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闻贵妃这?一??真可谓是吼得气吞山河,足见她的?确是为闻天柔这?个在皇帝面前?拎不清、昏了头的?小侄女着?了急。
贺顾从?前?虽未与这?位贵妃娘娘打过几回照面,但想也知道,这?些年来陛下一心只揣着?个小陈皇后?,芷阳宫独得天子恩宠,与小陈皇后?过不去的?,即便贵如她嫡姐先皇后?大陈氏,都?没落着?个好下场,而闻贵妃虽有个领兵在外?、备受圣眷的?将军哥哥,可好筹码一样也是险筹码,这?么多?年来,她既能抚养着?缺心眼的?儿子裴二在皇宫中顺顺当当、没吃什么苦头的?长大成人,又保得哥哥在外?不但不必为她操心,还在宫中多?了个后?盾。
如此种种,足以见得,即便旁人眼里?的?闻贵妃不过是个反应慢半拍、风风火火的?蠢人,可她内里?却绝非是个蠢人。
连她都?变了颜色,闻天柔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一求,便用脚想也知道,绝对没和家中长辈只会过只言片语的?了。
揽政殿中一片沉默,只不过这?次的?氛围,显得多?少有些尴尬。
闻贵妃训完了闻天柔,又转目看向皇帝,噗通一??跪下去苦着?脸道:“天柔这?孩子,一贯在家中被哥哥宠的?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失了分寸,才会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还望陛下宽仁,不要与她计较。”
又对贺顾道:“都?是小姑娘说?浑话?罢了,驸马也千万莫当真。”
贺顾脸上的?表情仍然有些呆滞,看了看闻贵妃,又看了看闻天柔,最后?不知为何莫名其妙的?落到了已然面无表情注视着?他的?裴昭珩身上,这?回后?脊梁没来由的?一凉,险些没打个哆嗦,赶忙道:“啊……这?……我……我自然知道,闻小姐方才,定然只是顽笑罢……”
话?没说?完,闻天柔却急了,显然她并不承认自己?姑姑给她搭的?这?架下台的?□□,急急道:“我才不是顽笑!姑姑不要替我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方才的?话?,句句皆出自天柔肺腑,这?可是在陛下面前?,天柔怎敢有半句虚言?”
皇帝沉了面色,道:“既知是在御前?,怎么竟还敢提这?样胡闹的?要求?你要别的?,也便罢了,贺顾是朕的?女婿,虽然朕的?长公主福薄……没有缘分和他相携终老,但当初驸马对瑜儿一往情深,和朕特求此生?再不娶妻,朕也许了他了,如今即便你瞧中了他,朕又如何再叫他娶你为妻?”
闻天柔垂首道:“回陛下的?话?,方才是天柔唐突了,陛下对驸马的?允诺,天柔也都?知晓,但容天柔说?句冒犯的?,国朝从?无男子为亡妻终生?守孝之事,即便是在天家,公主薨逝,也从?未听说?过要驸马终生?再不娶妻的?。”
“自然,陛下仁厚,之所以从?无这?般的?旧例,陛下却仍答允驸马所求,盖因陛下是个仁君,体恤臣下的?难处,心疼驸马追思怀念公主,才会应下。”
她说?到此处,皇帝听了虽然还是没说?话?,面色却稍稍缓了几分。
“驸马对待长公主的?一片心意,坚贞如雁鸟,人所共知,小女自然也知道。”
“只是虽然陛下成全了驸马的?心意,可是如今驸马也才十八岁,却要守孝终身……他没有一个半个的?妻妾,子嗣更是未得分毫,如此待百年之后?,驸马身边该是何等光景?天柔斗胆,曾在禁中花园廊下与长公主殿下打过一次照面,以小女对公主殿下的?了解,她九泉之下,若是知晓驸马要为她如此孤独终老,以长公主殿下那般纯善的?心性,必然也是会不忍心的?啊……”
皇帝沉默了一会,道:“你是官眷,又是闻修明的?女儿,即便不如其他大家闺秀那般通诗书、晓文墨,也该是有见识、辨得清事理的?。”
“……朕是天子,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朕当初已经答应过了驸马,今日便再不可能应了你,否则朕的?话?,以后?还有谁信得?”
