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马穿过厚重的城墙,喧闹的小巷,古朴的宫门,一路扬起风尘阵阵,终于在午时到达御书房前。
把缰绳扔给已经吓呆的小太监,楚清宴忍着大腿内侧的疼痛,强行一脸镇定推开房门。
——装逼一时爽,事后全身伤。
承安帝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不悦地睁开眼,发现是楚清宴时,终于露出这几日第一个笑容。
他大步走到案前,紧紧地抱住了楚清宴,右手轻抚她的长发,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小宴儿,我后悔了,幸亏你没事……”承安帝的双手控制不住颤抖,一想到他从小宠到大的妹妹遇刺,他的大脑就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御书房里烟气缭绕,混合着冰盆的冷气,形成一种奇特的香味,有些像高山上的皑皑白雪,清冷沁人。
承安帝抱得太紧,勒的她难以呼吸。楚清宴却面不改色,轻轻环住几近崩溃的兄长,她像哄年幼的孩子一样,温柔低喃,“哥哥别怕,我回来了。”
这让她想起先帝先后去世的那一晚,宫人们忙忙碌碌准备凶礼,宫妃哀哀戚戚不知前路,谁都顾不上这个少失怙恃的公主,只有她的哥哥,撇下一众等他议事的大臣,坚持来到凤阳阁。
那时她缩在床榻角落,脸上是已经干涸的泪水,楚清衍就像现在这样,笨拙地把她抱到怀里,温柔的安慰道,“小宴儿,别哭,哥哥在呢。”
所以她后来才有勇气冲进金銮殿,手起剑落时她只想着:本宫已无所畏惧。
承安帝深吸一口,眨掉眼中不存在的泪水,重新变成了至高无上的大楚帝王,上上下下检查了一下对方是否受伤,确定无碍后用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故作轻松的笑道,“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乐不思蜀了呢。”
忽略对方双手依旧颤抖个不停,楚清宴也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嗯,遇见几个朋友,在山里玩了一会。”
“可知是什么人。”
“第一批人肯定是山匪,”楚清宴也有些迷惑,“第二批人,一开始纪律严明,哪怕是占了先机,但是能悄无声息的杀掉锦衣卫也很难,但是后来,那些搜山的人应该只是些混混。”
“你说,可能有军队。”承安帝皱着眉,莫非对方真的胆大如此,竟然养了私军?
“我没看见,一会儿赵大人来了问他吧。”楚清宴仔细回想遇刺经过,却发现因为一开始就被赵瑾护在怀里,竟然没看见敌人相貌,只好略过这个问题,“京中又是怎么回事,李太尉怎么突然死了。”
这个问题已经折磨了承安帝一夜,派出的暗卫一波又一波,却都没查到重要信息,“太尉府的人说是用膳时突然就不行了,没能坚持到太医来。”
“可是食物有问题。”
“太医已经查过食物,甚至还找人重新食用了一遍,全都没问题。”承安帝的头都要大了,李太尉早上上朝时还好好的,回家时怎么就没了,“现在还在查他昨日接触的太监宫女,目前还没有结果。”
“那太医总能查出原因吧。”楚清宴无法相信这只是简单的意外。
承安帝满目疲倦,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看着苍老了不少,“说来奇怪,李夫人竟然拒绝了太医的进一步检查,只说是旧疾。”
太尉是武将,一辈子呆在军中,上个月还参加了练武,哪看出来有旧疾的迹象,楚清宴倚在窗边想冷静一下,却被热风吹得头脑发胀,“那李成峰呢,竟然也同意?”
“李夫人态度强硬,暗卫传来消息,她联系了一些军中旧部,如今该是在商议。”
这可以算得上十分迷惑了,丈夫尸骨未寒,不追查死因,一家子却急着争名夺利。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太尉一家冷血无情,利益为上;或者,他们根本就是知道李太尉的死因。
她把猜测说了,承安帝与她想法类似,但还有更深的思虑,“李夫人行事古怪,但是她做得太过明显,好像故意让朕知晓,也许,她现在不能只说,只能用这种方法告诉朕。”
“可是和那个庶子有关,你怎么和太尉说的。”她刚到翠微宫就遇刺,认出了刺客中的太尉儿子,特意命令把尸_体运回京中。
承安帝头更疼了,“朕根本就没看到尸_体,锦衣卫运回来的是一卷石头。”
现在情况愈发混乱,已知的事实是林正旭贼喊捉贼,派人刺杀失败后离开了翠微宫,但是尸_体被偷走,李太尉离奇死亡,李夫人好像也身不由己。
不能从问题本身去思考,而是要想这件事造成的结果,楚清宴分析,“庶子的尸_体被盗,我们假设偷盗的人知道他是谁,所以这个人就有了李太尉的把柄。”
承安帝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但是他还有不解,“那为什么李太尉死了。”
“也许他去威胁李太尉,李太尉宁死不屈,他恼羞成怒杀了对方?”
