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枪茧

听到这声播报,安怀眉梢轻轻动了下。

他望着谢远野,正要再说些什么时,身后的便利店无端“轰隆!”一声巨响。

就见昏黑杂乱、堆了满地货架的店内,一只穿着工作服的丧尸骤然从收银台里跳了出来——它满脸是血,肩部以上的肉被咬了个稀碎,没有支撑力的头颅向一侧悬挂垂落。

大概太久没闻着人味儿,这会儿突然闻到味,一时间行动力惊人。外头俩人刚意识过来,丧尸已然奔出大门,整个人跃起,伸长脖子,血盆大开,目标直冲谢远野!

电光火石间,一只手猛然擒住丧尸脖颈,硬是将丧尸飞扑的身形拽住!

“砰!”

一声巨响!本就摇摇欲坠的塑料桌椅无端被丧尸重重一砸,彻底散架成满地废品。安怀一脚踩住丧尸胸膛,手在头盖骨和下巴一扣——

“咔哒!”

清脆的骨裂声骤响,下一刻,丧尸抬到一半的手终于沉沉坠下。

“啧,”安怀半眯着眼长吐了口气,哼笑道:“这鬼东西还挺会藏,搁这儿跟我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说罢他一甩手,偏头看向身后没反应的谢远野:“怎么了小蝉儿,吓着你了么?”

谢远野:“……”

虽说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多少也摸清楚了安怀这人嘴不饶人的习惯,但无端又多了个称呼,谢远野依然忍不住额头青筋直冒,冷声道:

“少说两句是不是能把你憋死在这儿?”

“不能,”安怀笑眯眯道:“但是不说也不会死。”

谢远野:“…………”

他张了张嘴,刚想再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除了方数之外,其余三人在听见动静的瞬间便快步赶来,此时隔着段距离便看见一只丧尸倒在旁边,姿势扭曲残骸不整,还飘着一股格外诡异的味道,登时脸色一变。

尤其江意,哪怕先前在超市里见识了无数丧尸,眼下见状,脸色也依然不受控制地转为惨白,一时间顿在原地,想靠近又不是很敢。

江念就不一样了,他脸色虽然也差,但依然忍着对丧尸的不适,快步走到安怀边上,满脸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安怀眉峰一扬:“嗯,没事。”

江念:“真的么?”

安怀好笑地看他:“不然呢,我要是被咬了,这会儿还能站这儿跟你说话么。”

他边说边甩了下手——这鬼东西也不知道怎么死的,死了多久,整个头颅都像被摁进血池里泡了一番不说,暗黑色的血液糊的整个脸都是,也没干透,变成一种极其诡异的胶体状态,安怀刚刚拧断脖子的动作飞快,但也依然免不了沾了一手血污。

这会儿正牢牢的吸附在他掌心上,气味感人不说,触感还格外恶心,哪怕安怀洁癖不重,此时突然伸手看见这么个模样,也险些被恶心的够呛。

他蹙着眉问江念:“能帮我拿瓶水么?我想洗个手。”

江念一听,连忙点头,转头刚想飞奔着去拿,一旁正跟周鸣御说事儿的谢远野闻言,突然转过身来:“等等,不能用水。”

安怀眉头一挑:“不用水用什么?”

谢远野目光在安怀那双手上扫了眼,说:“丧尸死后血液凝固成胶状时,必须直接用酒精清洗掉,用水没效果。”

“酒精?”安怀头一回听这么个说法,不由的微微皱眉:“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似乎已经没有酒精了……”

“有!”不知什么时候也跑过来的方数连忙说:“早上搜刮超市的时候带回来了!”