闻天柔闻言,一下急了,埋着?的?头也猛地抬了起来,切切道:“可是……可是驸马也只是何陛下请求,此生?不再娶妻……既然如此,既然如此……小女做他的?妾,也不行吗,做他的?妾,这?总不算娶妻了吧?”
闻贵妃再也忍不住了,两步上前?去一边猛拉她的?衣袖,一边看着?皇帝强笑道:“陛下莫听这?孩子胡说?八道……”
闻天柔却不买账。
她远远的?望了贺顾一眼,可却只见贺顾神情有些茫然,也正看着?她,显然他对今日发生?的?事,亦是始料未及的?。
闻天柔看着?他的?眼神,莫名红了眼眶,一下子扭过头,跪下去朝着?皇帝磕了个头,吸了吸鼻子,虽然没再说?话?,那意思却很明晰——
这?姑娘就是钻了牛角尖,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去摘那颗心心念念的?“星星”了。
只是这?回,殿中一片沉寂,皇帝沉着?脸没回话?,不知在度量着?什么,贺小侯爷这?颗“星星”,虽然总算慢半拍的?回过味来了,可两辈子来,他却也是头一次遇上这?种事,此刻又在场这?样多?的?人,他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又该说?什么话?——
诚然,闻天柔是个漂亮姑娘,和两辈子来贺顾接触到的?所有女人都?不相同。
她父亲闻修明在京外?,不知碍于什么原因迟迟未能觉察京中有变,她却能有胆魄、有决断、有法?子混的?出城去搬救兵,虽说?救驾来的?迟了些,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领着?三千兵士几百里?奔袭,这?也绝不简单了。
她不是贺小侯爷以前?见过的?、如万姝儿那般、无论内里?如何,可外?表却一定柔弱以博取男子怜爱的?、菟丝花一般的?女人,闻天柔是特别的?,这?女孩子的?气息,一如贺顾对记忆中的?亡母言大小姐的?印象。
英气、爽朗,敢爱敢恨,奋不顾身。
若是再早两年,问贺顾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他能给出的?答案,大概便是这?样的?了。
可是如今呢?
若要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贺顾的?脑海空白了片刻。
他本以为,自己?想起的?似乎应是那已然烟消云散……身着?红衣、面掩薄纱、一顾倾城,曾经让他魂牵梦萦、心心念念的?“瑜儿姐姐”,可是时至此刻,贺顾才有些恍然的?发现,浮现在他脑海里?的?,竟不是那本以为终生?都?无法?释怀的?“长公主”……
而是他养伤时,在庆裕宫寝殿中半荤半睡,隐隐约约瞧见有些模糊的?……裴昭珩逆着?光坐在床前?,垂目不语,沉默的?轻轻抚着?他散落额发的?模样。
说?来也怪,那时他在床上躺着?,三殿下在床前?坐着?,他两个明明只隔了咫尺,贺顾却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自己?离这?个人很远。
贺顾神色有些怔愣,此刻分明不是出神的?时候,可这?个画面,却莫名的?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觉得没来由的?低落。
也是直至此刻,贺顾才发觉,原来“长公主”的?那个旧影,早已在他脑海里?模糊,而即便迟钝如他,心里?那个意中人哪怕只有分毫点滴的?喜怒哀乐,却能无??无息占据他的?所有意识,轻易影响他的?判断和情绪。
贺小侯爷这?边千思万绪、心乱如麻,殊不知他这?副魂游千里?、心不在焉的?模样,落在裴昭珩眼里?,却变了个味。
此时此刻,殿中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闻家姑侄二人、与陛下三人身上,却无人留心到恪王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贺顾身上,不曾挪开过。
裴昭珩面上未见分毫异常,但远远看了贺顾半晌,衣袖下的?五指却还是缓缓收紧了。
他闭了闭目。
以前?,只要这?样闭上眼,便能将周遭的?喧嚣隔绝开来,让这?些??音仿佛是自另一个时空而来,没有一丝半毫能扰乱他的?思绪。
……可今日,却不知为何,这?屡试不爽的?精心技巧,头一次失了灵。
不顶用了。
脑海里?全是贺顾看着?闻天柔时那副怔愣、不可置信的?神情。
……子环在想什么?
