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庆裕宫是以前裴昭珩身份尚未恢复,还是“长公主”时的居处,虽然如今帝后与裴贺二人都心?知肚明,所谓的“长公主”根本不存在,但外头明面上贺顾毕竟还是驸马,是皇帝的女婿,如今他受了伤要养在宫中,留宿在已逝的亡妻“长公主”曾经的住处,自?然是顺理成章,没什么可指摘的。
方才那几个小宫女,既然会?出?现在此处,想必也?多半是以前留在庆裕宫中伺候“长公主”的宫婢,只是瞧她?们的样子,显然时至今日仍然蒙在鼓里,并不晓得?如今她?们眼?前这位三王爷,便是以前伺候了多年的主子。
虽说贺顾也?依稀听兰疏提起过,三殿下做女子打扮时,十多年来都是事事亲力亲为,几乎从不让身边的宫人近身伺候,毕竟虽有皇帝庇佑,但若是一个不慎露了端倪,叫太子或陈家的眼?线察觉了他的身份,恐怕就要出?乱子了。
贺顾想及此处,心?中不免有些五味陈杂,诚然无论是以前那个“长公主”,还是如今恢复了皇子身份站在他眼?前的三殿下,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裴昭珩的人生都过得?并不顺遂,即便是被太子千般算计、使尽了绊子的缺心?眼?裴二,也?从小到大?堂堂正正的做着?他的二皇子,从没有少过母亲闻贵妃的疼爱呵护、又备受舅舅闻修明的臂助。
如陈家之于太子,闻家之于裴二,也?如言家之于贺顾,身后有着?亲族的那种安全?感,自?然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
可三殿下,却什么也?没有。
贺顾以前还会?想不通——
为何三殿下分明身俱才学、心?有抱负,却能?甘心?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在后宫中守着?母亲,几乎虚耗了少年人最是意气风发?、也?最是风华正茂的一段光阴,可如今想来……
他拥有的……实在太少了,所以才会?赌不起。
贺顾神游天?外,也?没听清楚那几个小宫女退下前,三殿下和?她?们又嘱咐了些什么,只是有些恍惚的看着?裴昭珩偏头吩咐宫人时,那仿佛天?生就带着?几分淡漠和?疏离的、线条完美的侧脸,心?绪不知不觉飘了老远——
似乎自?从三殿下以男子身份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开始,他便永远都是那副温润修雅的模样,他总能?对贺顾百依百顺,无论贺顾是不是做了让他不快的事,甚至就连在阳溪时,贺顾没和?他打招呼,便自?作主张准备落了肚子里这个孩子,他分明是那孩子的另一个父亲,都不曾流露过分毫的不快和?怨怼。
试问若是换做别的男子,遇上相好说也?不说就要偷偷打了自?己的孩子,有几个能?这样淡然处之的?
诚然,让贺顾这个始作俑者来烦恼这个,似乎有些矫情,毕竟对他而言,这样的三殿下,难道不好吗?
太好了。
好到几乎不像是真实的。
即便比起那些备受闺阁小姐们追捧,几乎只可能?存在于写书先生们话本子里随意杜撰的翩翩公子,也?不遑多让,然而这样的三殿下,真的是他本来的模样吗?
……还是因为拥有的太少,所以才会?如此小心?谨慎,哪怕在已然心?意相通的爱侣面前,裴昭珩也?仍要揣着?包袱,不敢以真实心?意示之?
贺顾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那块“心?想事成玉”和?玉里的那个不苟言笑、阴郁、完全?叫人捉摸不透心?思的三殿下,他显然和?重生后贺顾遇上的这个三殿下性情大?相径庭。
梦固然只是个梦,可那梦实在太真实,若是前世他死后三殿下竟然真能?绝地逢生,会?长成梦中的那个三殿下那副模样,倒仿佛是顺理成章的。
可贺顾不想让他变成那副模样。
“子环,肩伤可还痛吗?”
