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卿握着玉扇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面上的笑意彻底消散,他缓缓直起身子,眸色沉沉地望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别这么严肃。”苏语怜轻声慢语道:“此处并无旁人,沈二哥为何不能与我坦诚一些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沈二哥既是真心地心仪秦家小姐,自当勇敢去追求才是。”
此时此刻,沈怀卿终于确认,苏语怜不是在诈他,而是真的知道些什么她不该知道的事。他往前一步,逼近了她,低低地警告道:“你最好别给我动什么歪脑筋。”
“沈二哥说笑了!”苏语怜突然提高了声音,听起来愈发清甜脆亮:“做妹妹的,自然是支持哥哥追求幸福了。这秦家小姐可是出了名的才女,若是能做了我的嫂嫂,我当然是很高兴的!”
“你又胡说什么?”沈怀卿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伸手便要去捂她的嘴,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扬起的调笑声:“我当二位是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原来竟是沈兄有了心仪的女子?”
一回首,便见几位公子哥摇着扇子,从假山后面绕了过来。
沈怀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从嗓子里挤出了近乎咬牙切齿的质问声:“苏语怜,你竟敢设计我?”
丞相府内布置巧妙,尤其是花园,假山树木林立,空间交错平行,每一处都有玄机。而方才苏语怜看似带着他绕了一圈又一圈的路,实际上,他们根本没有离开宴会的众人,只是隔了一座假山罢了。
苏语怜登时睁大了无辜的眸子,装作惊讶地掩唇惊呼一声,娇声娇气道:“哎呀你们这些人真是的,怎么能偷听别人说话呢?”
“哈哈哈,四小姐可不能这么说!这隔着一座假山,我们可不知后面是什么人,偷听这种不光彩的行径,谈不上,谈不上!”
几人打着哈哈,却见沈怀卿面色铁青,不像是想同他们开玩笑的模样,倒也识趣,只找了借口迅速地溜了。
无所谓。苏语怜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满意地勾了勾唇,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些个权贵子弟,表面上个个端庄矜贵,不流于俗,其实私底下对于口舌是非热衷得紧,京城中哪一门哪一户的秘辛秘闻,都逃不过他们的嘴。不消几日,卫国公府沈世子爱慕秦家小姐的消息,一定能飞快地传遍整个京城,并且一路添油加醋,演变成各种离奇的版本。
就像上辈子一样,明明是她嫁给谢嘉在先,最后却演变成,谢嘉同那李夫人才是郎情妾意,天生一对,而她棒打鸳鸯,横插一脚,硬是做了那不要脸的恶妇人。
苏家的脸面也算是被她丢尽了。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冷了下来,正欲转身离去,却被沈怀卿从身后用力地抓住了胳膊。
“苏语怜,你竟敢设计我!”
“沈世子,这话你不是已经说过一遍了么?”苏语怜动了动胳膊,试图拜托他的手,见他实在抓得紧,只好耐着性子道:“我设计你什么了?那些话不是你自己亲口说的,难不成是我逼你说的么?”
沈怀卿几乎被她气笑了,“你故意将我灌醉,引来此处,套我的话,又引来旁人偷听,还敢一脸理直气壮?”
面对他的质问,苏语怜的神情却变得很冷淡,甚至是冷漠,眼眸中更是一片沉寂,看不出任何情绪。认识这么多年,沈怀卿从未从她脸上见过类似的神情,一时竟愣住了。
“我设计你又如何?”红唇微启,她微微笑道:“难道你不也是一直在设计我?你我心知肚明,你不想娶我,我也不想嫁给你,但你却碍着身份,一直不肯主动言明。偏偏你又要不断地激我,无非是想到了紧要关头,逼我主动抗婚,而你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前一世的她,说的好听些是天真单纯,不谙世事,可说得难听些,不过就是愚蠢。而沈怀卿比她聪明多了,明明早就心有所属,却不动声色,只让她闹个天翻地覆后,自己转头便如愿娶了心上人。最后还偏偏要装作是受害者的模样,对苏家落井下石。
沈怀卿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一张俊脸上青白交替,明明暗暗变换了几番,最后憋了一句:“至少我没有设计害你!”