……他可是终于回过了神?
……他本该是过着?平稳安乐的?日子,有妻有子,有人相爱。
子环的?性情,旁人观之,只知其外?刚,而不知其内柔,他这?样的?人,若是能与一个自己?也喜欢的?好女子结为夫妻,定然是一生?忠贞不渝、善待妻子,珍视家人的?。
即便子环如今和自己?走?了另外?一条路,可即便他们在这?条路上走?的?再远了,即便他心中再患得患失,不愿意让子环发现,他本有另一条路可走?……
那条贺顾没走?的?路,却也不会因为裴昭珩的?意志而消失,只要贺顾自己?某一天被人叫住,转头一望,便能发现,他随时都?可以原路折返,重新走?回那条“正常人”该走?的?路。
这?一世,若不是因着?天家的?算计……若不是因着?这?场人为制造的?“巧合”……
子环也本不该是今日的?处境。
这?些隐秘而阴暗的?心绪,也早已不是第一次被裴昭珩不动???色的?藏在心底了,他本以为自己?能够渐渐释然,能够把这?些心思悄无??息的?掐灭,可如今却发现……
他还是做不到。
诚然,子环不止一次的?亲口说?过喜欢他,他也并不是羞于将情爱宣之于口的?人,更是为了他出生?入死,承受了男子本不该承受的?困扰和折磨。
无论怎么看,他都?似乎不该再这?般患得患失。
可若是真要问他自己?,子环的?心中究竟是否有他?
或者说?,子环心中那个,他为之一见钟情、出生?入死、博上了性命,九死也无悔的?人,究竟是他吗?
裴昭珩没办法?心安理得的?骗自己?,说?得出那个轻描淡写的?“是”字。
无论是以前?那个什么都?浑忘了的?三皇子,还是如今这?个已然恢复两世记忆的?裴昭珩,都?无法?自欺欺人,说?得出这?个“是”字。
即便旁人不知,自己?却无法?继续自欺欺人。
两世的?记忆浩如烟海,前?世也算九死一生?、可即便是这?些惊心动?魄的?回忆,却也无法?叫他能够平静下来,反倒是一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便是贺顾笑着?把灵玉放在他手中,身形却如消散的?光雾般被风吹散的?那一幕。
那时分明坐拥天下,却仍然对这?个人的?离去无能为力的?惊惶感,像是刻进了骨髓里?,任何一个似曾相似的?画面、动?作、或者是“梦中”和贺顾呆过的?地方,都?能轻而易举的?让他想起来这?一场几乎挥之不去的?噩梦。
……然后?愈发想把这?个人紧紧地抓在手里?。
裴贺二人各怀心思,揽政殿中无人察觉。
皇帝沉默了许久,显然也拿闻天柔有些没办法?了,这?个立了功的?小姑娘,打不得骂不得,又是爱将闻修明的?掌上明珠,更是委屈不得。
即便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那许多?的?荒唐话?,皇帝也只能无奈的?叹口气,道:“好了好了,此事你与朕说?也没用,你若真的?是想清楚了,便回去劝服了你爹,叫他亲自替你来和朕说?,婚姻之事乃是人伦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让你一个小姑娘说?自己?定就自己?定了,且回去吧。”
闻天柔闻言,表情明显有些失落,沉默了一会才小??道:“可是……父亲他不同意……”
皇帝接过王忠禄递过的?茶盏,端起来抿了一口,缓缓道:“那就是了,你连你爹都?说?不通,却要来和朕求,哪有这?样的?道理?”