贺顾一怔,这才从千思万绪里拔回神来,“啊”了一声,抬眼?看着?裴昭珩,挤出?了个笑容,答道:“没……没事了,只是个皮外伤罢了,也?不打紧的,修养几天?就会?好了。”
然而贺小侯爷脸上一贯藏不住心?思,更不必说眼?下一言不发?坐在对面端详他神情的是裴昭珩了。
自?封王以来,裴昭珩虽已位至亲王,名分上压了裴昭临一头,但他一贯性子沉,就连办差,明明做了十分,也?总是只说三分,从不邀功固宠,更不必说平日无论打扮穿着?,还是吃穿度用,也?从来不摆亲王架子,都是素净低调,能?免则免,能?省则省的。
可今日,他倒少见的穿了那件玄色暗金纹四爪蟒龙袍服,束了个三珠紫金冠。
想是如今太子犯了事,皇帝又卧病,忠王也?非理政之才,真有要紧的朝务,除却议政阁几位老大?人,自?然也?只能?落在他的肩上,听方才那几个小宫女言语,这人多半这几日都和?大?臣们泡在朝会?上,刚刚得?歇,便衣裳也?来不及换,马不停蹄的看他来了。
贺顾心?中虽然很受用,但玄色衣裳着?实是衬得?人深沉,三殿下又本就是隐隐有些清冷的相貌,于是望之愈发?显得?矜贵又高高在上,叫人不敢轻易冒犯。
裴昭珩微垂着?眼?睑,也?不知在想什么,十分纡尊降贵的在床边的铜盆里洗帕子,贺顾偷偷瞧他,不自?觉的声音低了三分,有些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殿下怎么不说话?可是我说错什么了么?”
裴昭珩涮好了手里帕子,抬步行到床边坐下,目光这才落在了贺顾脸上,只是看着?他时,却罕见的没露什么表情,脸上也?无分毫笑意,那对本就颜色浅淡的瞳孔,更是看不出?一点波澜,只是淡淡道:“把衣裳脱了。”
贺顾闻言,微微一哽,但还是依言老实的解开了身上寝衣胸口处的系带,露出?了左肩和?半边胸|膛,道:“……我这伤,真的没什么要紧的,刚才醒来,都已觉得?不痛了,过两日就……”
裴昭珩道:“全?脱了。”
贺顾一愣,两手拉着?半褪下去的衣裳,道:“啊,殿下不是只看我的伤吗……”
然而说着?说着?,嗓子眼?里的声气却莫名越来越小,语及最后那个“吗”字,已如蚊子哼哼一样微不可闻。
裴昭珩没答话,仍是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贺顾虽不知他要干什么,但暗忖他眼?下受着?伤,殿下总不可能?在这时候要拉他做些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因此虽然心?里仍有点发?虚,但还是十分老实的乖乖儿把上半身的寝衣给脱了个干净。
裴昭珩没说话,只抬手在他那已然处理过、缠了纱布的伤口两侧,溢出?的血痕上,指腹轻轻碰了碰,激的贺顾猝不及防之间没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嘶……”
痛倒不是痛,只是……实在有点始料未及。
寝殿里点着?炭火,暖的人身上几乎出?薄汗,裴昭珩的指腹却是微凉的。
这滋味有点难言。
裴昭珩道:“转过去,趴着?。”
贺顾于是躺下去翻过了身,趴在床上,下巴搁在锦枕上。
“……趴好了。”
裴昭珩没答话。
贺顾脑海里有点空白,开始思考为什么今日三殿下这么冷淡,难不成他真做错了什么事?
贺顾是趴着?,自?然看不见裴昭珩的脸,他也?不说话,贺顾于是便只能?听见寝殿中炭火燃烧跳动的噼啪声。
但很快很快,背后的皮肤上便传来了一阵温|热的触感,贺顾稍稍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裴昭珩竟然是在给他擦身上的汗。
许是他伤得?重,又是外伤,宫人们怕他冷着?了,才会?在寝殿里烧这么旺的火,虽说热着?总比冻着?强,也?不碍什么事,但身上闷了一层薄汗,既不干净,且到底也?还是不爽利的。
裴昭珩擦拭的动作力度恰到好处,贺顾不得?不承认,实在有点舒服,虽然他亲自?伺候自?己,贺小侯爷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但仔细一想他俩往后都要一块养孩子了,还客气这个……实在是大?可不必,倒也?心?安理得?的受了。
只是一舒服起来,贺小侯爷的脑袋便有点晕乎,强打精神寻了个话头道:“对了……那日我晕过去,还不知道后头是怎么回事,殿下是怎么寻到我的?可是承河神武营和?锐迅营赶到了吗?”
