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 105 章

第一百零五章

皇帝竟在这时候醒来了。

这场突如起来的大病,似乎一下?子击溃了帝王的身?子本来看似没?什么?大碍的假象,这些年来他没?日没?夜的朝会和理政,除了年节宫宴与陈皇后的芷阳宫,皇帝几乎每日都宿在揽政殿,从未懈怠过?分毫,如此积劳,怎能不成疾?

想必若不是因着这层原因,皇帝也不会如此病来如山倒,一触即溃了。

这些裴昭元不是不知道,是以皇父抓着他裤腿的那只手,虽然轻飘飘没?什么?力?道,却也并不叫他意外。

但当裴昭元低头望见那只裸露在外的、显得有些干瘦、且生了少许斑点的手时,他心?中还是忍不住微微一颤。

掐着陈皇后脖子的手,力?度便也这么?骤然松了下?去。

陈皇后挣脱束缚,身?子一下?子软了下?去,几乎没?站稳,倒在榻边伏着床榻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裴昭元却视若不见,只转身?低头,看向了御榻上双目半睁半闭、眼瞳略显浑浊,望着他的皇父。

弥漫着药味的内殿,再度归于一片寂然,只有陈皇后的咳嗽声,在殿内荡了几转,显得格外清晰。

裴昭元嘴唇动了动,始终还是没?坚持住,偏头避过?了皇帝的目光,低声道:“父皇……您醒了。”

皇帝咳了一声,没?有回答他,只有些费力?的转动了眼珠,看向了床尾的陈皇后,道:“阿蓉……你……”

陈皇后知道他担心?自己,可他眼下?病成了这副模样,陈皇后又?如何能忍心?叫他再替自己担心??

她强忍住了喉咙的不适,硬挤出一个笑容,膝行着上前握住了皇帝的手,低声道:“陛下?……陛下?,臣妾在呢,在这呢,陛下?终于醒了,可好些了吗?哪里还难受?”

皇帝似乎是很累,又?缓缓地闭了眼,口?里有些急促的喘了两口?气,手上却用?了几分力?,努力?的缓缓回握住了陈皇后的手。

“阿蓉……你怎么?也咳了……是不是……咳咳……是不是……过?了朕的病……咳咳……病气……”

“皇后……你……你出去吧……不要在……咳咳……在这里……”

陈皇后的鼻头一酸,两眼几乎即刻便要涌出泪来,好容易才忍住了,涩声道:“没?有的事……臣妾好的很,臣妾就在这里陪着陛下?,哪儿也不去。“

裴昭元站在边上,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神色有些沉郁,却是未发一语。

皇父似乎刚刚才醒转,并不曾听到他方才和姨母的争执。

裴昭元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倒宁愿皇父什么?都听到了。

陈皇后似乎并不打算将方才的事告诉皇帝,她显然也有着自己的考量,这才愿意替他瞒着皇父方才他那些个十分大逆不道的言论和行径。

然而事已至此,他再瞒着君父,再装一个仁厚贤德的好太子,这又?有什么?意义?

早就都没?有意义了。

太子脸上的所有神色,终于都渐渐敛去了,他提高了声音,面无?表情的冷冷开口?道:“来人?,把皇后娘娘带下?去。”

殿外立刻有宫人?闻声进来,只是太子的这个命令显然有些叫他们不好办,几个内官、宫女都面色惶惶,看着御榻前的帝后与太子三人?,不敢贸然行动。

裴昭元道:“你们是听不懂孤说的话吗?”

