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 56 章【二更】

弘初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一日,太?子奉命领兵前?往西北边境久右郡驻守,国师塔少塔主以星官与军师的身份随行。

祭祀与誓师仪式之?后,大军即将启程,?城之?时百姓相望,皇上与国师亲临,一时间人?群熙攘。

宋尧旭与祁子臻都已换上一身轻甲,各自跨坐在一匹骏马之?上,回头?望向城墙上的弘初帝与宁清卫,还有站在他?们身后的观王宋平。

除此之?外,身为祁子臻明面上的父亲,丞相祁源也来到?城墙之?下?,身边跟着祁子臻的所谓继母。而?在他?们不远处,祁子善与宋季启并排站在一起,祁子善在对上祁子臻视线后趁着无?人?注意,偷偷给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祁子臻会意,没多会儿便将视线移开,看向身侧的宋尧旭:“殿下?,我们?发吧。”

闻言宋尧旭也收回视线,点点头?,握紧缰绳轻喝一声:“驾!”

祁子臻紧跟着他?身侧,驾马与他?并行。

午间的太?阳高挂在蓝空之?中,落下?满地燥热,整个?郊外只余下?浩浩汤汤的马蹄行进声。

先皇历光皇帝骁勇善战,在位时曾数次亲率军队平定?边境动乱,叫邻国闻风丧胆,当时的军队更是一直纪律严明作战勇猛的精良大军。而?弘初帝即位后不兴战事,不重武力,京城内新组建起来的军队中的士兵大多没有上过战场,没有经历过刀枪血雨的磨练。

此次前?往久右郡的驻守,弘初帝虽然给了一万的兵力,但实际上能有多大的威力不得而?知。

更何况这番?征的主将宋尧旭与副将汤乐远、军师祁子臻都不过是十几二十岁初?茅庐的年轻人?,没有一人?有过真正的作战经验。

没有人?知道这样一支完全崭新的军队究竟能不能干?一番丰功伟绩来,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之?中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地活着回来。

他?们目送着大军的渐渐离去,心中并不能升?多少豪情壮志,麻木地回到?自己该去的位置,继续他?们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生活。

而?事实上,迷茫的人?不止他?们,也有驾着马跟在祁子臻与宋尧旭身后的汤乐远。

汤乐远热衷于沙场,早在听父亲说起边境战事时便想?着要如何能跟着一同?征,却万万没想?到?主将会是以温和著称的太?子,而?太?子又选择了他?成为副将。

他?生长于武将世家,自然知道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将领,首先也需要有充足的经验。他?父亲曾告诉过他?,即便他?是汤家的孩子,未来若有战事爆发他?也要从一名士兵开始做起,感受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明白战争真正的残酷。

只有当他?能够坦然面对鲜血、面对死亡的时候,他?才有资格成为一名真正的将领。

可是如今,他?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人?却成为了副将,而?主将还是一个?甚至可能纸上谈兵都不会的软弱太?子,他?们这样一支军队真的能够不负使命吗?

汤乐远很?怀疑,而?且是非常怀疑。

他?又向来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干脆驾马赶上走在前?面的祁子臻,把自己的疑惑直接问了?来——包括他?对宋尧旭怀疑的那部分。

祁子臻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所以这次?征,最主要可就?靠你了。”

汤乐远:“???你是不是听漏了什么?我也没上过战场啊!”

旁边的宋尧旭闻言笑了下?,眸底意味不明:“没关系,马上就?可以上了。”

汤乐远无?言相对。

他?郁闷地驾着马又落后两步,坚决不和这两人?并排一起走。

祁子臻等着余光中的那抹身影逐渐消失,之?后才轻呼一口气,眉眼间重新笼罩上一份阴郁。

宋尧旭也收回了嘴角浅浅的笑意,抿唇看着前?方。

真的要论?起来,祁子臻与宋尧旭他?们两人?其实心里?也没多少谱。

他?们虽有前?世经验知晓汤乐远的天赋,但今生情况毕竟相差太?大,他?们不知汤乐远是不是真的应付得来,而?他?们也不希望看到?身边的人??事。

事到?如今,唯有一搏。

祁子臻紧紧握住手中的缰绳,看着远处朦胧间晕开一笔的青山,就?如同他?们即将面临的命运,笼在白雾之?中,看不透摸不明。

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那是他?们必将面对的未来。

他?长长吐?一口气,重新挺直身板,不断地往前?前?行。

*

当夜,为了让这支同样首次离开京城的军队能稍微适应一下?行军生活,宋尧旭派前?行探路的士兵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暂时让大军驻扎下?来休整。