闻天柔咬了咬唇,终于低??道:“那……那好,我若是说?服了爹爹,陛下……”
皇帝“啪”的?一??放下了茶盏打断道:“朕可没和你保证什么,只说?了,你先去同你爹爹说?,若他果然允了,便叫他来见朕,届时你与贺顾的?事怎么办,朕再考虑。”
闻天柔似乎松了口气,瞧那样子是终于肯罢休了。
贺顾却变了颜色。
什么叫“你与贺顾的?事情朕再考虑”?
可考虑不得呀陛下!
贺顾拱手急道:“皇上,这?怎能使得?这?可万万使不得啊!臣已和陛下、和天地君亲师都?发过毒誓,此生?再不娶别的?女子为妻,闻姑娘金枝玉叶、家室贵重,怎能给我做妾……”
皇帝摆了摆手,道:“朕都?知道,朕自会考量,此事你们谁都?别再提了。”
贺顾一哽,还没说?完的?话?也只好作罢。
皇帝道:“来了一屋子的?人,闹了这?半天,朕才刚刚好没两日,也乏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便都?回去吧。”
众人闻言,自然是都?恭??应是,该叩首的?叩首、该行礼的?行礼,各自悄无??息的?退出了揽政殿。
贺顾虽然心里?有点没底,但皇帝发了话?他也不敢对着?干,只好转身跟着?带路的?小内官出宫去了。
揽政殿中便只剩下了帝后?,众宫人。
还有一个自始至终,不曾挪动?脚步的?恪王。
旁人都?走?了,恪王却站在那不曾动?一下,宫人见了却也不敢催他,皇帝既然没发话?,他们便也都?装聋作哑,只当作没看见他。
这?个总是沉默着?、却向来都?是对君父的?命令言听计从?的?幼子,第一次显现出了点异常,皇帝倒也并没表现出太大意外?,只淡淡扫了他一眼,便缓和神色,柔??对旁边的?陈皇后?道:“阿蓉,你也不眠不休陪了朕这?么些天了,该累了吧?朕叫李嬷嬷、吴德怀陪着?你,回芷阳宫去歇歇?或者去偏殿小憩片刻也好,你看如何?”
陈皇后?看了看那边还杵着?的?儿子,又看了看他,不知为何神色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然而她犹豫了半天,却还是没开口多?说?什么,只是隐隐有些忧色的?点了点头,低??道:“好,那陛下,珩儿他……”
皇帝只是握了握她的?手,没有回答。
陈皇后?便也只得离去了。
正殿中便只剩下皇帝与恪王父子二人,王忠禄极有眼色,只看皇帝抬了抬眼皮便立刻会了意,带着?一众内官宫女退了出去,顺道还合上了殿门。
这?次便真的?只剩下父子二人了。
裴昭珩垂眸撩了衣摆跪下,叩了个头,动?作规整而缓慢。
这?些天来,记忆融合带来的?撕裂感逐渐消失,他也逐渐习惯了从?坐在这?御座上接受臣下、奴婢们的?跪拜,回到了还需要伏听君父教诲的?少年时。
他倒并没有觉得这?份落差让人失落,大约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份权力在手中握了太久,便也显得没那么叫人思之如狂了。
且他在乎的?,也从?来不是这?把椅子。
皇帝端坐着?远远看着?他,神情看不出什么喜怒,只道:“珩儿有话?要和朕说??”
裴昭珩行完了礼,抬起头来沉默了一会,道:“父皇吩咐的?差事,儿臣已办好了。”
皇帝一怔,似乎裴昭珩开口说?的?话?和他意料之中并不一致。
“噢……是孟氏的?事啊……你便是为了这?个留下单独和朕禀报?既如此,孟氏怎么样了?”
裴昭珩道:“太子妃身子健壮,一切安好,儿臣已将她接回京城,依照父皇吩咐,安置在城南,并未带回宫中,也未曾被人觉察行迹。”
皇帝闭目想了想,道:“那她腹中的?孩子可还好?叫大夫去看过了吗?”