为首的大宫女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奴婢……奴婢们不敢,皇后娘娘,那……这……”

陈皇后心?中十分不安,她看了看榻上躺着的皇帝,正有些犹豫,却感觉到皇帝握着她的那只手,微微在她手心?里划了一下?。

陈皇后微微一怔,回过?神来便又?听到那宫女又?唤了她一声。

裴昭元虽然脸色未变,眼神却明显有些不耐了,正要开口?,陈皇后却忽然道:“……好吧,本宫跟你们走。”

语毕果然站起身?来,走出帐慢,跟着那几个宫人?出去了。

陈皇后一出去,内殿便只剩下?了御榻上的皇帝,和站在榻前的太子二人?。

内殿还是这样空旷,这次便只有皇帝略显粗重的喘息声,在殿中回荡了。

裴昭元沉默了一会,道:“父皇……您醒了,可知这些天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闭着眼咳了一声,却并未回答他的话,只费力?的抬手在榻沿拍了拍,道:“你……你坐……咳咳……坐下?说话。”

裴昭元微微一怔。

……他这皇父,天下?应该再没?别人?比裴昭元更了解他了,便是皇父这几日大病不省人?事,然而只是刚才他醒来后,听得姨母的那寥寥数语,以父皇的才智,想必不出一息功夫,绝对也能猜得出自己做了什么?。

然而此时此刻,这般境地,裴昭元也着实没?想到,皇父竟然还有心?情,招呼他坐下?再谈。

这情形实在不像是一对反目的天家?父子,倒像是寻常人?家?,临终的老父要对儿女留下?什么?掏心?窝子的话。

裴昭元的喉头滚了滚。

此行以前,他便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也早已不惧怕和皇父撕破脸皮、恩断义绝了,裴昭元的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既然选了这条路,此刻便该无?欲则刚、六亲不认,不受任何一丝一毫的私欲和感情影响。

可当他亲眼瞧见这副模样的皇父,亲耳听得他一边咳嗽一边叫自己坐下?时——

裴昭元的手指在衣袖下?颤了颤,空气静默良久,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还是依了君父所言,在榻边对皇帝坐下?了身?。

父皇已然油尽灯枯,若是他猜得不错,这一回多?半是舅舅瞒着他在那碗雪梨汤里动了手脚。

父皇能不能挺得过?这一道鬼门?关,且还不好说,他们毕竟是亲父子,眼下?只是叫他坐下?罢了……

他倒也不必……那样戒备吧。

皇帝道:“元儿……是……是谁教你……咳咳……教你做……咳咳……做这些事的?”

裴昭元沉默了一会,道:“没?有人?教儿臣,儿臣所为,皆是自己的主意。”

皇帝闻言,忽然又?微微睁开了眼,那双半昏半明的眼睛,便这么?定?定?的注视着太子,半晌,他才缓缓道:“你这孩子……唉……咳咳……”

分明是被逼宫了,却仍然还是那副没?什么?太大波动的慈父模样。

裴昭元忽然觉得有些憋气,这感觉像是蓄满了力?的狠狠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叫人?心?里实在很不得劲,他闷声道:“父皇……您倒还镇定?,难道便不曾生儿臣的气吗?”

皇帝咳了两声,低声道:“生气……生什么?气……咳咳……你……你是朕的儿子啊。”

太子闻言,瞳孔微微一缩,背脊也僵了僵。

皇帝又?剧烈的咳了好几声,这次似乎终于喘匀了气,嗓子眼里稍微安静了几分,长叹一声,低低道:“朕倒是……倒是真的生气,却不是气你逼宫。”

裴昭元的喉头紧了紧,道:“那……那父皇是气什么??”

皇帝却并不回答他的话,只答非所问道:“元儿……你叫人?准备的那碗雪梨汤,你便真的以为……纪鸿他就……就做得天衣无?缝了吗?”

太子闻言一愣,继而有些不可置信的抬眸望向了君父的眼睛,道:“父皇,您……您都知道……?”

