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承景从八月底一直忙到了九月。
高中的开学典礼,自学与学籍保留申请,他在校园内匆匆走了个过场。早上还坐在礼堂内,下午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Vella1st在LPL的频繁出现自然是引起了有意之人的兴趣。下半年能参与到全球总决赛的队伍就那么两位,剩余俱乐部虽说还没有明着发出公告,但所提供的联系方式内,不知何时多了一栏简历邮箱。
青训赛年龄都放在那里,十六岁,十七岁,风头正盛的自然有俱乐部工作人员私下联系,哪怕年龄未至要求,青训队伍可以不入,但合同希冀先签署。
谁能联系到远在韩国的Vella1st呢?
TPS,台北天狼星,与LCK赛区打了两年的联赛,管理层或多或少都有些自己的路子。有人乐意买个交情给本杰明·富兰克林,透露这样一位年轻天才的联络方式,就有负责人千里迢迢而来,与尹尚相见了一面。
尹尚相从来未有如此关心过LPL的战队,尤其是这几个月来,比他弟弟似乎还要如数家珍些。对方才报出了家门,他就露出明白神色来。
曾经的台北天狼星,如今的LPL贪狼星。名字意义不大,底蕴深厚,俱乐部也没有折腾出花样,反而是在夏季赛季后赛上险先成功逼退WW的一战,在LPL赛区内好评颇高。
选手身份注册问题不大,合同签约,工作签证办理,俱乐部能搞定所有事宜,并且越快越好,谁都不知道明年,或者是几个月之后,游戏官方会不会修改选手注册规则。年龄未满也不是问题,明年的亚洲发展联赛,青训赛,第二届洛英杯,没有世界总决赛还有这些零零散散的赛事。俱乐部完全有信心等候选手满十八周岁。
而在今年下半年,俱乐部的打算是在十一月份宣布Vella1st注册选手并加入GWS的消息,并为明年年初的发展联赛做准备,那么,Vella1st可以在注册完毕后返回国内,但十一月底,必须抵达并入住GWS俱乐部大本营。
尹尚相没有当场给出允诺。他在回家后严肃咨询了弟弟的意见。
尹承景在与百里香的日常聊天中无数次听过GWS这个战队的名字,得到的几乎都是正面褒义的反馈。他思索了数十分钟,同意了这场交易。
在第二日的交谈中,尹尚相更偏重了合同年限与签署金额。
电子竞技向来以选手为最大偏倚,而选手的状态几乎是决定了一家战队今年的走向。哪怕今年风生水起,明年也有可能跌落谷底。尹尚相选择了较为谨慎的两年,这样尹承景就能在成年之前,做出来年的最佳选择。
双方在为期一周的洽谈后,终于确认完了合同上的最基本条件。正式的合同是由尹承景再次确认,他的父亲代为签署。与草稿件所不同的是,尹承景将他在GWS的ID,在LPL注册的ID改成了Apathy,而不是Vella1st。
俱乐部负责人对这点改动半喜半愁。愁的是Apathy这个ID毕竟没有Vella1st来得声名轰动,但Vella1st瞧起来就似乎不大符合队友和谐,难道其他选择维拉职业的就一定要排第二第三?他转念一想,还是同意了这点改动。
接下来就是各种签证的问题。
母亲已经做好了小儿子要远去异国他乡的准备,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大儿子表示自己亲手操办的合同,父亲也确认过,信誓旦旦保证不会让承景在合同上吃半点的亏。而至于奔赴他国——男孩子就不应该在适当的年纪受点苦,尤其是这种昙花一现的最佳年龄,不是现在,还是什么时候?
尹承景还没有想好如何告诉百里香。他有些犹豫地选择隐瞒了这个话题,可能也就是两三个月的事情,年底,百里香就会知晓他前往,知晓他不仅是Apathy,是Vella1st,还是她用略带着些向往与憧憬说起的H排49号。
在赴华签证与护照到手后,尹尚相表示他只买了一张飞机票,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希望尹承景自行解决,机场会有工作人员与翻译前来迎接,不成任何问题。
GWS的俱乐部大本营是在临安,省会大都市。尹尚相找了不少照片,甚至是卫星实景图给父母看,还有俱乐部工作人员提供的大本营根据地照片——一幢三层别墅,房间干干净净,双人房单人房皆有。这样的条件在LPL内几乎就是顶尖的个,要知道在沪市,不少战队队员还是睡着四人间。
能以高价签署下两年合同,GWS怎么又会是差钱的主?