裴昭珩道:“已看过了,大夫说?胎象平稳,太子妃气血充盈。”
皇帝这?次状似不经心的?“嗯”了一??,道:“好,这?些日子,她的?起居,还是继续由你来看着?。”
裴昭珩道:“还有一事,大哥再三叫李统领带话?,说?想要见太子妃一面。”
皇帝抬手食指在眉骨上摩挲了一会,道:“先不必搭理他,也不必带孟氏见他,就先让李秋山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裴昭珩应了一??“是”,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道:“父皇安歇,那儿臣便先告退了。”
皇帝却道:“站住。”
裴昭珩于是顿住脚步。
皇帝道:“你想和朕说?的?,不是刚才这?些。”
裴昭珩垂眸道:“父皇圣明,儿臣方才的?确另有心事。”
皇帝盯着?儿子的?脸,似乎想要以此来看出他在想什么,然而这?个小儿子一向让他看重的?一点,便是从?来都?雷打不动?的?镇定和喜怒不形于色,此刻这?种特质反倒是成为了皇帝试图窥探他想法?的?壁垒。
也许人性都?是如此,越是这?样,皇帝反倒越是对他的?想法?感兴趣起来,且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
“让朕猜猜……你是不是要替贺顾求情,你看出来朕有意答允闻家的?小姑娘了,这?才不忍心看着?朕逼贺顾娶了闻家小姐,可对?”
裴昭珩道:“父皇英明,儿臣的?确觉得驸马再娶闻小姐为继室,于他二人而言,彼此都?非良配。”
皇帝却摇了摇头,道:“……这?便是珩儿不明白朕的?难处了,朕也自有朕的?考量。”
裴昭珩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垂眸道:“父皇对儿臣的?一片苦心,儿臣全都?知道,也感念在心,儿臣只是觉得,子环因儿臣本已坏了终身大事,如今他已足够死心塌地,儿臣知晓父皇有意让儿臣日后?重用于他,既如此,儿臣便觉得,这?桩婚事不该再强逼他应下。”
皇帝却仍是摇头,道:“你和他交心,本不是坏事,但不该因他乱了决断。之前?朕误了他的?婚事,的?确是朕的?不是,但那时朕也是无他法?可行,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他不愿再娶朕也应了,但如今既然闻家这?姑娘有这?个心思,他们若能成了婚事,日后?朕不在了,他正可帮你拿捏住闻家,这?门婚事哪里?不好了?”
“若是旁人,朕或许还会担心,往后?与闻家勾结,反替你留下祸根,养虎为患,但贺顾这?孩子……朕这?两年来一直瞧着?,如今才敢断定没看错他,他待你……有君臣之忠、有朋友之挚,又是个心性纯良,一心为主之臣,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人选,比他更适合替你握住闻家,此事正是天赐良机,你可明白?”
皇帝一边说?,一边叹了口气,道:“你二哥是个心中没数的?,闻家如今也还有用处,不能拔了,可若是留着?闻家,他便难免脑子糊涂,不知轻重,要做混账事,闻修明爱女如命,有了贺顾帮你掐住闻家,于你、于你二哥,都?是好事,你可明白?”
裴昭珩闻言,只摇了摇头,道:“父皇的?苦心儿臣明白,但儿臣以为,若只为此,并不是只有贺闻两家结亲一条路,大局虽重,但儿臣以为,也并不是只有绑在闻小姐一人的?嫁娶上才能寻求解决之途,儿臣不愿以此相胁于闻家,亦不愿以此相迫与驸马。”
皇帝越听,脸色沉的?越快,到最后?已然几乎能滴得出水来,他脸上再没什么表情,只胸膛起伏了两下,忽然将案上的?茶盏挥手拂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寒??道:“朕是对你太过宽纵了,以至你分不清轻重,不顾大局,只管朋友小情,胸中却无为君者之大爱。”
“你出去吧,不要再说?了,朕要歇了!”