皇帝又?重新闭了眼,嘴角拉了拉,像是在笑,低声道:“他瞒得过?……瞒得过?王忠禄,瞒得过?朕宫里这些个奴婢,却瞒不过?朕……”

“元儿……你……咳咳……可不要太小瞧你父皇了……”

裴昭元一时感觉到有些恍惚,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由追问道:“既……既然如此,父皇为何还要喝那汤,您……”

皇帝露在锦被上的那只手,却忽然拉住了裴昭元的手。

裴昭元愣了愣,感觉到皇父的指腹,在他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那只手与他不同,皮肤自然不像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样光滑紧致,要粗糙干枯的多?,但那手却又?是这样的温热,简直叫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皇帝缓缓道:“你是……朕的孩儿,你年节上贡给朕的汤……是你……咳咳……是你对朕的孝心?,朕岂能不喝?”

裴昭元闻言,心?中却忽然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顺着心?房重重一击,刺破表皮,又?顺着他的心?口?直刺下?去,几乎把他给戳了个血肉模糊。

他开口?想要说话,嗓子眼里却是一片哑然,怎么?也发不出分毫声音。

皇帝仍在继续缓缓道:“朕……朕知道元儿按捺不住了,元儿……元儿打算……和朕赌一回,这些……朕都知道……朕陪你赌……只是……只是如今朕还在……便是元儿露了破绽……朕也愿意……陪朕的儿子继续赌……但……但倘若往后朕不在了……你若露了破绽……便……咳咳……便再没?有人?会陪你赌……他们只会一击毙命……要你……要你永世不得翻身?……连一口?气……咳咳……也不会留给你……你可……你可明白??”

裴昭元的眼眶不知道何时红了,他感觉到一股怒气直冲太阳穴,低声吼道:“父皇既都知道了……又?何必再与儿臣说这些话,父皇对儿臣……如此一片苦心?又?是为何?总归您心?中早已经不打算把大位传给儿臣了,既如此,又?为何要说这些话,叫儿臣……叫儿臣……”

说到这里,却仿佛是有些崩溃了,裴昭元本以为自己今日以前做的准备,早已经足够让他硬了心?肠,可却远远不曾想到,他那本来自以为无?坚不摧的心?防,就这样让皇父三言两语几句撩动,便弄得碎了个稀烂。

他拉着皇帝的手,用?力?到几乎不顾及老人?的感受,可眼里却已经是一片氤氲,他恨恨的看着君父,一字一句几乎都是咬牙切齿着说出来的。

“父皇……父皇属意三弟,为他……为他费尽了心?机,为他谋划,为他铺路,难道以为儿臣都看不出来吗……儿臣可不是二弟那个蠢货!”

皇帝许是被他捏疼了,又?许是痰气又?阻塞了胸腔,这次又?剧烈的咳了几声,咳得叫人?心?惊肉跳。

可他却仍是费力?的回答了裴昭元。

“咳咳……朕……朕自然知道,你是聪明的,也……也从未觉得,你会一直被瞒在鼓里……你……你自小就心?思敏感,虽然面上不露,总是一副小大人?模样……可朕却知道,你比谁都在意旁人?的看法,天生……咳咳……天生便会察言观色……朕就算瞒得过?全?天下?……也不可能瞒得过?元儿……”

裴昭元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一边咽着泪一边恨恨道:“既如此,父皇又?为何要喝那碗雪梨汤,为何要给儿臣机会……您究竟是……您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看着儿臣这样,父皇便觉得……快意了吗?!”

皇帝闭着眼摇了摇头,道:“元儿可还记得,朕和你说过?,天家?……不是没?有亲情的。”

“元儿觉得朕在糊弄你,可朕……朕却从未骗过?你。”

“朕喝了那碗汤……是因为你是朕的孩儿……朕给你这个赌的机会……也是因为你的身?上……流着朕的血……”

“倘你今日赌的赢了……也要记得……咳咳……记得你能赌赢……你的筹码……从来不是什么?禁军……也不是陈家?……”

“……而是因为你是朕的儿子,是裴家?的子孙。”

“朕愿让你有机会赢,你才能赢。”

“你可懂得?”

“生杀予夺,这才是君王。”

“你可懂得?”

