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语怜微微垂下眼睫,语气平淡道:“昨儿个,谢侍郎到未央宫去求见?哀家了。”
对面的人沉默了一瞬,低低冷冷地问道:“所为何事?”
“倒也没什么旁的事,只是将今日?国?宴的流程清单呈上来,请哀家过了目。”说着,她稍稍抬起了眼眸,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反应,“哀家说,将单子呈给摄政王即可。但谢侍郎却说,摄政王有令,一切相关事宜,听从哀家的吩咐。”
楚琅回望她的眼神幽深莫测,语气也难辨喜怒,“不错,是臣弟下的命令。”
苏语怜一时?被他噎住了。她本以为楚琅不过是客气一番,做做表面功夫罢了,难道谢嘉当真是受他的命令,才主动向她示好?不可能的,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想不通的事,她决定暂且放下。她将话头转向了另一件,“对了,哀家一直忘了同摄政王说一件事。前几日?哀家去寿康宫时?,太皇太后祝嘱咐哀家,要?多为摄政王留意?……留意?配得上摄政王的大家闺秀……”
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越来越低,听起来底气不大足的样子,“朝中大臣众多,家中想必定有适宜婚配的千金小姐,哀家想着年后可着手安排下去,尽快为摄政王物色一位……”
“臣弟想知?道——”楚琅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还是皇嫂您自己的意?思??”
苏语怜避而不答,反而脱口而出道:“不知?摄政王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女子呢?”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有些发愣。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这种问题未免显得……私心太过重了。
楚琅却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有趣得很,整个人都向她这边倾斜了一些,饶有兴味地盯着她,轻笑道:“臣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皇嫂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呢?”
我装你?个大头鬼装!她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嘴上虚伪地微笑道:“呵呵,摄政王说笑了,哀家若是知?道,又怎么会来问摄政王呢?”
楚琅唇角的笑意?不变,沉沉的目光自她光洁饱满的额头,缓慢地描摹而下,有如实质,烫得惊人,“若皇嫂当真不知?道,那臣弟便?慢慢说给皇嫂听。臣弟喜欢的女子,眉眼五官不重要?,气质性情也不重要?——”
苏语怜听着听着都快要?冲他翻白?眼了,这也不重要?,那也不重要?,那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这喜好标准说了不是等于白?说吗?
似乎总能看穿她心中所想,楚琅不紧不慢的继续道:“最重要?的是,只要?是像皇嫂这样的,便?是臣弟喜欢的。”
闻言,苏语怜一下子便?愣住了。她仔仔细细在心中回味他这番话,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又被他给戏弄了。
但她此刻对类似于“像”这样的字眼极为敏感,控制不住自己发散联想的思?绪,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摄政王确定所喜欢的,是像哀家这样的,还是另有其人?”
楚琅略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皇嫂所言的另有其人,又是何人?”
“……”我说的另有其人到底是何人,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苏语怜又在心中怼了他一句。
她挣扎权衡了一番,与其费力气让人去查探那个消息是否属实,倒不如直接了当地问面前这个男人好了,反正?也不是什么机要?之事。想到这里,她将目光重新移回到楚琅身上。
“哀家听到一个传闻,说是摄政王年少时?,曾遇到过一位国?色天香的少女,对摄政王有救命之恩,可有此事?”
几乎是霎那间,楚琅面上的笑意?便?隐去了,瞬间释放出了一股难以忽视的压迫感,冷冷问道:“谁告诉的你?这个传闻?”
一直盯着他的苏语怜,自然是没有放过他转瞬间的变化。果然,那位少女对他来说才是最特别的人吧,特别到即便?旁人只是提起来,也足以令他生?气翻脸了。
“无意?中听到的罢了。这种传闻,摄政王又何必纠结于来源呢?”她的语气更淡了,“不过看摄政王的反应,传闻恐怕是真的了?”
楚琅的表情复杂难辨,看向她的眼神中更是翻涌着她难以理解的情绪。好半晌,他才张开了薄唇,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略显沙哑的几个字:“是,是真的。”
苏语怜一直悄悄僵直着的背脊,突然像失去了支撑那般,松懈了下来。她说不上此刻自己心中的感受是什么样的,听到他亲口承认,和从旁人口中当做传闻来说,感觉更……糟糕了一些呢。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竟然幽幽地问道:“所以,我同那位少女,有几分相似?”
“嗯?”楚琅乍一听到她的问题,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突然闷声笑了起来。
苏语怜连气都懒得生?了,望向他的眼神愈发幽怨,我有那么好笑吗?还是说在你?心中,说我同她有几分相似,倒像是侮辱了她似的?
