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殿下金口玉言,说是要将皇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尽数照拂周全,于是整座皇宫都被他的人牢牢把控起来,宫中任何人乃至一只飞鸟的走动,都要经过赤严将军的允许。
苏语怜一直陪在龙床前,亲自照顾楚晔。但楚晔连吞咽都有些困难了,茶水顺着难以合拢的唇角往下流,她连忙捏着帕子替他擦拭干净,再也克制不住眼神中的难过。
从她进宫的第一日起,便已预见到了三年后的今日。她怀抱目的而来,这几年说是在照顾他,其实更多的是在利用他,利用他的亲近和信任,做了不少本不该做的事。
她不后悔,但她也有人的感情,此刻要眼睁睁地看着曾经鲜活的生命一点一点流逝,她只感觉自己像是要喘不过气来。
“别难过……”楚晔平静地看着她,似乎是想抬手碰一碰她,想了想却又作罢,“朕很高兴,最后这两年,有你的陪伴……除了歆儿,你是第二个、第二个真正懂我的人。”
“皇上……”
“听我说。虽无前例,但……但我会和老六说,让他找个机会,放你出宫去……出宫去寻个喜欢的人……天大地大,过你自己想要过的日子罢。”
苏语怜一时愣住了。片刻后,见他神色不似玩笑,便强行压下了面上的震惊之色,起身往后退了一步,跪伏于地,行了一个大礼,什么话都不说,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她没有想到,楚晔竟然将她的退路都准备好了。
半晌后,殿门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说是丽嫔娘娘求见。
“臣妾给皇上、淑妃娘娘请安。”
苏语怜一回身,便见燕诗青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丽嫔你来了,可曾遭到侍卫的刁难?”
“未曾遭到刁难。”燕诗青柔柔地回了她一句,眼神转向了床榻上的楚晔,“皇上……皇上的身子如何了?”
她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燕诗青便不再追问,只上前拉着她的手道:“淑妃娘娘操劳了一整日,不如先行回宫歇息歇息,养一养精神,皇上这里便由妹妹来伺候吧。”
苏语怜望向了楚晔,楚晔闻言冲她微微抬了抬手,示意她先去。
她便不再犹豫,拍了拍燕诗青的手,“如此,皇上便拜托丽嫔照顾了。”她的确需要好好修整,养足精神。接下来还有太多的事情要一一处理,尤其是要在晋王的掌控之下,更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苏语怜回了未央宫,打眼便瞧见了几个完全陌生的面孔,黛眉微颦,却也并未出声。
夏望听见了殿门口的动静连忙从内殿迎了上来,“小姐……娘娘您可算回来了!急死奴婢了!”
今日之事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因而她去清心殿之前特意吩咐了夏望,不管今日宫中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踏出未央宫一步,夏望便只有眼巴巴地等在未央宫。
苏语怜踏入了内殿,夏望在她身后关上了门,一边替她脱下披风,一边低声问道:“小姐,反贼不是已经被诛杀了吗,为何今日未央宫前巡逻的侍卫更多了,宫人们也都被换走了?”
“反贼是被诛杀了,可宫中却并未恢复太平。”苏语怜叹了一口气,“变天哪有那么容易,不电闪雷鸣,不伤筋动骨,怕是不会轻易平息的。”
晋王如此严防死守,除了防备宫中异动,还在防备其他诸亲王。毕竟皇上虽子嗣单薄,但兄弟众多,各个在自己的地盘拥兵自重。这也是皇上一直以来最为忧心忡忡的一点。
热水沐浴后,苏语怜穿上了寝衣半躺在暖榻上,夏望便跪坐在她腿边替她按摩解乏。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连夏望同她小声说话也听不进耳朵里,直到平地一声惊雷炸起,吓得她猛地一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夏望也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立即安抚她道:“小姐莫怕,小姐莫怕!奴婢去看看怎么回事!”
苏语怜坐直了身子,拢了拢寝衣,心跳如擂鼓,这好好的冬天,怎么会打雷?
夏望打开了殿门,一股风雪裹挟着寒气扑面而来,冷得她顿时往后缩了缩。片刻后,她回过身道:“小姐,是下雪了。”说罢正准备关上门,便见宫墙外有隐隐的火光移动,停在了未央宫门口。
她脸色一变,嘭地一声紧紧关上了门,脚步匆匆地回到了苏语怜身边,“小姐,有人往未央宫来了!”