裴昭元愣愣的看着御榻上的皇帝,几乎被他方才所说的给惊得脑海一片空白?,心?头巨震,他说不清此刻他是个什么?心?情,可看着这个此刻分明已经行将就木、奄奄一息的老父,裴昭元却头一次生出了几分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恐惧和震撼来。

皇帝长出了一口?气,道:“记得……咳咳……记得今日朕和你说过?的话……以后若是赌赢了……也一辈子不要忘记……若是赌输了……元儿倘若……咳咳……倘若愿意带着这份筹码……那便还能好好的……若不愿意……那你便也再无?退路可行了……”

裴昭元的喉头滚了滚,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这次他止住了泪,面上的情绪也一点点褪了个干干净净。

“父皇……写传位诏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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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阳溪。

意料之内的,周振飞拒绝了贺顾发兵往京的要求。

贺顾并不意外,毕竟他只是个小小的偏将,一无?虎符、二无?御诏,就算他已经告诉了周将军京城有变,也许此刻陛下?和皇后娘娘遭了不测,可口?说无?凭,他能相信带回消息的征野,周将军却没?有义务相信带来消息的他。

但昆穹山营地距离京城这般近,眼下?也是贺顾能够得着的最近的兵力?,就算都是些运粮的老弱病残,可此刻情势紧急,生死攸关,也由不得他挑三拣四了。

只是即便贺顾不挑三拣四,这昆穹山营地的兵马,却也远不是他想调动,便能调动的。

虽说京畿戒严,京城有变,这些都是贺顾的猜测和直觉,他也的确并没?有充足的书信来往和证据,能证明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这种?事从古至今,都是等不得十足的证据的,往往那一点直觉便是唯一的机会,倘若真的出了事,等有了完全?的证据再动手,那恐怕黄花菜都已经凉了。

这关头,死马也只能当作活马医,调不动昆穹山营地的兵,那也还有阳溪县衙的府兵,是好是孬总是个兵,聊胜于无?,总比没?有强。

是以贺顾强行要把阳溪县衙的府兵全?都带走时,钱知县即便吓得两股战战,恨不得跪下?来给他磕头求求这位小爷,别再胡作非为带累了他,害他老钱不能在致仕后荣养,贺顾还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好赖不听。

钱知县与他扯皮,他便抬出几个月前刚把钱知县吓得够呛的三王爷,叫他知道他若配合,同意调兵,虽然未必就能舒服养老,但若是不配合,那是肯定?不能舒服养老的,更北的北地二府有几个县城,年年都有犯错的官员被朝廷追究,流放到那给马扫屎,钱知县倘若不从,那大好的北地马房和遍地的马粪就在朝他招手。

钱知县被逼无?奈,只得在贺侯爷的淫威下?从了,那姓贺的带着他的府兵浩浩汤汤大摇大摆离开前,钱知县也只得一边抱着县衙门?口?的柱子忧愁、心?中和老天爷千求万求千万别出事,一边在心?中破口?大骂这些粗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贺顾就这么?带着千余部属、千余阳溪府兵,南下?往京城连夜纵马,疾驰而去了。

一路上贺顾的意识都非常清明,他本以为自己应该慌个六神无?主,甚至不知所措,然而真的到了这关头,上辈子浴着血、经历了无?数厮杀、练出来的本能却反而让他越心?急、越冷静,越忧心?裴昭珩的处境,越是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北地承河大营那边杨将军还未拔营,仍在布丹草原上,南边洛陵大营估计是太子严防死守着的重点对象,更难传递消息,唯有昆穹山营地算是可解燃眉之急的近水,可是周将军又?软硬不吃、严守军令,不见虎符绝不调动兵马。

他手底下?这千余人?,即便凭着这些日子他练出来的那些个可用?的汉子,一腔悍勇冲破城门?杀进京去,可若没?有大波兵马后头支援,到头来搞不好反而要被关在城里,被太子和纪鸿瓮中捉鳖,绝非良策。

只有一边进京保得皇帝和三殿下?平安,一边拿到虎符,回去调动昆穹山的兵马驰援,才能多?三分胜算。

可是即便如此,也只是三分。

昆穹山的那一窝兵,到底有个几斤几两,贺顾心?中可太清楚了。

但又?不得不赌。

毕竟除此以外,再无?他路。

罢了,赌就赌罢,不过?就是赌罢了,两辈子了,他贺子环赌的难道还少了吗?