裴昭珩站起身来垂眸拱手行了个礼,道:“儿臣告退。”
皇帝见他油盐不进,仿佛对自己?发的?一通火毫无反应,于是更平添了三分怒意,看着?儿子的?背影又扬??补了一句:“回去给朕好好办你的?差事,好好反省,仔细琢磨琢磨今日你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
“便是你大哥忤逆了,也不要以为朕只有你一个儿子!”
裴昭珩一边从?揽政殿的?殿门门槛踏出来,一边听着?君父的???音从?里?头传出来。
外?头的?宫人都?叫着?吼??吓得缩脖子,无他,陛下情绪内敛,实在鲜有这?样不顾体面,当着?宫人的?面训斥人的?时候。
而且那个被训斥的?,还是恪王殿下,这?就更稀奇了。
裴昭珩一出来,便在殿门口见到了早早等在外?面的?王庭和王老大人。
王庭和显然也听到了方才皇帝在里?头发的?一顿火,对上裴昭珩的?目光,神色有些无奈,微微摇了摇头,低??道:“殿下是个聪明人……本可不惹陛下生?气,这?是何必呢?”
裴昭珩朝他微微颔首算是见了礼,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父皇还在气头上,王老可稍待片刻再叫人通传。”
王庭和看了看带着?斋儿小步跑近殿门的?王忠禄,又把目光挪回了裴昭珩身上,道:“陛下这?是气的?不轻了……已到了这?时候,王爷只要稍作让步,日后?海阔天空,何必争一时之气呢?君子忍而不发……”
他这?话?说?的???音极小,除了站在他对面的?裴昭珩,旁人一个字也听不见,然而裴昭珩却没等他说?完,只是摇了摇头,道:“君子亦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世上倘若任何事都?能为了一点旁人眼中的?烈火烹油、繁花着?锦让步,活着?倒也无味。”
裴昭珩最后?抬眸看着?有些怔愣的?注视着?他的?王老大人,淡淡一笑:“君子有所不让。”
“王老,告辞了。”
便转身施施然离去了。
王庭和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片刻,有些恍然,许久才回过味来,喃喃道:“倒也无怪太子殿下在陛下心中,输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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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得知贺顾要回来,兰宵特意从?文盛书坊回了公主府,带着?下人上上下下打扫整理了一番,等贺顾到府时,卧房里?已然烧了暖暖的?炭火。
贺顾其实心里?揣着?事,并不是容易入眠的?状态,可又实在是累得狠了,身子还死沉死沉的?,兰宵把床榻布置的?实在太柔软太舒服,他一躺下连多?想的?机会都?没有,几乎是后?脑刚沾了枕头,便睡得人事不知的?着?了。
迷迷糊糊睡了也不知多?久,隐隐听见屋子外?头有人交谈,他也没有醒来,只是皱了皱鼻子,后?来也不知睡了多?久,总算是被屋子里?噼啪作响烧着?的?炭火给热的?醒了,贺顾努力的?扒拉开半边眼皮,把被褥踢开了半截。
卧房里?的?灯火已然都?灭了,想是他睡着?以后?下人进来瞧见才灭了的?,只留了窗台前?一盏流云灯,隔着?蜡纸跳动?着?暖黄色的?火光。
贺顾蹬了两脚,还是觉得热,便想下床去把窗棂支开透点气。
谁想刚一抬起来窗棂,便在外?头柳树下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贺小侯爷的?瞌睡一下子吓醒了,一时被惊得打了个嗝,远远瞧着?那个夜色里?有些模糊的?人影咽了口唾沫,小??道:“三……三殿下?你怎么在这??”
柳树下长身玉立的?颀长人影,果然动?了动?,像是在抬头看他。
贺顾只看那人动?作,便立刻确定除了裴昭珩再也没旁人,只是这?样大冷的?天,又是三更半夜的?,他站在自己?窗下干嘛呢?
他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怎么下人也不通传一???
贺顾道:“你倒是答应一??啊!”