裴昭珩的动作顿了顿,却答非所问,只道:“……大?哥叫你卸刀,你便卸刀,叫你进殿,你便进殿,为何这般听话?”
“倘若当时我与母后不在殿中,你可知是何下场?”
贺顾一哽,心?道他原来是在气这个。
他拿准了裴昭珩的性子,知他吃软不吃硬,立刻软了声气,小声答道:“我……我那不也?是跑了一路,来时周羽飞又在路上一路念叨,说殿下孤身一人见裴……额,见太子去了,皇上又病重的厉害……我也?怕太子狗急跳墙、丧心?病狂,不顾背上弑父弑母、手刃兄弟的骂名,万一要取殿下的性命,那可怎么办?就……就关?心?则乱,想着?只我一个进去,后头毕竟还有征野和?宁浪他们救了忠王和?老师出?来,神武、锐迅二营的援兵也?到了,总不会?出?太大?乱子,一时就没忍住……我……”
头顶毫无声息,那个给他擦身子的人未发?一语,只有均匀又浅淡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
贺顾顿了顿,道:“……是我做事欠考虑了,幸好此番福大?命大?,下次我定然小心?再?小心?。”
然而裴昭珩还是不答话。
贺顾有些慌了。
别说以往三殿下几乎从不和?他置气,就算有什么不高兴的了,只要他蔫头耷脑主动示弱,再?好声好气求个两句,三殿下也?总是扛不住要心?软的,怎么今日竟然气成这样,他都诚心?诚意认错了,却还是不肯消气呢?
好吧,贺小侯爷扪心?自?问,深切自?省——
的确,就算他自?己心?大?,可是三殿下那样关?心?他,且他如今肚子里又还有他俩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他脑子一热冒了这么大?的险,三殿下会?生气也?是人之常情。
裴昭珩道:“出?不了什么乱子?你若死了,叫我怎么办?”
贺顾一怔,这次真有些结巴了,他还是头一回听裴昭珩这样说话,三殿下对他俩的感情虽然认真,但毕竟性子内敛,极少把心?中的情意宣之于口,更是从未如此直言……
什么“叫我怎么办”之类的……听着?倒好象是埋怨丈夫从军报国,自?己独个儿被留在家中望眼?欲穿的小媳妇才会?说的话。
贺顾心?里有点没来由的美滋滋,他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总之那滋味说与旁人旁人也?不会?懂,大?概就是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挨的这一剑,能?换来裴昭珩这一句话,也?算不亏了。
只可惜才美滋滋了没半刻功夫,三殿下便又波澜不惊的开口了:“我已和?父皇请旨,许你回家养伤,这几个月,你便回去安心?修养身子,朝中之事,不必再?操心?了。”
贺顾呆了呆,道:“这……那太子那边,究竟是个什么章程?我听方才那几个小宫女说,皇上叫十二卫羁押了太子,但并未言及废立,既如此,皇上可与殿下交过底了?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他逼宫一回不成,闹下这样大?的祸事,竟还能?全?身而退吗?”
