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黛宁看着沈屹放下了筷子,这就是吃完了的意思,她赶忙起身收拾,沈屹则一如往日,轻声道:“劳烦谢师弟了。”
谢黛宁挤出个笑脸道:”师兄客气了,都是应该的。”说着,端起碗筷出屋清洗。
这几日过的简直一言难尽,那晚发现沈屹受伤,可因为第二天就是书院例考,他不肯湛明和谢黛宁陪着折腾,只道第二天考完试了再去看诊,没想到一下课,谢黛宁刚到映雪堂接人,就被学子们围住了。
原来映雪堂的徐掌教逼问了湛明,得知沈屹受伤原委,学子们都气的不行,见了她纷纷围上来指责她胡闹,还有说她是故意坑害沈屹,一定是嫉妒等等。
谢黛宁百口莫辩,还是沈屹给她解了围,道:“不关谢师弟的事,是我自己没站稳!”
这之后下山看诊,大夫说是轻微骨裂,需要竹片夹褁,每三日换一次外敷药。这下可好了,每天都有人来静园探望,送骨汤的,送滋补药品的,只是都不忘念叨谢黛宁两句。连严掌教也摸着胡子,嘱咐她道:“好在三月便可痊愈,算下来不会耽误秋闱,否则你可真是罪过大了,日后须得小心谨慎行事……”
念的她头晕眼花!
为了将功折罪,这几日她和湛明轮流照顾,她帮忙干些端茶送水的事儿,湛明则负责上药换衣之类。
谢黛宁叹着气出了屋子,只见两个姑娘挽着手进了院,一脸恼色瞪着她的是谢婉宁,而她旁边那位,肌肤雪白,容貌极美,站在那里仿佛海棠盛放,娇不可言。
只是美人眼眶红肿,显然是刚哭了一场,便如雨打花瓣,更是惹人怜惜。
谢黛宁出入宫廷,也没见过这般好看的姑娘,不由一怔。
谢婉宁气势汹汹的问道:“我和萧妍师姐来探望,沈学长可在?”
谢黛宁点了点头,就见谢婉宁拉着这位萧师姐快步进了沈屹的房间,她只觉得一阵香风扑面掠过,这姑娘显然是急了,连仪态都顾不得了!
谢黛宁摇着头暗暗发笑,别看沈屹清贫,有这副好皮相,竟把这些自诩清高的女学生也迷晕了!想着想着忽然笑容一僵,这下完了,不仅得罪了书院的男学生,女学生也恨上她了!
所以——复仇大计尚未展开,她是先把书院一大半的人都得罪了?!
洗完了碗筷,她回到自己屋里,休息片刻后还得帮沈屹提上东西去云台听讲经,听说今日是严掌教,谢黛宁脑仁抽痛,又得煎熬一下午了!
一进屋就见华庭那小子正坐在桌前嗑瓜子呢,脚边一地果壳,也不知来了多久了。谢黛宁气的狠狠瞪他一眼,只没力气打他,她叹口气,坐下指指自己肩膀,示意他给自己捶捶。
华庭嬉笑着扔下瓜子,拍了拍手,上前给她捶起了肩。
“前几日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你可真行,还当咱们在京城啊?一群人围着护着的,得亏你没受什么伤,不然我可真吃罪不起!”
他本想放下要传的信就走,没想到路上听说了沈屹受伤一事,于是便坐下等谢黛宁回来。
听他还有心取笑,谢黛宁恼恨道:“我哪能料到沈屹半夜不睡觉,坐在院子里用功?这要是知道,我不就敲门了嘛!他一个文弱书生,还逞能!”她指了指自己的小腿,“你看看,我也受伤了,一个问候我的都没有!”
华庭笑道:“我这不是来了嘛!不过不是我说,但凡你平日多辛苦那么一丁点,功夫也不至于这么差!六殿下把我派来护卫,一个不见就出事了。”
“说的好像你多厉害似的!”