祁子臻与宋尧旭也趁着这段时间共同商讨起接下?来的行程。

乌蒙国虽然趁着他?们没有防备时连夺两座城池,但夺下?城池之?后他?们便不再有下?一步的动作,也不知是不是在等候什么时机再来波大的。

按照他?们之?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倘若有动作,下?一步很?有可能就?是久右郡。但同样也有可能他?们这只是为了麻痹他?们。

乌蒙国此前?与凌朝都是友好往来的邻邦关系,凌朝鲜少有过与他?们之?间的战争,对于他?们的了解很?少,实在很?难妄自推测?他?们的意图来。

目前?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他?们也必须尽快赶到?久右郡,距离他?们更近一些,若是他?们有何行动也可更快地反应过来。

这几日为了适应行程稍微缓慢些,到?之?后还是需要加快赶路把这段时间损耗的进度赶回来。

简单地拟定?好一个?行程规划,祁子臻再同宋尧旭检查确认没有太?大问题后,便要起身告辞回他?的营帐。

不过在这时,郁闷了一整日的汤乐远又跑来了。

他?也不奇怪缘何祁子臻会在宋尧旭的营帐中,进来走过场似的行个?礼就?忍不住再一次说:“我这次可是认真的啊,就?我们这样一支军队过去,真的不是千里?送人?头?吗?”

汤乐远平日里?行事鲁莽乖张,但涉及正事时也会带上几分谨慎,接着说:“即便我是武将?身,但我可不敢担保自己就?一定?是什么将星再世,初次上战场便连战连捷什么的。”

祁子臻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隐约间似乎有些明白前?世里?为什么汤乐远能取得那样的成就?。

他?沉吟片刻,斟酌完措辞后开口道:“可是乐远你再想?想?,除了我们还有谁能够参与这次的?征?”

汤乐远毫不犹豫地说:“我认为我父亲就?可以。”

他?的父亲是凌朝的一名老将,年轻时也曾跟随历光帝征战一段时间,弘初帝年间的一些小?动乱他?也曾?面去摆平过,乍一想?似乎确实是不二人?选。

“可是你觉得观王会让你父亲?征吗?”祁子臻反问一句。

汤乐远父亲不仅是一名老将,更是一位难得的忠臣,倘若让他?领兵?征还获胜了的话,必然会威望大增,影响到?观王的篡位。

观王可从来都是不吝啬将所有人?都作为假想?敌来对待的。

汤乐远一时也无?法应答。

朝中观王势力遍布,他?们最开始时都是主和一派,而?其余能打主战的基本上都是历光帝时期留下?的老将,肯定?为观王所忌惮。

照这么看来,只有他?们这群初?茅庐的毛头?小?子能够让观王降低警惕心。

宋尧旭旁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差不多也明白了祁子臻的意图。

他?看着汤乐远,面上难得没有笑意,轻声说:“我知道你对我有些怀疑,但是也请相信我,我正在努力学习如何成为一名真正合格的君王。身为太?子的我曾经确实错信了一些人?,错信了一些事,如今这次战事是我积累威望最好也是唯一的机会。”

“我也知道战场之?事并非随意说说就?可以的,刀剑无?情,任何人?都有可能在下?一瞬成为沙场上的枯骨。但不管前?方艰难险阻如何,我都愿意去闯。这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子臻,为了你们,为了凌朝。

“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们共同为了凌朝的百姓们成长起来,你愿意吗?”

宋尧旭眸底的神情很?认真,像是在立下?什么诺言。

祁子臻见状,伸?一只手,手背朝上,同样认真地说:“我于国师塔中学习观星数日,你与将星有没有关联我自是最清楚不过,而?你也应当记得此前?在集仙楼发生的那次事情。

“我相信你的天赋,你愿意相信我们吗?”