苏语怜脸色也不太好,她精绷了整整一日,这大半夜的,到底是什么人还敢来扰她清净?
扰她清净的罪魁祸首,很快便主动上门了。殿门外传来太监尖尖细细的嗓音:“淑妃娘娘,晋王殿下有事求见。”
苏语怜诧异地同夏望对视了一眼,晋王殿下?她示意夏望,夏望会意,隔着门回道:“我家娘娘已经歇息了,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之事,还请晋王殿下明日再议。”
门外安静了片刻,楚琅清清冷冷的嗓音响起:“有要紧之事,还请淑妃娘娘暂且起身。”
苏语怜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在寝衣外系上了裘衣,披散着的青丝也懒得绾起了,就这么素面朝天地接见了这位如今执掌皇宫中所有人生杀大权的晋王殿下。
外面的雪应是已经下了有一会儿,楚琅踏进来时,带进了一阵冰雪冷气。他肩头微湿,墨色披风上落了几点白的雪花,整个人如冰雕成的冷冽。
“不知晋王殿下三更、半夜造访未央宫,有何贵干?”苏语怜福身请安,语气看似恭敬,实则夹枪带棒,将“三更半夜”几个字咬得很重。
可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了。如今晋王要是想要了她的命,那也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她又何必这个当口去惹他不快呢?
似是看穿了她此刻在想些什么,楚琅刻意沉默了片刻,肆意释放了令人难以忽视的压迫感,直至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仿佛生怕横空冒出一把利剑,刷的一下就抹了她的脖子。
晋王殿下终于满意了,“深夜打扰淑妃娘娘,臣弟也倍感过意不去。只不过,这件事,臣弟以为淑妃娘娘应当想第一时间知道才是。”
苏语怜闻言,心中隐隐闪过了一个不好的念头,迟疑道:“晋王殿下,但说无妨……”
“半个时辰前,皇兄,驾崩了。”
短短几个字,有如晴天霹雳,苏语怜顿感四肢无力,身子摇晃了几下,竟要往地上倒去。
“小姐!”夏望惊叫了一声,未待她扑上去,便见墨色身影抢先了一步。
“皇嫂,节哀顺变。”一如往常平静的嗓音近在耳旁,苏语怜望着托住自己的那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只觉眼前渐渐模糊不清。
“怎么会呢……方才我从、从清心殿中离开前,他还同我说了……说了话……”他还替她安排好了,叫她出宫去寻一个喜欢的人嫁了,怎么一转身,便是永别了呢?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打落在他手上,楚琅甚至能感受到那眼泪中的温热。很快,那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一连串地掉落,烫得他心里都发痒。
又来了,又是这种感觉。楚琅眸色深重,却突然笑了笑,“为何你总是喜欢在我面前落泪?”
苏语怜下意识抬眸去看他,见他竟一副含笑的模样,不由推开了他的手,气到口不择言:“你还有没有心,皇上驾崩,你还能笑得出来?”
她一双明眸盈满了泪水,使劲瞪大了,自以为凶狠,实则看着更可怜了。
楚琅收了笑,“怎么,淑妃娘娘期待臣弟也嚎啕大哭一场吗?”
“你……”苏语怜反手用力地擦了擦眼睛。也罢,被他这么一搅和,她的悲伤便暂且被压了下去,恢复了常态,冷冷道:“本宫知晓了,晋王殿下接下来打算如何?”
楚琅对于她能如此迅速地收拾好情绪,感到很满意。于是他沉沉地望着她,淡淡地抛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谨遵皇兄遗旨,立三皇子为新帝,择日继承大统。另,尊淑妃娘娘为皇太后,与摄政王皇叔父一同辅佐幼帝。”
皇太后?辅佐幼帝?
苏语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失声问道:“你说什么?尊谁为皇太后?”
“如今三皇子已交由淑妃娘娘您抚养,自然是尊您为太后娘娘了。”
“等一等。”苏语怜头疼地闭上了眼眸,半晌后睁开,“皇后娘娘呢?”
“皇后娘娘同侍卫有染,珠胎暗结,秽乱宫闱,已被废入冷宫。”
同侍卫有染?珠胎暗结?苏语怜觉得她今日听到的每句话都像个笑话,偏偏说这话的人表情冷淡,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她定定地望着云淡风轻的晋王殿下,半晌后突然问道:“尊本宫为皇太后,当真是……是先皇的意思吗?”
楚琅缓缓、缓缓地勾起了唇角,“您说呢,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