裴昭珩还是没动?脚步,只是走?的?离窗棂近了几分,这?次贺顾就着?屋里?流云灯的?火光看清了他在雪夜里?冻红了鼻子的?英俊脸庞,立刻心疼了:“你不冷啊!快进屋来,杵这?作什么呢?”
裴昭珩站在窗下定定看了他一会,过了两息功夫,果然还是进屋来了。
他一进来也不靠近,贺顾隔了老远便感觉到他身上裹挟着?一股寒气,他分明身子已然很重了,却还是忍不住主动?抬步靠近他。
而对裴昭珩身上的?冷意,则是完全视而不见。
但裴昭珩却后?退了一步,收回了要被贺顾拉住的?左手,道:“我身上冷。”
贺顾懒得搭理他,这?次迅雷不及掩耳的?趁他没来得及躲便抓住了他右手,挑眉道:“我就知道你要躲那只,这?就叫??东击西,还是叫我抓住这?只了吧?”
裴昭珩微微一怔,本来没什么神色的?脸上终于没忍住露出几分哭笑不得,低头看着?他温??道:“……别冻坏了你和孩子。”
贺顾一边低头朝他冰凉的?手哈了口气,一边搓着?抬头看他,摇头道:“用你担心这?个,我们爷俩好着?呢,瓷实的?不得了,倒是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怎么上公主府来了,也不叫下人和我说?。”
裴昭珩感觉着?他带来的?暖意,语气也不由自主的?一点点软了下去,最后?软的?一塌糊涂,有那么一瞬间?他看着?贺顾垂着?的?眼睫,几乎就要忍不住低头去吻他了。
可他还是忍住了。
“……兰宵说?你歇下了,便没再叫弄醒你,怎么不睡醒了?”
贺顾道:“火烧得旺,热了就想开窗子透气。”
裴昭珩皱眉道:“冬日最忌贪凉,你还有身子。”
贺顾瞪他一眼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在外?面吹了多?久大北风了?你怎么不嫌凉?”
裴昭珩一时被他顶得无言,只好垂眸看着?他一言不发的?做闷葫芦。
贺顾见他这?样,又后?悔了,自觉不应该凶他,干咳一??道:“今日我看你留下像是和陛下有话?要说?,究竟是什么事?”
裴昭珩顿了顿,道:“没什么事,只是父皇有些差事交代给我,要离京两三日,很快便回来。”
贺顾道:“什么时候走??”
裴昭珩道:“天亮便走?。”
贺顾“啊”了一??,道:“这?么快……还想和你说?会话?,那你要快点回来。”
裴昭珩看着?他,点头道:“好,我一定很快回来见子环。”
又道:“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子环若不困,我在此处陪你。”
贺顾道:“你现在知道陪我了,方才又不进来,在树下杵着?像个鬼似的?。”
裴昭珩失笑,正想说?他促狭,贺顾却忽然道:“我想了想,不管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乳名都?叫双双,好不好?”
裴昭珩一怔,道:“双双?”
贺顾这?次看着?他,那眼神一瞬不错,灼热的?叫人几乎不敢逼视。
裴昭珩却并不躲开,只迎着?他的?目光低??问:“……为什么?”
贺顾摸摸鼻子,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答道:“没什么,就是……他的?两个爹永远成双成对的?在一块,意思是土了点,但我就是喜欢这?个意思。”
裴昭珩沉思了片刻,道:“这?是孩子的?乳名,意头却是你我的?事,是不是有些不好?”
贺顾哼道:“我是它?爹,我说?好就好。”
裴昭珩再一次被他逗笑,微微摇了摇头,道:“好,子环说?好就好,那大名呢?”
贺顾道:“大名不着?急,容我这?些日子慢慢想着?,只是有件事没和你说?过,现在正好商量一下。”
裴昭珩道:“嗯?”
贺顾道:“这?孩子……我想给他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眼下也不可能和陛下娘娘说?咱们两个男人,却能生?个孩子出来,我就想着?,要不叫他进我们贺家的?宗谱……行吗?”
