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香并没有想到,她望着LT队员们离去背影的这副场景,被后台的摄影师收入了相机中,并且与其他照片一起,呈列在了摄影师的微博上。
这位摄影师的微博名是情定温布尔登,原先是因拍摄网球比赛的现场照而出名,在电竞比赛盛起的如今,因为个人爱好,转身投入对电竞选手的拍摄。在他的照片集中,前几张是WW队员们在台上的欢呼,是WW的粉丝们挥舞着队旗在台下尖叫,是将春季赛奖杯捧起时Kaz与Evans的凝视。两人在镜头内皆是只露了侧脸,线条美好,少年笑靥意气奋发。而后几张则是LT队员们从侧边楼梯走下舞台时的背影,和最后一张走向休息室,身影没入黑暗之中的照片。
只不过这张是长焦距拍摄,将站在角落一侧的百里香也拍摄入内。
穿着WW队服的百里香与LDL队员们站在一起。她站了角落,队员们与她稍微间隔开了距离。而她微微倾斜了身体,望向走远的LT战队队员们。
台下光线昏暗,照片被拍出了油墨画般浓郁色调,她裸/露在外的两条胳膊又白皙又纤细,神情好似又落寞又羡慕。
——她是在羡慕什么,在落寞什么?
论坛内很快有人做出了回复。
【羡慕人家呗,有Evans在,Thyme肯定被转手卖了】
【WW为什么一开始签Thyme,就是没找到能辅助Kaz的男性选手,迫不得已顶着女粉压力要提拔Thyme,现在Evans上上选,当然要排除在外】
【小道消息,去年十二月到今年春季赛结束,WW差不多中止了Thyme的个人训练,除了陪练就没让她训练多少】
【停止训练怎么了?台湾小哥难道不比她香?】
【不选18岁的选手,选17岁的,凭什么要我们K队再等一年?】
冠军队伍自然最能吸睛,而长得爽心悦目,操作又行云流水的冠军选手更是佼佼者,一旦有粉丝们拥簇,就最容易引发骂战。
而在各种议论风口的百里香,此时已经开始收拾她为数不多的行李。
四月已是褪去寒冷,逐渐转向温热晴朗的春日。将大部分衣物用品都打包寄出后,百里香推着她的鹅黄色行李箱,独自一人返回了临安。
原先LDL的队员要送她,被百里香婉拒了。哪怕是春季赛以首位成绩结束,WW依然没有放松训练,期望着今年依然能够拿到LDL晋级名额,卖出个好价格。
她在下楼时有些吃力地提着行李,忽然就被另一只手接了过来。
百里香讶然抬脸,而王彥淩板着脸,将她的行李箱提到了一楼大厅。
行李箱被不轻不重放在地上,百里香轻声与他道谢,王彥淩却是居高临下看她,眉头紧蹙,目光审视,也没有半点要展露友好的意思。
“你这家伙,真要去LT了?”
“嗯。”
百里香要伸手去拿行李箱,王彥淩似乎还有话要说,将行李箱往旁推了推。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来了WW?”
“诶?”百里香有些意外地发问,“不是,不是自由人招聘——”
“招聘个屁咧。”他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嘲讽笑容来,“因为LT要你Thyme,就把我转手给了WW,在我已经签了合同的情况下,再告诉我LT不打算签我了,怂恿我监护人同意WW的邀请。”
他往前迈了步,挨着极近的距离,声音低如耳语。
“你不想做陪衬,我也不想,但我会让他成为陪衬,至于你这家伙——以后赛场上,我会让LT后悔,竟然为了你这家伙放弃了我!”