她这难得一见?的幽怨小眼神,逗得楚琅更是难以抑制。他单只手撑在桌子上,手掌握成拳头抵在唇边,试图用?咳嗽来制止笑声,尝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直到他笑得对面的小东西终于恼羞成怒,用?力地一拍桌子,愤然起身。看那羞愤的小眼神,若是有能力,恨不能马上要?弄死他的样子。
苏语怜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智障,好端端的除夕,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她内心的愤怒值达到了最大化,猛地一起身,转身便?埋头直往一个方向走。
此刻她眼中除了愤怒看不见?别的东西,连路也不看了,径直便?往殿内那根大柱子上撞。等到她反应过来时?,脚步也来不及刹住了,下意?识选择紧紧地闭上双眼。
嘭的一声闷响,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一只冰冰凉凉的大手,捂在了她的额前,替她卸下了几乎所有的冲撞力。
“皇嫂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将自己的脑袋往柱子上撞。”他的声音并无异样,甚至隐隐含笑,“本来就已经够傻的了,这么一撞,真撞成了小傻子,怎么办?”
苏语怜此刻却没空再计较他的调笑,急忙往后退了一步,再伸长?了胳膊去抓他的手,“你?的手怎么样了?”她这一撞,力道绝对不小,他替她挡下了冲撞力,可那闷撞声,她光是听了都觉得疼。
楚琅将那只手举高了一些,不让她抓住,继续笑道:“男女授受不亲,皇嫂为何要?来抓臣弟的手?”说得好像前几次按着她强吻的人不是他一样。
对于他来说,她的身子过于娇小了,即便?是踮起脚尖也完全够不上他的手。苏语怜急得一跺脚,伸手便?扒住了他的肩膀,仰着小脸眼含祈求地望着他,“让我看看你?的手吧。”
楚琅垂眸凝视着她,片刻后,乖乖地将举起的胳膊放了下来。他向来拒绝不了她的请求,更难以拒绝如此可怜兮兮的表情,即便?知?道她或许只是装的。
果然,他的手一放下来,苏语怜立即收了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动作相当迅速敏捷地捏住了他的手腕,仔细地查看他受伤的那只手。
白?皙如玉的手背被突然的冲击砸得通红,五指隆起的关节处更是红肿得厉害,甚至有破皮处,隐隐有血丝渗了出来。这样一双好看的手,被她的莽撞砸成这样,苏语怜克制不住心中的难过和内疚,眼眶霎时?就红了,有水雾迅速地弥漫开来。
一直盯着她的楚琅,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波动,立即出声安抚道:“这点小伤,在我这里根本不算伤的,一点都不疼。”
“怎么可能会不疼啊……”苏语怜小小声地反驳了他,声音里带了一丝不太明显的哭腔。
“好吧,其实是有一点点疼的。不过若是皇嫂吹一吹,就真的不疼了。”他还有心思?继续调笑她,好像言语上占了那么一点便?宜,手上的上立马就能好了似的。
苏语怜被他弄得又好气又心疼,不过眼泪是酝酿不出来了,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转头对着殿门?外唤道:“来人,送一个药箱子进?来。”
楚琅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诱哄道:“这点小伤,用?不着药箱子,你?亲一亲它,就好了。”
若不是他手上的伤是实打实的,苏语怜真想立刻甩开他的手,顺便?再踢他两脚。但是他是为了救她的脑袋伤的,她不能这么忘恩负义。
“你?能不能别说话了?”她一只手托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衣袖,将他往桌子旁边拖。
医药箱很快便?被送了进?来,好在她上辈子临死前有了一些经验,处理起这种伤倒也算得上是得心应手了。
楚琅则全程像是无事发生?那般,无所谓地将一整只手交给她处理,除了言语间频频占她的便?宜外,没有发出一丝哼声,连眉头都不动一下,唇角的笑意?也一直未曾消失。
苏语怜忍不住抬眸望了他一眼,“真的一点都不疼吗?”
“真的不疼。比起战争时?受的伤,这种皮外小伤,同蚊子咬了一口也没什么分别了。”他的嗓音低低沉沉,煞是好听,语气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但是内容却让人听得心惊肉跳。
她知?道,传闻中的杀神晋王殿下,是从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中杀过来的,在她还不认识他的那些年里,他一定是无数次死里逃生?。而其中有一次,便?是那位少女救了他一命。
想到那位少女,她的动作突然顿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