“反正我能唬住郭岳和李升他们!”华庭得意道,那日插筷子那招正是出自他手,吓得郭岳脸都白了。
“对了,说正经事儿,张氏的事情我一一查过,都属实!药方也还给了她。还有原先安插的人怕不够用,这几日我又买了几个机灵的女孩子送进谢府!只是这是数年前的事情,得多花些功夫!”
谢黛宁沉默片刻,然后道:“刘氏忠心耿耿,没有缘故,她绝不会保存一份普通的滋补方子,不惜性命也要送到我手里!一定要查清究竟为何!”
华庭点了点头,应道:“是。”
知道提及此事谢黛宁心情不好,他又转了话题问道:“说回书院这事儿,你的计划是不是改一改?我瞧着就算找到饭堂贪钱的证据,但经手人是沈屹,散播出去也没人信!还是找找和他没什么关系的事情查下去才是!”
谢黛宁已经为此懊恼数日了,她恶狠狠的拍了桌子一下,道:“我也是真没想到,沈屹这么个闷葫芦,在书院竟有如此威望!你知道他们最近怎么说吗?说他是书院之光?!那我成了什么?黑暗势力啊?!还有上回师课考试我第二名,他们便说我是嫉妒,为了映雪堂的名额,想害沈屹考不好,然后自己当第一?唉!如今我也是头疼,关系没拉近不说,还把自己弄成了众矢之的!”
华庭眼珠子一转,道:“公子不必着急,经此一事,我倒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你看书院的学子们如此敬重沈屹,都恨你害他受伤,可正因如此,我们可以借力于他呀!只要你和他成为至交好友,有他这么个人为你的作保,旁人自然会信服于你!你不是想让谢暄身败名裂吗?有了和沈屹差不多的名望,那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好办多了?”
哪怕他们查出来的漏洞不是那么证据确凿,也没大碍了!就譬如德高望重者和路边小贼的对比,常人都知道要信哪个。
谢黛宁脑子里把这话过了几遍,她原想自己老实做人,在学业上崭露头角,混出点名声后振臂一呼也就差不多了,如今看来怕不是那么容易。这群迂腐书生着实难搞!
“哪那么容易?你知道这几天他跟我说了多少句话吗?一句!他就说了一句:劳烦谢师弟了。足足说了几十次!要是知道怎么和他套近乎,我就不发愁了!”
“不不,不是套近乎啦,要做知己才行!”
“这不是废话吗!”谢黛宁仿佛看傻子一样看着华庭,就现在这情形,还知己?快别为难她了!
华庭凑近了些,脸上露出个有些诡异的笑容:“没那么难办!男人嘛,拉近关系很容易的,无非就是两句话:一起扛过枪,一起……”
“一起什么……”
“这……这属下要是说了,您日后可千万别叫六殿下知道!”华庭摸了摸鼻子,对着谢黛宁附耳低语起来。
谢黛宁的眼睛慢慢瞪大,脸也红了起来。
头一句很好理解,比如她和司马浚,那就是从小一起为非作歹,互相包庇出来的深厚情谊,打从认识起,两人的挨打次数就是一起直线上涨的,所以一起扛过枪,形容他俩很是合适!
可让她和沈屹一起做点坏事???
谢黛宁怎么也无法把沈屹和坏事二字联系起来!
平心而论,沈屹这人,的确当得起书院之光这四个字,学识能力就不说了,乡试榜首才能做正管学长,而沈屹当这个正管已有三年,也就是说他十三岁就考中生员了!
而且这三年他兢兢业业,为人公正,这才能让众人如此推崇备至。
再说这外貌,书院女学拢共不到二十个女学生,谢黛宁数了数,几天内来了十八个,今日这最后一个萧妍也来了,这么多天了还哭成这样,也是痴情。
不过也不奇怪,谁能对这样一个清傲孤绝的少年视而不见?即便家境贫寒,一身布衣,立在人群里,仍可谓欺霜赛雪,人间绝色!