裴昭珩抬眸看他一眼?,淡淡道:“我说了,你回去养身子,这些事不许再?操心?。”
贺顾还欲再?说,裴昭珩却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他一边把帕子放回水盆里,转身走?到床边坐下给贺顾穿衣裳,一边道:“子环是不是忘了,孩子已有七个月了。”
贺顾一怔,这才摸了摸肚皮,道:“是哦……这孩子太老实了,我一路上折腾了这么一路,他也?就方才在我睡着?时蹬了我一脚,险些都要忘了他了。”
裴昭珩道:“我这些天?翻阅过高祖帝后的起居注,找到了只言片语,男子有孕分娩,似乎与女人并不相同。”
贺顾闻言,莫名有点尴尬,脸颊瞬间红了一片,结结巴巴道:“这……这有什么好翻阅的,到时候该怎么就怎么……”
裴昭珩摇了摇头,打断道:“叫你经了救驾这一回颠簸,已是我的不是,当初颜大?夫便说过,男子有孕另有凶险之处,怎能?不小心?一些。”
贺顾挠了挠鼻子,心?道三殿下说的好像也?有道理,看来还是他这个亲爹不够上心?,不过叫他自?己去翻阅什么起居注研究怎么生出?孩子这也?实在是在为难他贺子环,还是回头问问颜姑娘再?说吧。
叫裴昭珩一打岔,贺顾也?忘了要跟他继续细问太子逼宫的后续处置与近些日子的朝务。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三殿下似乎隐隐有心?不愿和?他再?谈论这些事了。
贺顾知他不愿提,多半也?是不想让自?己再?继续操心?,好好养伤,又思及如今叛乱已平,不动兵马,朝务这些事七拐八弯,他想帮忙怕是也?没那个智谋给裴昭珩出?谋划策,倒不如指望恩师王老大?人,只要有他老人家一个在,少说也?得?顶他这样的臭皮匠一百个。
便也?不再?追问。
天?色渐渐昏暗,贺顾还想拉着?裴昭珩说话,只是眼?皮子却开始打架,他虽然身板好,但毕竟也?是肉长的,怀着?孩子又挨了一剑,尽管没有性命之碍,这个皮实的孩子也?险而又险的保住了,但身子多少还是有些吃不消,实在受不住再?继续折腾了。
三殿下倒也?没走?,直到贺顾重新眯着?眼?呼呼睡去,他都一直坐在床边,一言不发?、沉默的一下一下的用指腹顺着?贺顾额畔的发?。
直到天?幕低垂,灯火暗去。
贺顾的伤势就这么一日一日好了起来,裴昭珩仍是每日歇了朝会?就来庆裕宫看他,其间陈皇后和?闻贵妃都遣人来送过点补品,皇后身边的李嬷嬷更是亲自?到庆裕宫来,和?他说了许久的话,说是皇后娘娘很挂念他的身子,但眼?下要忙着?照顾陛下,不好走?开,叫他一定好好养伤,等?养好了伤再?出?宫也?不迟。
不过即便陈皇后心?大?这么说,贺顾却知道他是绝不好在宫中久留的,一则回头传出?去难免叫人议论他恃功自?傲、失了规矩,二则他毕竟肚子里还有个原是人家裴家的小崽子,贺小侯爷还惦记着?把这孩子落在贺家宗谱上,揣着?他留在宫里也?着?实心?虚,因此一等?身子稍微好了些能?下地了,立刻便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只上揽政殿和?帝后请了个安谢恩,便准备溜了。
不过倒让贺顾赶了个巧,他要去揽政殿请安的这一日,皇帝竟恰好病情大?好,也?能?下地了。
贺顾本以为只要隔着?内殿屏风远远请个安谢了恩便可跑路,这样他就算不跪地磕头,皇帝在里头也?看不分明,毕竟如今肚子里这孩子也?七个月大?了,再?要他弯腰磕头实在是有些为难人,谁知道皇帝竟然已能?下地,正和?陈皇后言笑晏晏的站在正殿里给盆栽剪支,这便恰好撞个正着?。
贺顾和?皇帝四目相对,心?中直呼倒霉,正在苦恼怎么把不下跪这事绕过去,却听皇帝道:“顾儿的肩伤还没好吧,如何这么快便来和?朕请安了,是在宫中住得?不惯,想要回去了?”
贺顾只得?硬挤出?一个笑容,把作势要下跪的动作放慢又放慢,缓缓道:“宫中哪里都好,臣怎会?住不惯,只是禁中毕竟是贵人安歇之所,君臣有别,臣久留此间恐怕不合规矩……”
说到此处,贺顾却忽然眉头一皱,肩膀颤了颤,十分克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陈皇后见他这样,立时心?疼了,赶忙两步走?上前来掺他,急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多的规矩,可是又疼了?既然有伤在身,还跪什么跪?你是我与陛下的自?家人,不必如此自?拘。”
贺顾道:“不敢劳动娘娘,臣没什么大?碍……”
皇帝见状,也?摇了摇头笑道:“皇后说的不错……顾儿分明生性放浪,在朕与皇后面前,倒总是拘礼。”
“……瑜儿这孩子福薄,不能?承欢朕与皇后膝下,但你既是她?的夫婿,便也?是朕与皇后的孩子,以后见朕,不必再?行大?礼了。”
贺顾闻言呼吸一滞,回过神来心?中不免有些叫苦,虽说免大?礼对任何臣子而言,都的确是皇家能?给予的莫大?恩荣,但刚才本来能?不跪,可此刻得?了这么大?的恩荣,跪是不跪?