苏语怜冷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认真道:“我方才同你说的话里,也不乏几句真心话。你若是真心喜欢秦小姐,便最好对她一心一意,不要节外生枝。”
说罢,她不再理他,转身便往宴席中走。这是丞相府,又有众人在场,她早就吃准了,即便沈怀卿勃然大怒,也不敢在这对她怎么样。
第一件麻烦事如此顺利地解决了,她心情大好,脚步轻快地回到了宾客中,看谁都顺眼起来。
这厢沈凝桑见她一个人回来了,连忙上前拉着她的手一同坐到小桌前,一边来回打量着她的面色,一边紧张道:“说话归说话,你们没动起手来吧?”
苏语怜被她逗笑了,“你想什么呢凝桑,你当我还小呢,还能挠你二哥不成?”
沈凝桑点了点头,“不好说,你又不是没挠过。”
苏语怜听了,突然想起了七岁的沈怀卿被她挠破了脸时的模样,越想越觉得好笑,一只手握着沈凝桑的手,一只手捂在小肚子上,笑到完全不能自抑。
她的模样本来便生得极好,今日又刻意打扮了一番,此时眉眼弯弯地放肆大笑,便显得极为神采飞扬,活色生香,惹得周围的公子哥们频频侧目,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惊艳的意味来。
然而,她如此明媚动人的笑容,在瞥见不远处一抹青色身影时,瞬间便僵硬在了脸上。
“语怜,你怎么了?”沈凝桑的手被她下意识地用力握紧了,不由地顺着她的目光往那边看去,心里咯噔一下,谢公子怎么来这里了?
苏语怜在见到谢嘉的那一刹那,前世所有关于他的痛苦记忆便不受控制地翻江倒海起来,令她的头像是要炸开一般,痛得她只能佝偻着身子抱紧了自己的头。
沈凝桑被她吓了一跳,也不顾不上谢嘉了,挨近她扶着她的肩膀一连声问道:“你没事吧语怜,你哪里不舒服吗?我先扶你进屋歇息可好?”
“没事……我没事……”片刻后,苏语怜松开了手,缓缓直起腰身。她的面上已恢复了平静,只有额前和鼻尖处的点滴冷汗,显示出她方才有多疼。
她不慌不忙地用锦帕轻轻拭去了汗水,这才望向了不远处长身玉立的青衣男子。
崇景八年,谢嘉连中三元,成为大楚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又在惜春楼赛诗会中一战成名,一时间成为京城中风头无俩的新贵。
在场的诸位,有的人认识这位新科状元郎,有的人不认识,但从其气质容貌上来看,也知应当不是随便的什么人,忍不住互相低声讨论起来。
董贤霖率先发现了谢嘉,眼前一亮,几大步跨了过去,热情地招呼道:“谢兄?竟然真的是你!这些日子你三番四次拒绝我的邀约,我还当你是要闭关研究什么好东西,没想到今日却在丞相府见着了你!”
谢嘉的目光从某处收了回来,拱手回礼,淡然一笑道:“董公子说笑了,那几次不过都是不凑巧罢了。你若是不嫌弃,改日,谢某自当登门谢罪。”
“别别别,这我可担当不起!”董贤霖摆摆手,又转头对着好奇的众人介绍道:“谢嘉谢公子,圣上御赐的新科状元,真正的才高八斗!咱们今日玩儿的诗词歌赋,在他面前那可都是班门弄斧了!”
隔着一段距离,苏语怜冷冷地瞧着他们寒暄。片刻后,她唤了夏望过来,低声吩咐道:“去查一查,今日是谁在守门,又是谁私自将未收到邀请函之人放进来的。”
虽说上辈子她被他骗得很苦,但她也知道,以谢嘉骄傲自持的性子,是做不出不请自来的事情的。今日必然是有人使了某些手段,擅自将他骗了进来。
但她此刻不能打草惊蛇,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一步一步走近那个她前世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