王彥淩直起身来,漠然望着比他要矮上一个个头的少女。穿着浅蓝色连衣裙,束着马尾,白皙纤细,人畜无害,瞧起来与他们这个职业似乎全然不搭边。但是他清楚这家伙的操作,清楚这家伙的耐心与付出,在关注赖青坊的同时,他也关注着在LPL声名鹊起的新人们,尤其是最为罕见的女选手。
如果是队友的话……
如果是Kaz,他,和这家伙组成的队伍……
什么SAIXIA,什么Apathy,恐怕都是不在话下吧。
似乎瞬间因为这个想法而恼怒,王彥淩抿着唇,将他的娃娃脸摆得严肃冷漠,迅速大步走开了。
百里香有些错愕地望着他背影,并不明白这个示威是为了证明什么,是要证明他的价值吗?但是这个春季赛,他已经足够证明能在WW风生水起了呀。
“嗯,那,一起加油哦。”
王彥淩的背影顿了顿,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百里香推着她的行李箱,在WW基地门口驻留了数秒。
她在这里也度过了两年的光阴,在LDL赛场上为WW,也为自己证明了Thyme的价值。但大多数的回忆都停留在了训练室内,而不是这陌生又熟悉的建筑外观。
而她现在就要离开WW了,在几个月前,这听起来真的像是一场梦啊。
飞机从京城到临安是两个小时,由于机场跑道拥挤,起飞误点了三个半小时,降落在临安机场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四十分。
百里香在买完机票后,就乖巧将飞机时间告诉了尹承景。战队来迎接新队员是传统,哪怕就派一辆车一个司机来,也算是迎接。然而飞机意外误点,百里香不得不在登机前,委婉表示她可以根据地址自己找过来,不用特意派人深夜来机场接她。
尹承景模棱两可地回复了个ok。
百里香总觉得这个ok完全表露了我知道了但是应该不会采取你意见这样的想法,在空姐提示请关闭手机信号前,她仍然再追了条微信。
收到的回复依然是ok。
这根本就是无视了她意见嘛。
百里香将自己蜷缩在毛毯内,想要努力让自己找点事情来做做,比如回忆她昨天的排位。但思绪紊乱,各种各样的念头都混乱复杂,搅和在一起。
她依偎着椅背,半睡半醒,不知如何想起了四年前,在韩国度过的那个圣诞。
烟花坠落的时候,逆向行走的、穿着白色毛衣的少年。
而现在少年终于停住了步伐,他立在原地,浑身光触模糊,唯独面容与笑容清晰,等着百里香朝他跌跌撞撞走来。
百里香半阖着眼,她几乎能清晰看见,在她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尹承景的模样。
在昏暗舞台下,浅棕色的,略微打着卷儿的鬈发,越往脖颈处蔓延,发色就越接近深黑。在领子与头发中间,露出来的脖颈皮肤,在暗沉光线下呈现出了咖啡色调。唯独发亮的是在黑暗中也能清晰看见的白色队服,少年肩膀挺括,自脖颈而下,拉出两条优美曲线来。而横亘在他背部上方的,是漆黑端正的ID。
Apathy。
他向来是背影挺拔,而又腰腿瘦削。认认真真穿着队服长裤,却并没有同等对待鞋子。在各式比赛直播中,无论是运动鞋、皮鞋,在比赛结束后,鞠躬离场时,总能看到鞋子被踩成了拖鞋的模样,随心所欲。
这大概就是少年人的小癖好吧,放纵且拒不修改。
而正面的尹承景呢?
如果不算是在场馆内遥远的单方面偶遇,上一次他们面对面说话时,似乎已经是去年的冬天。其余的时候,百里香见到他的正面,都是在直播画面中。
在场馆聚光灯下,尹承景的皮肤白亮到要发光,额前漆黑鬈发刘海层层覆盖。他偶尔带着眼镜,是严肃的黑框,只有在边框与架子连接处,才留了一抹金属黄,偶尔又将眼镜收在外套口袋中。或许是太过于瘦削,队服总有些空空荡荡。
曾经的GWS队服还有些活泼蓝色,LT的队服就是纯白与纯黑的几何图形组合,瞧起来端庄又无趣,但还有什么比正值青春的少年更为有趣的呢。从他脸颊、耳际和指腹间透露出健康的粉红色,在某几个问题后,甚至会因为羞涩而将脸捂住,或是手指紧张自我摆弄,好像是要对着镜头,无意摆弄出个爱心来。
明明没有去专注留意,依然是能记得清清楚楚,就好像全世界的焦点,都要落在他身上。
……无论怎样,都能迅速回忆起来的尹承景的模样。
当飞机徘徊在临安上空,准备降落时,百里香坐直了身体,透过窗户,望向下方依然不乏流光溢彩的城市。车辆高楼所汇聚的光芒如同银河内星子攒连涌动,交汇成夜色中金碧辉煌的支流,又驶向远方的夜色中。
夜晚还有些寒意。百里香披了件卫衣外套,才拖着行李箱要走出安检,不远处的隔离带后,有人率先喊了她。
“阿香妹妹!”
熟悉的声音欢悦鼓舞。
陈历沅在隔离带后边蹦跳边挥手,就生怕百里香似乎看不见那么一大群迎接人群般,还有赖青坊手中的牌子。
被围簇在中央,举着牌子的赖青坊,他右手边活蹦乱跳的陈历沅,左手边似乎并不怕寒冷,提早就穿上了短袖的尹承景,还有数个有些眼熟,或者陌生的少年们,和隆重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企图将自己与不修边幅的年轻人们分开的成年人们。
百里香是在听到声音后下意识抬了脸。
她率先看见的,是赖青坊手中的牌子。
百里香,欢迎回家。
在多久之前,她就已经逐渐丧失了对家的感受?
在奶奶离世之后,老板也随着有了自己的家庭,哪怕世上仍然存有与她血缘关系相紧密联系的人,也不会是构成回家这个意义的所在。
她回到临安,并非是回家,而是回来寻找她的挚友们,她的家人们。
即便这个家是叫GWS,亦或是叫LT。
现在,她的家人们都聚集在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哇第一更,继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