贺小侯爷一个头两个大?。
好像不得?不跪……
只能?在心?中暗道,小祖宗,你爹也?是实在没办法,不得?不跪这一下了,你就给点面子,爹就只是磕个头,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三长两短的折腾爹了。
于是他正要撩了衣摆下跪谢恩,外头却忽然传来了小内官的通秉声,然后便是一个熟悉的嗓音。
“父皇,儿臣听说您醒了,身子可好些了吗!”
来人竟然是裴昭临。
或者说是和?裴昭珩一道前来的裴昭临。
兄弟二人一个火急火燎的冲在前头,一个端着?衣袖一言不发?的走?在后面,分明是同一个爹生的,性子却大?相径庭,望着?倒也?好笑。
除却裴昭珩,闻贵妃竟也?一道来了。
皇帝见来的是他们,脸上笑意浓了几分,扶着?长椅把手一边坐下,一边撩了撩案上那盆百合的茎叶,道:“朕本就没什么大?碍了,只是有些累,才多睡了几日,有皇后亲自?陪着?,也?没什么大?碍了。”
闻贵妃躬身一福,道了一句陛下万安,这才拿着?手帕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抽抽鼻子颤声道:“陛下这几日,可把臣妾与临儿吓坏了,好在老天?有眼?,陛下万乘之躯、福泽绵长……”
皇帝摆了摆手,道:“行了,朕知道你这些日子担心?了,此次你哥哥虽然大?意,未曾觉察,险些误了事,不过你们闻家那姑娘,倒是个人物,巾帼不让须眉,没和?她?父亲打招呼便自?己领了三千兵马上京救驾,后头临儿、珩儿清理叛军,她?帮了大?忙,这笔功绩,朕替你们闻家记上了,以后必不会?亏待她?。”
闻贵妃闻言立刻跪下叩了个头,道:“臣妾替侄女谢过陛下隆恩。”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目光转向旁边的贺顾,见他还尴尬着?一副要跪不跪的样子,也?猜出?来他多半是身上伤势牵累着?不好下跪,了然道:“顾儿伤势未愈,朕既以许你往后免了大?礼,今日也?便不必再?跪礼谢恩了。”
贺顾心?中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拱手道:“臣肩伤牵累,实在是腿脚不便……今日御前失仪了,臣谢过陛下体恤,谢过陛下隆恩。”
皇帝顿了顿,看着?贺顾缓缓道:“此次太子逼宫,多亏有你机敏觉察在先,又忠心?耿耿心?系主君,不顾担了干系责殆,也?要调动兵马上京救驾,今日,不仅朕要谢过你,这揽政殿里每一个,都要谢过你。”
贺顾哪里敢让他谢,又哪里敢让这一屋子的祖宗谢,但他跪又跪不得?,也?只得?拱手道:“陛下言重了,为人臣者一心?为君本是责无旁贷,且臣无诏调兵,已是犯了大?忌,还未与陛下请罪。”
皇帝放下了手里那支百合,沉吟道:“无诏调兵,的确是犯了大?忌,朕这些日子还未理朝政,不过想必弹劾你的折子,也?能?堆个二丈高了,珩儿这些日子替朕看折子,可瞧见弹劾驸马的折子了吗?”