于是便带着人?马,连夜疾驰往京。

一夜贺顾都是神智清明,毫无?睡意。

说来也怪,自他肚子里揣了这个小的,过?了三四个月后便是胃口?与瞌睡齐飞,一日十二个时辰,有时候睡一半都还打哈欠觉得不够,可今日却清醒的前所未有,这小家?伙在他肚子里老实的宛如换了个人?,一动也不动,他一整夜在马背上颠簸,更是未觉任何不适,若不是贺小侯爷还没?失忆,简直都要以为自己肚子里揣了个小家?伙这事,只是他的黄粱一梦罢了。

这么?乖这么?懂事一个小家?伙,也不枉他身?为男子,却还打算硬着头皮把这孩子生下?来了。

只是贺顾自己能放心?,征野一路跟着,心?里却七上八下?,看着贺小侯爷□□跑的健步如飞的云追,简直一路上都把心?提在嗓子眼,生怕有个什么?好歹。

好在云追实在是匹价值连城的好马,即便是这样赶路,比起其他的马儿却跑的稳了不止一点点,贺顾才安然无?恙。

贺顾本就不胖,再加之这个年纪抽条长个子,当然比早两年更瘦些,小腹虽然稍稍有痕迹,但穿上甲胄一盖,便什么?也看不出来,旁人?自然是浑然不觉,只有征野心?知他家?侯爷在带着个小家?伙一块在马上颠,但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在心?里一会阿弥陀佛一会无?量天尊的祈祷这事能赶紧了解,陛下?、娘娘、还有京中的言家?、王家?等等一干人?等,都能平平安安,逢凶化吉。

跑到凌晨,大家?终于有些撑不住了,贺顾转头望了一眼,心?知天气严寒,的确需要休整,便下?令叫队伍在距离京城只有几十里的地方暂且驻营休整,天明后再动身?。

跑了一夜,天黑风寒,人?困马乏,然而贺顾心?中也知道,此刻实在由不得他们倦怠。

其实这些兵士,本也不必担天明之后,随他一同杀进京去的风险……

贺顾转身?站起身?来,垂目看着他们倦怠的互相依靠着闭目歇息,北风呼啸着,每一个人?露出在外的手指和鼻尖、耳朵,都冻的通红。

距离天明,大约也只有不到一刻的功夫了。

征野见他站起身?来看着后面黑压压浩浩荡荡的队伍出神,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担心?他的身?子,便劝道:“爷坐一会吧,马上就要天明了,赶紧趁现在再歇歇,不然身?子吃不消啊……”

贺顾却没?搭理他。

此时此刻,贺顾眼里后头的这一队人?马,虽然在雪原里浩浩汤汤蔓延了老远,这队伍宛如看不见尽头一样长,可贺顾心?中却太清楚不过?,这点人?手,对上训练有素的京畿五司禁军,实在有些太微不足道了。

他只能赌。

赌裴昭元把兵力?主要布置在了城南,对城北的布防没?有那么?上心?,这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可若是一切都只能赌,万一赌的输了呢。

再看看眼下?这两千多?兵士,都是临时被拉着上京,面对着这场忽如起来,不知为何而起的战役,他们真的能有斗志,真的能突破北城门?戒严的禁军吗?

贺顾闭了闭目,忽然抬高声音,道:“诸位!听我一言!”