早上从超市里搜刮回来的不止有酒精,还有一个药箱,里头装满了各类药品,头疼的发热的退烧的消炎的什么都有,甚至还有两包棉签。

谢远野撕开一包棉签,抽了两根出来,拧开酒精倒了满满一瓶盖,然后再用棉签沾湿,转头冲安怀道:“手。”

安怀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接棉签。

结果还没碰到,手腕率先被谢远野一把握住。

安怀这人,虽然天天嘴上不饶人,各种撩拨的话张口就来,活像一个不知脸皮为何物的“登徒子”,但也仅限于嘴上。

肢体上的直接触碰,除非他主动,否则向来都是能避就避,就算碰到了也会因为不习惯而下意识挣脱远离。

因此被谢远野抓住的瞬间,安怀下意识就要挣脱。然而谢远野像是预料到对方要挣开似得,直接收紧了力道,劲儿极大。

安怀微微眯眼:“我自己来就行……”

他话音未落,谢远野已经捏着棉签,不由分说地开始擦起血污来。

就见方才安怀甩了半天也没能甩掉的血污,在酒精的作用下,一点点被清理干净,露出肌肤原本的白皙,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安怀却在棉签擦过手掌与指节时,轻轻皱了下眉。

“现在知道疼了?”谢远野冷不丁来了句。

安怀一顿:“嗯?”

“手指被枪磨出水泡,不想办法处理,而是第一时间用针挑掉水泡让它流血,既不消毒也不包扎,”谢远野边说,边扔掉手里被血污染成黑红色的棉签,抽了两根新的,一根沾了水,一根沾了酒精,但没有继续,而是终于抬起目光看向安怀:

“怎么,你是准备等他伤口化脓,发炎发烧了再去管?还是想等彻底裂开后,直接被丧尸滋一手血,变异了再求着神仙给你救回来?”

他说的不客气,安怀却莫名觉得这话格外耳熟。

他不由得微微眯眼:“拿别人以前的话回敬刚刚才救了你的人,你这行为可不太道德啊谢哥哥。”

谢远野难得没追究他这个称呼,神色暗冷地瞥了眼安怀:“你倒还记得自己说过这话。”

安怀眯了眯眼,故意道:“只要是跟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谢远野捏着安怀的手一顿,没再开口,而是低头用沾了水的那根棉签清理了下破口水泡边缘残留的污垢后,才继续用酒精消毒。

然而没了污垢阻隔后,酒精毫无阻碍触及到伤口时的疼痛徒然翻了个倍。

也不知是不是这具身体比较不耐疼,过于娇气的缘故,安怀疼的直接倒吸一口冷气:“打个商量,谢哥哥,麻烦动作轻点儿。”

谢远野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了眼安怀,那眼神活像在说“这会儿怕疼了”,但再低头时,动作又明显比先前要轻柔不少。

因为角度缘故,从安怀视角恰好可以看见谢远野垂眸低头的模样,这人不知是不是从出生就不懂得什么叫做“温柔”和“笑意”,一张脸除了冷就是黑,好像生来只有这么两种情绪,别说喜乐,连恼怒这种情绪都格外的少。

以至于此时,对方毫无征兆温柔下来的动作实在有些让人意外,安怀不自主地往后一靠,半倚在后备箱的车壁上,直到谢远野给他上完药,缠完绷带后,才开口问: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谢远野顿了下,明白他是在问水泡的事:“昨晚你拿刀挑水泡的时候。”

安怀不由一愣,旋即失笑道:“行吧。”

他昨晚用刀划是想着能早点愈合,早点成茧,以免被人发现自己手被枪磨出水泡这事儿的,却没想到反而被谢远野看见。

隐瞒也不是出于什么担心给自己拖后腿的心态,反之,纯粹是怕麻烦才划破的。

技术层面上的怕麻烦。

毕竟他先前展现出来的实力怎么看都是一个玩枪的老手,事实也的确如此。

要知道上辈子,他的手几乎全是枪茧,如今这具身体虽然与上辈子的他一模一样,但却因为过去二十年都是活在温室里的娇花小少爷,手上别说枪茧了,手指嫩的就跟剥了皮的青葱一样纤细白嫩。

如果是只拿□□,那倒还不至于被磨的整个手都是泡,但偏偏从安怀穿过来为止,拿得不是步.枪就是冲锋.枪,甚至还有火箭筒、机关枪这些又重,又后坐力十足的东西重型枪械,几乎是在逃出避难所后没两天,安怀就发现自己的手开始起水泡。