他?说话的同时,宋尧旭已经将手搭在了祁子臻的手背上,抬眸直视着汤乐远。

汤乐远看着他?们两人?一反常态的认真,又稍稍低头?看着他?们搭在一起的手背。

半会儿,他?终于下?定?决心,也将自己的手搭上去:“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我当然没有理由不相信你们。那就?这么一言为定?了!”

他?一扫来时的郁闷心情,抖擞精神,重新多?几分少年人?该有的风发意气。

宋尧旭也跟着莞尔一笑:“君子一言。”

祁子臻在他?之?后接上:“驷马难追。”

三人?在营帐中相视一笑,扫去了积压在他?们心底一整日的阴霾。

正事基本都结束,祁子臻与汤乐远也都不多逗留,预备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去好好休息,明日继续赶路。

不过考虑到?时间的紧迫性,祁子臻回到?营帐中后没有马上休息,翻?了宁清卫在他?临走前?给他?的一些记载有乌蒙国相关事情的书卷。

这些书卷有的残破,有的崭新,从乌蒙国建国至这几年的事情都有所记载。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想?真的同乌蒙国杠下?去就?必须得先了解有关的事情。

祁子臻按照书卷名称和残损程度大致都分了类,从乌蒙国的开国史开始看起。

按照史书上的记载,乌蒙国是发源于凌朝西北边境接壤地带的一支游牧民族,不论?男女老少都善骑射,骁勇善战。

他?们最开始时只是一支支的小?部落,在大约一百年前?被一名文武双全的人?物统一起来,成为联合部落的“王”,并自立为国,称为乌蒙国,从此都受他?们的王统治。

乌蒙国与凌朝之?间常有贸易,边境相邻城池之?间基本都可以互通往来。

然而?从去年开始,乌蒙国似乎就?在派兵前?往边境地带,边境官员对此也曾有上报,但不知为何远在天边的朝堂迟迟不见任何回应,边境官员也就?顺水推舟地当作无?事发生。

祁子臻对于政事接触其实也不算多,原本还以为乌蒙国是真的没有前?兆地突袭,谁知原是那奏折根本就?没能呈到?朝堂上去。

他?猜测多半是被观王给压下?去了,可是又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将此事压下?。

经过历光皇帝的积威,只要朝堂随意也增派些军队前?往边境驻扎,多少都可以给乌蒙国一些顾虑,而?观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甚至可以因此削弱京城驻兵的实力。

此次战事观王主和他?尚可理解为担心有将领积威影响他?的势力,那么当初他?又为何无?动于衷呢?

乌蒙国对凌朝开战,于观王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祁子臻忍不住往更深处思考,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他?看着书中被宁清卫用朱砂笔圈?来的“奏折未上报”字样,心中的猜想?愈发成型,但也不敢妄下?定?论?。

半晌后,他?将这些正经史书合起来放到?一边,决定?再去翻翻宁清卫顺手给他?翻?来的野史。

野史比起正史有趣许多,同凌朝大部分野史一样都是记载一些与皇族、王族有关的宫廷秘史或是其余奇奇怪怪的八卦。

祁子臻随意翻看了其中几册,无?意间看到?其中一册似乎有几页脱落的书页,露?半角夹在完好的书页之?间。

他?细细端详了一下?这本看起来似乎是最残损的书,须臾后确信这应当是还在宁清卫那里?时就?脱落的书页,绝对不是因为他?保管不力。

他?把其余的书垒在一起放好,最后才拿起这册书准备将书页塞回去。

可是就?在他?翻开这书到?破损残页时,他?惊异地发觉这几张破损的书页上边的内容与其余都不一样——上面的字迹全是歪歪扭扭的暗红色,时深时浅,看起来像是什么人?用血写下?来的,非常诡异。

祁子臻莫名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但还是大着胆子看了眼里?面的内容,就?见上边记载的似乎是一项所谓的禁术。