想想那滴顺着喉结滑入衣领的汗,谢黛宁耳朵一烧,所以,让她拉着这个冰美人爬树摸鸟,上房揭瓦……?
不等成为对方至交,学子们恐怕会先把她炖成胶汤,端去给沈屹补身体!
至于后半句……
谢黛宁遗憾的低头看了看下袍,即便她想,她也做不到啊!虽然年少慕少艾乃人之常情,再冷清的人想必也不会例外,可是她……不行啊!
华庭看着她动作,笑道:“你先拉着他一道干点什么,别成日端茶送水了,没用!至于那个嘛……”他顿了顿,“我给你想办法!”
谢黛宁又思虑了两日,期间继续端茶送水,打饭熬药,伴着拍马溜须,阿谀奉承,累的她半死,终于在沈屹照例一声淡淡的劳烦谢师弟了之后,她不得不承认——的确没用!
这天早起,她抬眼一看镜中的自己,蓬头垢面,一脸蜡黄,都成了老妈子了!
谢黛宁出入过宫廷,她知道,没有宠妃是靠熬汤跑腿儿说好话上位的!所以再这么下去,别说至交了,就是普通朋友都无端矮了一截!
所以谢黛宁一脚踢开木盆,本公子不伺候了!
她还不信了,怎么说也是跟京城第一小霸王混过的,先实施了第一句再说!不就是拉一个端方正直的君子吃喝玩乐,胡作非为嘛!
首先,她顶着山长侄子的名头,书院都没有惩罚,还能让一帮穷学生吓住不成?其次,只要成功,那一切都好说,反正一年之后她就回京城了,那时候还怕个屁!
想好之后,她定下了第一条策略:消失在沈屹面前,先让他把谢老妈子忘掉再说!
谢黛宁开始躲着沈屹和湛明,起的比他们早,回得比他们晚,湛明叫她一起干什么事情,她一概推脱了!沈屹面前,更是影子都不见。
如此又几天过去,沈屹终于发觉不对了。
他倒是没有把谢黛宁当小厮看待,只是冷淡少言惯了,除去道谢,他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且她话太多了,说的又都是跟读书无关的闲事,往往沈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话题一转,她又开始说别的了。
只是突然没了她在耳边呱噪,沈屹竟然有些不习惯了!
屋外暮色四合,屋内,沈屹怔怔的出起了神。
湛明端药进来,看见的就是沈屹这副模样,倒是罕见。
“师兄,吃药了!”湛明把药碗端给了他,沈屹眉头微蹙,一扬脖子就灌了下去。
“师兄刚才是怎么了,想什么那么出神?”
沈屹默了默,道:“无事。”
湛明早已习惯,也不多问,端起药碗起身,含笑道:“无事就好,那师兄早些歇息!”
眼看他就要跨步出门,沈屹开口唤住他,又迟疑一下方道:“你可知谢师弟他这两日……在忙些什么?”
湛明听他问起这个,挠了挠头,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昨日就瞅见他一次,抱着书来去匆匆的,想来左不过是读书的事情,眼看又要师课考试了,是在忙着准备吧?”
沈屹没言语,略微点头,湛明见他没有别的事,便出去了。
若说是为了准备考试,他和湛明二人的学业最为出众,还在一个院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什么疑惑为何不来问他?每日里不见人影?倒像是故意躲避一般。
湛明待人温和,所以,是因为他?
沈屹想了想,他受伤后探望的人众多,在他面前就责备谢岱宁的也不是没有。沈屹知道其他学子对自己的推崇,但他为人冷淡,只做该做的事情,从不利用他人对自己的这份推崇,更不希望旁人为此排挤谢岱宁,这少年也无非就是年纪小,为人跳脱了些。
他站起身,走到门外廊子下。
春日熏风阵阵,小院里绿意也更盛了,只是抬眸望去,那间掩在桃树后的屋子黑漆漆的一片,有几分冷意,显然主人还没有回来。
沈屹心下微叹,正要转身,忽然听见那边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咳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