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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里,每一张床位的病人都能书写一场悲欢离合的故事。
有些人很幸运,有伴侣、子女风雨同舟,不离不弃,可以苦中作乐,哪怕结局不尽人意,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也能不留遗憾,相守相伴。
有些人很不幸,在苦海中孤舟求生,撒手人寰后,还留下一地鸡毛。
两人下了?车,连行李箱都没来得及放回家,马不停蹄打车赶到医院,提着行李直接到了肿瘤二区。
还没进办公室,远远就听见了?一道气势汹汹的拍桌声,以及一个男人响亮的大嗓门:“我和我妈才是在同一个户口本上的,她算个什么东西?给她不给我?!就没有这个道理!你们说是不是?”
办公室门口围着一群看热闹的患者和家属,往里头探头探脑张望。
护士长叉腰喊:“都别围堵在这儿看热闹啊,还有人要进来开药看病谈话呢!”
又进去劝说:“有话好好说,不要拍桌子,我们还要工作,其他病人还要看病。”
男人稍微放低了?声音:“那你们把我妈的死亡证明开给我,我拿到证明就走,我也不想跟你们闹,我也要回单位上班挣钱,我不闲。”
张跃在电脑上敲病历,看也不看他,语气不耐道:“死亡证明按规定就只能开一份,我已经给了?周老师了?,你找我闹也没用。你就算把我投诉到医务科去,我也就只有这一句话!”
简清回到病区,围在门口的看热闹患者和家属自动给她让开道。
简清冷冰冰遣散围观群众:“不要围在这里,都回自己房间去。”
她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挺能唬人。
虽然爱看热闹,但大家都有些怕简医生,恋恋不舍往里面看了?几眼,又小心翼翼看了?眼简医生冷冰冰的脸色,拉着身边人慢慢散去了?。
办公室里,张跃身后坐着一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面黄,瘦削,秃了?半个脑袋,双手环胸,翘着二?郎腿,看着张跃写病历:“你不给我,我以后有空就来医院,坐在你身后,看着你工作,我也念过书,算半个知识分子,我不医闹,我就要讨一张证明书,就这么简单。”
简清没来得及换上白大褂,直接进去,先让围观劝说的几个医护人员散开去做自己的事,然后拉了?一张椅子坐下,亲自和中年男人对峙:“两年前给你打电话,叫你来医院,没听见你喊妈喊得这么亲切。”
冷漠的语气一如既往有些讥诮。
当初鹿饮溪和她不熟的时候,偶尔会被她这么嘲讽一两句,让人恨得牙痒痒。
中年男人是赵老?师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子,姓王,名恩义。
两年前赵老太太生病入院,确诊癌症后,简清要来亲属的联系方式,打电话给他,让他来医院办入院手续。
为预防医患纠纷,医院救治一些无亲无故无友的“无名氏”,如流浪汉时,必须先上报给医务科,经医务科同意后才能收治;如果尚有直系亲属存在,医院一般会先联系亲属,催亲属过来办手续、签字同意。
两年前,王恩义听到赵老?太太得了?癌症,二?话不说,挂断了电话。
那年赵老太太捏着报告单,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门诊候诊区的蓝色椅子上,小小的身子越发显得佝偻。
简清下了?门诊,看见她还一个人坐在那儿,就说:“你叫个邻居来也行,我给你办入院。”
赵老太太就找来自己的邻居周老太太作陪,简清才敢把她正式收入院,给予治疗。
后面,她让人多次联系王恩义补办手续,王恩义直接把医院电话拉黑了?。
简清就在承担极大医疗风险的情况下,给赵老太太实施治疗。
王恩义看简清穿着常服,语气不善,问:“你谁啊?你认识我?”
张跃站起来:“师姐,怎么提前回来了?”
王恩义一听就问:“你是管他的领导?那你管不管事?”
简清没回答,只冷道:“死亡证明我们只出一份,你要天天来,我们也只能天天请保卫科的人来。”
患者在医院死亡,医生会开具《居民死亡医学证明书》,一共两页,其中一页医院存档留底,另一页有三联,分别由家属、公安局、殡仪馆保管。
“我是她名义上的儿子,你们把死亡证明给了?别人,我怎么办?我怎么去公安局替她销户?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家的人,就算活着的时候关系不好,死了也要帮她操办点后事吧。”
办公室里见多识广的医生护士纷纷在心底冷笑,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什么销户?怕是有什么房子、遗产要过户,才眼巴巴地来抢死亡证明。
隔壁医疗组的一个医生说:“小张医生给了?谁,你就去找谁要,你之前又没来过医院陪护照顾,我们医院当然选择交给知根知底的人。”
王恩义:“我要是找得她还用得着来医院看你们的脸色?”
他十多年没和他继母联系过,根本不知道她住在哪,也不知道她的同事、邻居叫什么,还是今早在几十个人的家族群里看到她邻居拿她手机发的死亡讣告,才知道人走了?,连忙和单位请了假,跨市来医院拿死亡证明。
他们家房产证上有继母的名字,需要拿到继母的死亡证明,房子才可以过户给他。
简清神色淡漠:“我们这边谁交钱,谁陪护患者,最?后死亡证明就给谁。”
张跃跟着打配合:“这两年赵老师在我们医院治疗花了十几万,都是她邻居交的钱,要不然你替她邻居补交一下医药费?”