裴昭珩道:“子环想怎么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贺顾道:“这?样……回头孩子出世了,我去见陛下,就说?……这?是我在阳溪时酒后?乱性留下的?孩子,孩子的?娘因着?难产没了,陛下仁厚,想必不会苛责于我。”
裴昭珩望着?他没说?话?,目色却有些晦暗。
他这?样,贺顾便没来由的?有些慌了:“殿下觉得如何……你倒是说?句话?啊!”
裴昭珩摇了摇头,道:“这?便是名正言顺了?”
贺顾道:“这?还不够名正言顺吗?”
裴昭珩道:“以后?旁人会说?他生?母卑贱,闲言碎语岂不委屈?”
“而且孩子和子环落在贺家宗谱也就罢了,怎么本王分明出了力,最后?却只落得一个‘酒后?乱性’……?”
他低??道。
贺顾有点尴尬:“这?个‘酒后?乱性’说?的?又不是你……”
裴昭珩点了点头,“噢”了一??,道:“那么本王也出了力,最后?却连一个‘酒后?乱性’都?没落着?,和孩子一点关系也没了?”
其实裴昭珩心中倒并不是在意这?个。
可能把子环逗得这?样面红耳赤,却实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骨子里?那点一向隐藏着?不为旁人所觉察的?劣根性,也终于没忍住露了头。
贺顾这?次是真急了,瞪眼道:“那……那我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说?孩子是我和殿下生?的?吧?我可是个男子,真让人知道了,我这?驸马还要不要做人了?”
裴昭珩闻言忍不住低低的?笑得停不下来,贺顾被他笑得又恨又羞,差点没忍住要去咬他。
最后?裴昭珩道:“有个真正名正言顺的?办法?。”
贺顾十分狐疑:“……什么?”
他反正是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合适的?办法?了。
烤了一会,裴昭珩身上的?寒气也悉数散去了,便脱了外?头的?玄色大氅,挂在架子上,跨步端坐在了窗下的?贵妃榻上。
这?张贵妃榻,说?来也和他两个渊源颇深,当初成婚时,“瑜儿姐姐”在这?上面小憩,贺顾就是伏在这?张美人榻前?抬手偷偷去摸人家嘴唇的?。
贺顾记性难得好了一次,便立刻想起了那时候的?事,脸上愈发挂不住了,正要问裴昭珩究竟有什么办法?,却见他拍了拍大腿,抬眸看着?自己?道:“来这?里?。”
贺顾有点不祥的?预感,但却诡异的?仿佛被裴昭珩的?话?控制了身体,背脊僵硬了片刻,竟依言走?过去了。
裴昭珩道:“坐这?里?。”
贺顾低头看了看,一怔,道:“啊?坐……坐你腿上?可我现在身子沉的?很,怕你不舒服……”
然而裴昭珩很执着?,看着?他一动?不动?,那眼神意思很明显。
贺顾无法?,只好按捺着?尴尬依言坐了。
刚一坐下,两个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了许多?,贺顾感觉到自己?能很清楚的?听见裴昭珩呼吸的???音,这?下子说?话?都?不由得结巴了几分。
“殿下……你……你到底有什么……什么办法?,你倒是说?啊……”
裴昭珩扶着?他的?胳膊,垂眸看着?他勾了勾唇,忽然少见的?笑得……
……看上去很不像个好东西。
他温??道:“子环求我。”
他说?的?神闲气定,仿佛在和贺顾谈论什么经义策论,诗文杂记,完全不见分毫局促尴尬。
贺顾怔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立时脸颊“蹭”的?一下红成了猴子屁股,结巴道:“怎……怎么求……”
裴昭珩低头凑近了贺顾耳畔,低??说?了句什么。
贺顾听完无语凝噎了一会,然后?就开始转头看着?案上的?流云灯沉思。
那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着??
……他是不是还在梦里?没醒啊?
刚才说?那浪荡话?的?……
是三殿下?
是裴昭珩?
难不成这?是夜里?吹风吹得太久……
中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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