裴昭珩闻言,从裴昭临身后走?出?来,目光却未在贺顾身上停留,只行了个礼便垂眸答道:“回父皇的话,弹劾驸马的折子共五十六份,儿臣未做批复,都理过留在议政阁甲字柜了。”
皇帝顿了顿,道:“好,既如此,这些折子是谁上的,你回去看看都给他们复了,一一退回去吧,就说是朕说的,贺顾救驾有功,这一次无诏调兵,赦他无罪,下不为例,至于此事,以后谁都不必再?提了。”
裴昭珩恭声应道:“是,儿臣知道了。”
裴昭临在旁边瞅着?,自?觉咂摸出?了点味,便嘿了一声,道:“也?不知这些上折子的是哪儿来的白眼?狼,可别有英鸾殿里的吧?若不是妹夫带人上京救驾,他们可还有命活得??这才没两天?,又开始叨叨,真是烦煞人也?。”
这次不等?皇帝说话,闻贵妃便恨铁不成钢的远远瞪了他一眼?,连忙陪着?笑和?皇帝道:“临儿这孩子一根筋,嘴上没把门的,陛下别和?他一般计较。”
皇帝抬眼?看了一眼?裴昭临,道:“救驾是救驾,朝廷的规矩法度,是朝廷的规矩法度,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无法无天?,以后武将个个无诏调兵,可还了得?吗?”
裴昭临闻言,连忙缩了缩脑袋,这才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小声道:“儿臣……儿臣也?是替妹夫打抱不平,儿臣说错话了,儿臣知罪。”
皇帝摇头叹了口气,似乎也?拿这个不开窍的二儿子没主意了。
贺顾却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他虽然也?算不上敏锐,但无诏调兵毕竟也?不是第?一次,有了上一世的教训,自?然知道这种事即便是解了皇帝的燃眉之急,叫他不得?不松了口“既往不咎”,但要他心?中真不介意却是不可能?的。
若要了了这个心?结,最好的办法不是叫皇帝自?己担了不知感恩,刚得?救驾就翻脸不认人的骂名,而是他自?己乖乖的识趣认错。
如此才可君臣相得?。
只是这些话不好明说,皇帝也?是在煞费苦心?的和?不明所以的忠王唱双簧,有心?点拨,至于旁的,则全?看贺顾听不听得?懂菩提老祖在叫他这顽猴三更来见了。
好在贺顾难得?聪明了一回,当即便垂首恭声道:“臣无诏调兵,虽有不得?已之苦衷,但放眼?国朝从无旧例,陛下若是轻易纵过不加惩处,恐日后会?叫军中兵士轻视军令纲纪,危于社稷,臣愿自?请卸去游骑将军一职,交还兵马,回家闭门思过。”
皇帝沉吟了片刻,面色稍缓三分,无名指指尖在案上轻轻点了点,道:“你年纪轻轻,既有这份心?,又能?知晓自?己的错处在哪,已是难得?,也?好,朕便罚你半年俸禄,你且回家去思过一阵子,也?好养养你身上的伤,兵马交还,至于游骑将军一职,倒不必卸去,你还是朕的爱将,以后自?会?有别处施展拳脚,报效朝廷。”
贺顾闻言,心?中一宽,知道他这一番自?请,定然是正中了皇帝下怀,便道:“臣领旨谢恩。”
既然此事尘埃落定,贺顾心?中也?便没了牵累,虽说揽政殿里一派祥和?,言笑晏晏,他却没什么心?思留在这里听裴家一家子你来我往,只远远瞅了裴昭珩一眼?,便准备找个由头脚底抹油了。
谁知陈皇后远远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忽然冷不丁来了一句:“好段日子不见顾儿,原还以为顾儿在北地奔波,又一路赴京救驾受了伤,多半得?清减几分,谁知今日见着?……倒还像是胖了些呢?”
皇帝闻言微微一怔,也?把视线落在了贺顾身上,上下打量一圈,点头道:“是胖了,还是阿蓉心?细,你若不说,朕倒还真没瞧出?来。”
眼?瞧着?终于有不那么敏感严肃,可以随便插口的话题了,裴昭临便也?跟着?大?喇喇附和?道:“的确比弓马大?会?那阵儿,儿臣瞧见妹夫时圆润了几分。”
贺顾虽然也?知道男子有孕匪夷所思,皇帝即便看出?来他胖了,但也?多半不会?往这个方向想,可心?中有鬼,当然也?免不得?暗恨裴二这家伙听风就是雨的拍马屁拱火。
显然忍无可忍的不止贺顾一个,那头三殿下瞥了旁边的没头脑二哥一眼?,淡淡道:“若是没记错,去年弓马大?会?,二哥留京监国,何曾见过姐夫?”