刚刚成年的男子嗓音,本该是干净又?润朗的,可此刻在冬日寒夜钢刀般锋锐的北风里,却粗糙嘶哑的有如破锣。

可正因为如此,才更叫远处的兵士,也能听得清楚。

“贺某知道!今日诸位随我往京,都不知道是什么?由头,眼下?离京也不远了,贺某在此便告诉各位,京中陛下?和娘娘有难,生死攸关,需要各位奋力?一搏,随我救驾!”

“诸位随我同往,待天明以后,也许便要与京畿禁军刀兵相向,但诸位切要记得,诸位乃是勤王救驾!而阻拦我等救驾之人?,才是谋逆犯上,要留千古骂名的反贼!”

“今日在座的每一个,无?论你们原就是我贺某麾下?的将士,还是阳溪的府兵,既然一同来了,只要出了一份力?,那便都是救驾有功,日后无?论是朝廷、是陛下?、还是贺某,都绝不亏待,必重酬以谢!”

他话音一落,底下?兵士们面色各异,有惶然迷糊听不懂他说了什么?的,也有听了救驾、重酬之类字眼便兴奋起来、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的,有畏惧犹疑、眼神瑟缩的……

当然了,也有质疑的。

“偏将……卑职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果然,一个黑脸精瘦的汉子开口?道。

贺顾转目看他,道:“不必顾忌,有话就问。”

他记得此人?,似乎是阳溪县衙的一个小吏,当初驱赶流民时,钱知县便很听他的。

那黑瘦汉子道:“卑职明白?偏将的意思了,只是没?有上头的命令……偏将便私动兵马上京……刚才听您的意思……竟还要攻城门?,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卑职……卑职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是有些害怕……”

他这样问出来了,人?群便一片寂然,显然是这黑瘦汉子的问题问到了许多?人?心?坎里,他们心?中也畏惧着这一层干系。

贺顾却没?慌乱,只闭了闭目,仿佛早有所料。

“征野,拿碗来。”

征野“啊”了一声,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此刻众目睽睽,他也不好再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的多?话,便也只得按捺着心?中的纳闷取来了路上带着喝水的小陶碗。

贺顾接过?碗,弯腰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扔进碗里,又?在篝火上燎了两下?,那把雪立刻在碗中化开了。

贺顾朗声道:“贺某知道诸位顾忌什么?,今日匆忙,此处不便,且咱们行军不好饮酒,贺顾便以这碗雪水敬了诸位!”

“我贺顾对天发誓!今日贺某调兵往京,倘若日后朝廷有所怪罪,追究下?来,所有罪责皆与各位无?关,全?由我贺顾——”

“一人?承担!”

“倘若言出不行,有违此誓!天地不容!”

语罢便把那碗雪水仰头一饮而尽,抬手便把那陶碗往旁边山石上狠狠一掷,“哗啦”一声摔了个粉碎。

这声音虽然不算大,此刻响在众人?耳中,却如同晴空雷鸣一般无?法让人?忽视。

那领头摔杯的少年将军,分明也不过?将将十八九岁,可此刻初升的绯色晨光映在他脸上,却衬的那张剑眉星目、棱角锋利清晰的脸庞,决绝到仿佛不是他第一次这样以身?家?性?命豪赌了。

伍列之间,顿时一片寂然。

征野在边上,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红了眼眶,然而他还没?开口?,一直跟在一边的宁四郎却忽然开口?、气壮山河的吼道:“小人?愿往!”

军中便是如此,只要有一个领头开腔的,后头的便也一下?子像是有了主心?骨。

于是层层叠叠、山呼般的“小人?愿往”便此起彼伏,从列头传到了列尾。

贺顾的鼻子冻的一片通红,见状终于抽了抽鼻涕笑了一声,他抬头看了看刚刚露出一线的天光,正准备开口?叫兵士们拔营出发,远处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还有一个有些熟悉的嗓音。

“贺偏将!留步!”

作者有话要说:我就不立flag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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