱了,胸脯起伏,紧紧盯着那个拎着公文包,戴着眼镜的男人,这个男人对她来说就是救世主,就是耶稣。
被热烈的目光注视,男人有所警觉,看了过来。
惠芹立刻跑过去,抓住男人的胳膊,“求求你,让我见见乡长吧,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他说。”
曹玉凤跟着跑过去,眼神跟惠芹一样热烈。
紧接着跑过去的是看门的大爷,一边跑一边骂,“我说你们怎么跑进来了,这是你们该进来的地方吗,赶紧出去!你你你,快把手放开!”大爷惊惧地去拽惠芹的手,惠芹死活不肯撒,紧紧拽着男人的衣服。
男人皱起眉头,“老沈,松手。我说大姐,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惠芹惊得张大嘴巴,“你,你……”
男人笑了,“是,我是乡长,你找我说什么事?”
曹玉凤愕然,这么寸,竟然抓到了乡长。
……
乡长办公室里开着风扇,办公室门前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树叶宽大,茂密,将太阳光阻挡在外面,办公室里温度比外面低了四五度。
乡长亲自给俩人倒了水,俩人战战兢兢地接过。水是刚从温壶里倒出来的,冒着热气,俩人竟用双手接过搪瓷缸子,乡长说烫,俩人也没反应,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椅子硬邦邦的,浑身不舒服。
第一次来办公室的人都这样反应,乡长见怪不怪,笑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惠芹舔了舔嘴唇,张开嘴,竟然没有发出声音,她实在太紧张了。
曹玉凤踩了她一脚,突然的疼痛差点让她叫起来,硬生生扼在了喉咙里。
她扑通一声就给乡长跪下了,乡长吓了一跳,急忙去扶她,“大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姑娘,快帮我扶她起来。”
曹玉凤去扶惠芹,也不知道惠芹哪里来的力气,竟拉不动。
惠芹道:“乡长,我男人被关在牛棚好多天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她哭了起来,眼泪像决堤的河水。
乡长的脸色微变,“为什么会关牛棚?”“□□”已经结束,谁这么大胆子还搞这一套,不怕吃不了兜着走吗。
惠芹略微迟疑,“因为我男人把地分了,那么好的地一直荒着,整天饿肚子,大人们还好说,孩子们呢,没有一天吃饱饭。”
“行了,你别说了。”乡长重重叹了口气,现在因为分田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好多村因为这个打架的,流血的,数不胜数。他也是因为这个要去县上。
惠芹只得闭嘴,满怀希冀地看着乡长,希望他能帮忙。
乡长说:“我先开封信,你拿回去,叫你们村书记放人,至于分田的事,还要再研究。”
“谢谢乡长。”惠芹重重磕了一个头,乡长吓坏了,赶紧去拦,“大姐快起来,你这样真是折煞我了。”
惠芹哪里听得懂折煞是什么意思,只要能放人,别说磕头,干什么都行。
曹玉凤扶惠芹起来,让她坐在椅子上。
乡长拿出钢笔写信,“你丈夫叫什么名字?”
“曹明辉。”
“曹明辉?”
“乡长知道?”
“知道,你们村有人匿名举报,说曹明辉不但私分了田地,还不交公粮,把粮食据为己有,不肯借给村民。”乡长停了笔,眼神灼灼地盯住惠芹。
“是哪个缺德的胡编乱造,我们晒好粮食就交了公粮,还多交了几十斤。谁去我们家借粮食我们都借,从来没有说过不字。因为我男人说当年我公公当地主的时候都没有苛待过下人,每年闹灾荒都会开仓赈灾,来借粮食的从来不会不借,咱们家不是地主了,也不能丢了传统。”
乡长在听到曹家是地主成分的时候脸色微微一沉,听到后面,不禁笑了,“你公公是好人,你丈夫也是好人,你先把信拿回去,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惠芹急忙接过,把信叠好,小心翼翼地收到贴身的口袋里。
曹玉凤朝乡长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乡长,您是个好人。”
乡长哈哈大笑,“你们快些回去吧,我还要去县上。”
俩人从镇政府出来,天已黑了,热度降下去几分。
曹玉凤说:“咱们是找地方住下,还是赶回去?”她看看路上来往的车辆,暗想不知道有没有顺路车。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应,一回头,却见惠芹躺在地上,顿时慌了神,“大伯母,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