机票时间是十月三号,凌晨四点,抵达临安机场。由于正逢假期,机票就难买了许多。尹尚相在飞机场旁订了酒店,让承景在那里休息,等着工作人员来接他。
尹尚相对着弟弟是说着就让他一人前往,但私下是买了前后脚的飞机票,从沪市那边转飞到临安,就是生怕弟弟人生地不熟。
临安。
尹承景在手机日历内备注上了这个地名。
非常近,与百里香居住的那片地方。
*
百里香昏昏沉沉烧了两天。五点才压下了温度,半夜又是反复升温,好不容易退了烧,其他病症接踵而至,头晕头疼,咳嗽,喉咙肿痛,浑身酸软提不起力气。连生理期也提前了小半个月,将她那略微养起来的脸颊,又凹陷了进去。
家里没人照料她,百里香在医院住院部呆了三天。她是凌晨一点出的院,老板悄无声息地给她办了出院手续,两人坐在医院天井旁长凳上,气氛沉重。
老板下意识想摸根烟,又将手放了回去。
“你,叔叔跟阿姨。”他生硬说,“还有一群人每天三点多就来堵门,不让你奶奶出殡。你现在回是回不去了,你要怎么办?”
百里香愣了片刻。
叔叔跟阿姨。
她已经想不起这两人的模样,似乎还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几面,随后他们就避之不及,抛下了她与她奶奶。
她还能去哪里?
——除了临安。
百里香的嗓音这几天还没怎么恢复,有些声音喑哑,又怯生生地回答:“临,临安那边,鲸鱼直播那里有员工宿舍,我有认识的人也在。”
老板没有搭话。他起身离开了长凳。
百里香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缓慢走到了医院门口,随后在一辆小面包车旁停下。
老板拉开了车后座的门,将放在座位旁的行李箱拎了下来。
“你的箱子,箱子底有现金跟银行卡,密码123456,最上面是合同,我已经签了字,户口本身份证都在里面。”
老板将箱子放到了她身旁。
百里香仰脸与他对视,老板神容是说不出的憔悴,眼袋厚重。
“没钱了跟我说,提前让人家工作人员来接你,国庆火车票卖完了,汽车票也抢不到,我买了飞机票,四点钟,到临安也就半个多小时。等等你打的去机场,不知道就问,机灵点,听到没?”
百里香点了点头。
她是噙着些泪水的,没敢让它们滚落下来,绞着手指,嘴唇紧抿。
“等这边事情解决了,你再回来……走吧走吧,等等那家畜生提早来堵门了。”
百里香没去过明鄞市的机场。出租车将她送到了大厅外的广场,她脸色白的有些可怕,拖着箱子,有些瘦削伶仃地,站在机场大厅入口处,满眼都是茫然无措。
值班人员替她取了机票,将行李寄存,教她如何过安检。百里香坐在候机厅内,大厅里空空荡荡的,剩余四五个人,都是靠着椅背昏昏欲睡。
她睡不着,满心里酸楚的很,透着股无法排解的抑郁。于是打开了手机,老板把联系工作人员的姓名手机号码都发给了她,QQ上,粉丝群内满眼都是安慰着她好好休息,生病好了再直播。游戏群内,还有人通宵喊着双排队友,有人争论着LT在小组赛内的比赛……
她挂上了VPN。
百里香有几天没登录Line,上线就是消息弹出。
Apathy问她最近几天是不是有些忙,又零零碎碎说了些他开学的事情。Line内消息会显示已读,百里香想着便告诉对方,她现在在机场里,等等飞机大概五点多到临安,可能会失联一个小时,最近也没有什么事请。
——没有事情要分享。
这要让她,如何抵挡心里难受,从头开始一一说起呢?
百里香关闭了Line。她蜷缩着靠在椅子内,空荡荡的候机厅有些风,吹得她冷。等喝了点热水,又急着浑身出汗,反复冷冷热热,直到播报提醒她的航班可以登机。
飞机上有毛毯,百里香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直到大汗淋漓,额前刘海都有些湿透。她去了趟洗手间洗脸,镜子内的自己脸上终于泛了些血色,但眼下总有些暗青,瞧起来就精神怏怏。
她睡了不过一觉,就已经抵达临安机场。入秋的时候天色亮的晚,百里香下了飞机,拿着行李牌去取了她的行李,有些吃力地拖着行李往外走。才过了出口,就靠到一旁,拿出手机,看老板给她发的信息。
出了机场后,拐去候机厅坐会儿,工作人员八点多会来接你,别一个人瞎走,别出这个机场,别没看行李就睡着了。
老板俨然有种吩咐成年人的错觉,又唠唠叨叨,怕她犯小孩子的错。可是她原本还是十四岁的孩子,要如何不惊慌失措,不嚎啕大哭?
百里香低垂着脸,从包里掏出了包纸巾。
她怕自己双眼通红,给人看出异样,就用刘海遮挡着擦眼睛。才擦了一只,就听着有人在不远处,似乎有些犹豫,而又踌躇地喊。
“Thyme?……a,a-xiang?”
百里香茫然抬起了脸。
才轻微晃荡,眼泪就猝不及防滚落下来。
视线内可见范围人影朦胧,百里香胡乱擦了把泪水。
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浅棕色针织背心,裤腿细长。
额前刘海微卷偏长,略微遮住了眼角。
时间场景背景一晃而过,从仁川万人体育馆内,汹涌尖叫欢呼声中,移形换影,挪到了临安空旷无人的凌晨机场大厅内。
……H排,49号。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讲述哥哥看见了消息后如何在出口处等了一个小时张望徘徊
阳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