其他医生附和说:“对啊,你补交一下,我们再帮着劝劝,让她把死亡证明给你。”
提到金钱钱,王恩义一激动,又提高了?嗓音:“哪里是她交的?那是我妈银行卡里的钱!现在我妈银行卡里还剩下的钱,说不定都被她划走了!”
简清摇头,冷道:“她每个月的退休金,一大半都给你‘妈’治病了?。”
两年来,这个一口一个“我妈”的“孝子”,从没来医院看过一回。
自知这点理亏,王恩义放下翘着的二?郎腿,摸了一把秃头,强词夺理:“得,我不跟你们掰扯这些,按照法律规定,我是她名义上的儿子,我是不是就有权利拿她的死亡证明?你们不给我,你们是不是违法?”
简清态度强硬,毫不退让:“我学医,不学法,不懂那些,但懂法律规定子女有赡养扶助父母的义务,你要是想谈法律,就去医务科说,医务科那边有学法的,我们这边还要干活。再不走,我报警,顺便让你们单位的领导来评评理。”
扯到了单位,王恩义站起来,指着简清的鼻子放狠话:“你等着,我去找你们医务科的领导,你们不要后悔,到时候让你们吃不了?官司兜着走!”
他单枪匹马赶到医院来抢死亡证明,身边没个壮胆的人,也不敢真在病区闹起来,放完狠话,直接出了病区,去医务科投诉。
看见他走,简清打开赵老太太的病历,检查各项医嘱、报告单、知情同意书、签名是否完整,还把上次的住院病历调了?出来,检查是否有记录“严防自杀”,确认病历文书都无疏漏。
张跃说:“放心,师姐,我全都检查过了?,真站在被告席上,我们也不是过错方,让他去闹。”
鹿饮溪插话:“别担心,他不敢告。”
张跃:“小鹿你咋知道?”
鹿饮溪:“我听赵老?师说过,他在X局工作,体制内的,不敢闹大,只敢在我们医院扯嘴皮子。”
继母得了?癌症,名义上的儿子未尽赡养扶助义务,人一死就火急火燎来医院拿死亡证明,闹大了?,传到单位上去,再被人举报一下,遗产能不能到手不好说,他的前途算是毁了?。
简清同样清楚这点。
她从不和患者唠嗑家常,但她在最初就会收集清楚病人的家庭信息,牢牢记住。
医患纠纷有一套固定的处理流程,先找医务科介入处理,院内协商解决;解决不了?的申请第三方仲裁机构介入调解;调解不成功,再起诉到法院,由法院裁决。
多数人都按流程走,但有些时候,碰上某些同是体制内的人,就不喜欢走流程了?。
而是会选择走关系,找人情,找领导,动用权力去压制。
所以更要谨慎对待。
简清揉了?揉额角:“张跃你打个电话,先和医务科报备一下这个情况,我去找主任说下。”
肿瘤二区的科室主任是胡见君,也是简清的导师。
胡见君身兼数职,博导、学科带头人、肿瘤综合中心负责人、医院副院长,多数时候都在全国各地飞,参加大小会议,近年名气水涨船高,隐隐有望争夺下一届的院长之职。
他这时候一般不在病区的主任办公室,而是在行政楼的副院长办公室。
简清简单汇报了情况,胡见君端坐在办公椅上,低头在文件上签字,板着脸沉声道:“你看着处理。”
早年他是一个儒雅的医生,如今身处高位久了?,不怒自威,喜怒不形于色。
他曾是她的导师,如今是她的上级,他带着她从临床一步步成长起来,她在临床的行事风格,很大一部分就是从他这里学习而来。
简清应了?声:“好。”
胡见君抬起头,看着她,开口问:“还不嫁人?”
简清说:“不嫁。”
“那就好好工作。”胡见君低下头继续批改文件,“女娃娃不一定就要嫁人生子,搞科研搞临床带学生,做出一番成就来。没事的时候回家看看,陪陪家里人,你爸爸上次还和我问起你。”
胡见君对自己这个得意门生给予厚望,科室的人都在传他拿她当接班人培养。
他说这些话时,是以老?师的立场,而非科主任的立场,简清就换了个称谓:“嗯,谢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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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办公室,张跃和简清说:“医务科蒋主任的意见是,看看能不能劝劝周老师那边,让她把死亡证明拿回来给王恩义。”
医务部的主任常年协调院内院外各方关系,和稀泥和惯了,为人处世滑溜跟个泥鳅似的,能避免产生纠纷就尽量避免。
简清没表态,看了?眼时间,说:“知道了?,下午上班再看。”
下了?班,简清和鹿饮溪先把行李丢回公寓,然后一同外出觅食。
路上,路过一栋老?旧的筒子楼,简清拉着鹿饮溪停下脚步。
“要不要上去看看?周老师住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纯走剧情的一章,今天可以说早安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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