承安帝打断道,“不,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这件事还有第三方,第三方不想那个人威胁太尉,干脆杀了太尉断了这种可能。”
已经过了午时,房间愈发沉闷,冰盆换了一批又一批,也阻挡不了御书房内不断攀升的温度,楚清宴擦着汗,脑子里乱作一团,“不想了不想了,你去找赵瑾谈吧,这些事本来就该他负责,我要回宫休息了。”
楚清宴自从进了御书房,已经吃了四盘糕点,两壶茶,承安帝看不出来对方还要怎么休息,但还是同意道,“凤阳阁已经给你收拾好了,好好休息,这些事不用你想。”
有哥的孩子像个宝,楚清宴迈着僵硬的双腿,吸着气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她此时最想念的就是凤阳阁的大床,让她能好好睡一觉。
“等等!”
楚清宴疑惑的转身,看见承安帝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小宴儿,欢迎回家。”
胡乱挥了挥手,公主大人心中微暖,登上玉辇回凤阳阁,青色玉辇由三十六人抬行,是宫中的最高规格,连承安帝自己都甚少使用。
靠在上面,隔着御书房门看向里面的承安帝,他笔直的坐在案前,前面是数不行的厚重奏折,赤金九龙的宝座好像要把他吞噬,一时她竟分不清这是荣耀还是牢笼。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要经年累月坐在那里,一笔一划断江山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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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儿,你……”话说到一半,楚清宴却愣住了,刚才迷迷糊糊不清醒,习惯性的叫小丫头,却忘记她不在。
“公主,可要用茶。”新来的丫鬟和过去的一样,同样的青色衣服莲花包头,就连那语气都是三分相似。
但她不是。
楚清宴捂住眼睛,闷闷的说道,“几时了。”
“回公主,申时一刻了。”
之前一直精神紧绷,疼痛还没体现出来,如今休息了一阵,浑身都不得劲儿,大腿内侧受伤的地方更是火辣辣的,“药多久换一次?”
回到凤阳阁的时候,太医已经备好了伤药,只是那时疼痛还不明显。
“魏太医说明早儿才能再换,公主若是疼,可以用冰敷一下。”
内务府的丫头向来细致妥帖,此时已经用布缠好冰块,让她冷敷。楚清宴小心翼翼地掀开锦被,又控制不住想起素儿。
那丫头也不知道逃了没有,她平日一直机灵,关键的时候可别出错。
脑海中乱糟糟的想着,就见大太监一路小跑着过来,“启禀公主,赵大人求见。”
略一思索,楚清宴叫丫鬟放下帘子,“请大人进来吧。”
赵瑾第一次进到内殿,自觉失了规矩,脚下本就犹豫,特别是他进来时,楚清宴正在帘子后穿衣服,发出稀稀疏疏的声响,他登时停下脚步。
楚清宴这次真不是故意攻略,只是腿上像被火烧了一样痛,她实在不想折磨自己穿上裤子。好在帷幔很厚,什么都看不见。
赵瑾的声音隔得远远地传来,“臣拜见公主。”
“大人身上有伤,进来坐吧。”对方昨晚受了伤,今天还和她一样在马背上跑了几个时辰,如何能受得了。
“是。”
对方甫一坐下,楚清宴的问题就像连珠一样砸过来,“大人的伤可好,找太医用药了么,身体还有不适?”
她现在还说不清楚心中的感情,算不上爱,但一点心动、一点偏爱还是有的,至少目前为止,她想对这个人好一点,再好一点。
在宫中,赵瑾就好像自觉带上了枷锁,言语间永远是克制恭敬,“回公主,臣已无碍。”
满腔情谊瞬间被浇息,楚清宴在锦被中低低叹了口气,沉默半饷,吩咐道,“你们都下去。”
宫女太监们应了一声,躬着身子退出内殿,还不忘关紧房门。
赵瑾手足无措的坐在那里,事实上,他从昨夜开始就无法思考。黑暗中,公主曾经触碰过他的脸颊,他不知道那代表什么,但无论如何都不是他该奢望的。
他的内心悲凉而绝望,他无法忘记纤细的手指划过皮肤的感觉,也无法忘记她说带自己回家时内心的激动紧张,但他别无选择,从来都没有。
他甚至此时也不该在这里,陛下命他查太尉一事,可是不知怎么,竟走到凤阳阁殿前,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允自己进来了。
“赵瑾,你过来。”
隔着帘子的声音有些失真,他听不出对方的态度,只下意识低着头走到帷幔前。
“跪下。”
这两个字一出,督主大人直接慌了神,公主是否要降罪于他,也对,她昨夜竟然碰了如此低贱的自己,这是他罪有应得,只求公主别气坏了身子。
赵瑾跪在床前,满目哀戚,却听帘子“唰”一声被打开,一只手臂从里面伸出,抬起了他的下巴。
有温热的东西落在自己的唇上。
神俯下身,克制而赤_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