裴昭临一哽,正有些下不来台,外头却传来内官一声通秉:“朵木齐王女、闻小姐求见。”
众人闻言,都是微微一愣。
朵木齐是皇帝内定给贺诚的媳妇,贺顾自?然是关?心?这姑娘在宫中的境况的,是以忽彭汗王一命呜呼后,他虽在北地回不了京,也?捎了书信回去叫兰宵他们帮着?贺诚准备点吃用的东西,送进宫去给这姑娘,也?好安慰安慰她?小小年纪便遭了丧父之痛的打击。
朵木齐虽然很是以泪洗面了一阵子,但好在她?毕竟是草原儿女,性子豁达开朗,并不是会?一味钻牛角尖的人,陈皇后也?每天?陪着?劝慰开导,那边布丹草原上也?是连连告捷,他哥哥多格平安无事,朝廷帮着?秋戎部不仅打退了另外两部的侵袭,更是一举助多格直接吞并了二部,以后秋戎部再?无外忧,杀父之仇也?报了,朵木齐这才慢慢好转。
至于闻天?柔,她?先前便总进宫来见闻贵妃这个亲姑姑,和?朵木齐也?打了几次照面,两个小姑娘一拍即合,性情也?相投,十分合得?来。
眼?下一起来了,倒也?不稀奇。
只是不知道她?两个求见皇帝,是来做什么的。
陈皇后笑道:“让她?两个进来吧。”
内官出?去传讯,果然没多久已然又拔高了一截,眼?睛忽闪忽闪的朵木齐,便和?一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目干净飒爽、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一齐进来了,二人一道跪下给皇帝皇后磕了个头,又一一和?闻贵妃、忠王、恪王、还有驸马问了安。
只是问到贺顾时,那位一样救驾有功的闻家小姐闻天?柔,那小眼?神儿明显不大?对劲,她?这副模样,亲姑姑闻贵妃岂能?不知道这个小妮子心?里对驸马的那些个小九九,立时咯噔一声。
皇帝笑道:“闻家姑娘,你姑姑方才还和?朕给你邀功,怕朕亏待了你,忘了你这回的功绩,正好你来了,不如和?朕说说,你想要什么赏赐,朕无有不应的。”
闻天?柔沉默了一会?,才道:“陛下,果真无有不应的吗?”
皇帝挑了挑眉,道:“怎么?难不成你是要朕给你摘天?上的星星?那倒的确是有些难度,朕可得?头疼了。”
皇帝此言一出?,自?己也?觉促狭,摇了摇头有些失笑。
皇帝既然都笑了,那揽政殿里谁人还敢不笑?
宫人们不明就里,都跟着?低头轻笑,贺小侯爷不明就里,也?觉得?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闻家小姐挺有意思,笑得?没心?没肺,那头裴昭临虽然知道前段日子自?家表妹在家里闹着?不愿嫁人弄得?舅舅伤透了脑筋,此刻却也?完全?没多想,一样笑得?像个傻子。
只有对侄女的心?思心?知肚明的闻贵妃笑不出?来。
噢,还并上一个面沉如霜,嘴角微微下沉的恪王殿下。
闻天?柔跪下扣了个头,道:“小女不敢要天?上的星星,只想要自?己心?中的星星,恳请陛下成全?!”
皇帝一怔,道:“哦……你心?中的星星?朕一向听说,闻卿在家中最疼爱小女儿,甚至更甚长子,今日一见,你倒的确是个有趣的小姑娘,无妨,今日你便大?胆的和?朕说吧,朕若能?应了的,绝不推拒。”
闻天?柔吸了吸鼻子,和?边上的朵木齐对视一眼?,这才忽然抬头看着?旁边还一脸傻笑、不明就里的贺顾,一字一句道——
“小女想嫁与驸马为妻,做他的续弦……若是不成……妾……妾也?可以!”
闻贵妃心?中不祥的预感应验成真,简直悚然变色,尖声道:“天?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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