——他一个玩儿枪贼利索的人,却连枪茧都没,这怎么看都不正常。

为了以防万一,水泡在长出来的当天,安怀便找了个全车人都睡了的时候,用刀偷偷划破,脓水混着血流出来的痛感太刺激,光是动一下就疼的慌,更别说拿枪了。

方才超市门口一场枪战下来,手的知觉到这会儿才恢复了些。

也正因为如此,刚刚抽汽油的时候,他才没有过去帮忙。

一是不想被人发现,二是估计汽油还没弄出来,他手估计先撑不住了。

安怀本以为谢远野十之八九要问,都开始在脑子里琢磨着怎么应付过去,想来想去只剩下一句“天赋异禀”能解释了,结果谢远野却没问。

他垂眼面无表情地将东西收拾回药箱,啪嗒一声合上盖子,声音冷漠道:“少碰水,明天我再给你换药,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好。”

说完也不看安怀什么表情,转身就要走。

结果还没踏出去两步,后头又传来安怀的声音:“你不好奇么?”

谢远野停住脚步:“好奇什么?”

安怀抬起缠着崭新绷带的手轻轻晃了下,意有所指道:“——比如我为什么没有枪茧。”

谢远野凝视他片刻,不答反问:“问了你会告诉我么?”

安怀单手撑着下巴,挑着嘴角道:“说不定呢。”

谢远野却没再说话。

安怀刚想再开口,一旁方数突然凑了过来:“安哥,你手怎么样啊?还疼么?”

安怀回过神:“还成,没大碍。”

方数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安怀被枪磨出水泡的事,只当是刚刚徒手打丧尸时,不小心被东西划伤了。

“你没事就好,那你好好休息啊,”方数说完,又转头去看谢远野:“东西都整备好了,鸣御哥说随时都可以出发。”

谢远野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方数本来还想说什么的,然而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在安怀和谢远野身上飘来飘去,最终咕噜着眼珠子把话咽了回去,转身跑了。

临走的前一秒,还背对着谢远野,冲安怀做了个挤眉弄眼的加油手势。

“起来,我关门了。”

谢远野的声音响起,安怀这才回过神,收回视线,起身走到一旁:“所以你真的不问?”

谢远野却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抬手关上后备箱的门,直到合上后,才声音冷淡道:“如果你真的要告诉我,你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的还要拐着弯一遍遍问我。”

安怀眉头一挑:“你怎么知道,也许我就是为了跟你多说两句话,故意等着你问我了我再说呢?”

他说完又跟没过瘾似得,再次补充:“毕竟你这么讨厌我,难得我们之间出现一个话题,不多说两句,多浪费。”

谢远野掰备胎的手一顿,下意识转头:“我没有……”

安怀微微眯眼:“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

谢远野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望着安怀的眼睛,不知是不是光线缘故,眸色显得格外深,宛如浓墨晕开,乍然间几乎望不到底,也窥不见里头是什么情绪。

那句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差点呼之欲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的话,终于彻底夭折,在不明不白与茫然之中,重重摔回了心底。

见谢远野迟迟不答,安怀又问了声:“嗯?”

“没什么。”

谢远野终于再次开口,他手臂一甩,将挂在后备箱上的轮胎重新掰回了原位,继而才再次转头,对上安怀的目光,语气极其冷淡道:“我不会问,你也不用纠结不说会怎么样,在走完这条路之前,我不会过问你什么,所以是什么都无所谓,等你想说了再说就行。”

安怀与他对视。

略显燥热的风卷了过来,不远处的树叶被吹得沙沙响,谢远野半干的短发轻轻扬起又落下,他眸色清浅,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

包括声音也是。

安怀听见他几近一字一顿地说:“但我只听真相。”

安怀目光一滞。

谢远野却收回视线,转身朝着车前走去。

结果刚踏出没几步,前方骤然响起砰的一声剧烈摔门声,就见周鸣御手上拿着一台体积不大的笔记本电脑,脸色极差地快步奔来。

“不好了老谢,”周鸣御语气凝重道:“目标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