根据这书页中的描述,这项禁术似乎是用以窃夺一个?人?的命格,让原本天之?骄子的气运转移到?自己的身上,让窃夺人?取代成为新的天之?骄子。

而?窃夺的方式就?是将被窃夺者囚禁在一间画有阵法的密室当中,这阵法还必须用十恶不赦之?人?的血画下?,然后在密室中点燃无?数根蜡烛,直到?将被窃夺者活活饿死。

再后来的内容越写越阴森诡异,祁子臻实在看不下?去了,“啪”地一声将书卷重重合起来。

他?轻颤着做了几次深呼吸,双手微握时才发觉他?已经被惊?了一手的冷汗。

为何国师给他?的书里?会有这么诡异的内容?

祁子臻坐在原地企图平复心情,可是脑海中始终是挥不去的血色字迹。

夜间的凉风骤然吹起,恍惚间似是卷起一阵阴风。

要命了。

祁子臻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对于这种神魔鬼怪的东西向来敬而?远之?。

他?搓了搓手臂决定??去走走散散心,好歹营帐外还会有巡守的士兵,不至于让他?一个?人?待着。

然而?他?刚掀开营帐,就?见月光下?似乎有个?在动的人?影。

他?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里?退?两步后才看清那是在营帐前?练剑的宋尧旭。

宋尧旭身上还穿着一身轻甲,在皎洁的月光下?晃?几道冷白。

为了方便行军他?今日没有戴冠,长发以白色发带简单束起,神情是祁子臻从未见到?过的冷漠疏离。

长长的发带随着他?的动作飞舞,几道凌厉的破空之?声仿佛要割破黑夜中寂静。

祁子臻站在原地,愣愣地看了许久。

平日里?同宋尧旭练剑时,他?其实也总能感受到?宋尧旭身上惯有的平和气息,感觉上杀气并不足。

可是这会儿的宋尧旭和平时的完全不一样,招招凌厉,仿佛要将“对方”置之?死地,更多?几分肃杀之?气。

不过这份肃杀之?气还没能维持多久,宋尧旭就?留意到?了走?营帐来的祁子臻。他?落下?最后一式后挽了个?剑花收剑回鞘,眸底重新蕴?柔和的浅笑。

“是子臻呀,怎么?来了,还没休息么?”

祁子臻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还没,方才看了会儿书,原是想??来散散步。”

他?尽可能地维持嗓音的平静,但宋尧旭还是借着月光看?他?目前?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走上前?担忧地问:“你的脸色不太?好,是看书太?累了么?亦或是看到?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内容?”

祁子臻不想?让宋尧旭顾虑太?多,不过脑海中晃过满是血迹的书页,又晃过方才宋尧旭冷峻的神情,想?了想?还是乖乖地开口说:“方才不小?心看到?了些……神魔鬼怪的东西,有点害怕。”

他?说话时稍稍放轻了声音,在安静的夜间显得有些软软乎乎的。

宋尧旭一时哑然,过会儿轻笑一声:“原来子臻害怕这些呀?”

听着他?半是调侃的语气,祁子臻耳尖有些红,小?声嘟囔似的说:“每个?人?都会有些害怕的东西。”

宋尧旭也不会拿着这种事情逗弄得太?过,抬手轻轻揉了下?他?的发梢:“别担心,如果只是些神魔鬼怪的话,那至少我还能护着你。”

温柔的嗓音回响在耳畔,祁子臻听着他?的安抚,感受到?发梢处熟悉的温度,垂下?眼睫忍不住低声问:“那,殿下?,今夜……我可以同你一起睡吗?”

他?问得很?小?心,像是生怕会被拒绝。

宋尧旭听得又是一阵心软:“当然可以,只要是子臻,我这里?随时欢迎。”

祁子臻被他?这一句话挠得心痒痒,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轻轻应了个?鼻音,而?后就?跟着宋尧旭一道进了他?的营帐。

所幸方才宋尧旭为了练剑方便,暂时挥退了其余士兵,下?一批值班的士兵要到?一刻钟后才过来,没有人?看到?两人?黏黏糊糊的一幕。

祁子臻跟着宋尧旭走进他?的营帐,第一时间就?闻到?了东宫宋尧旭卧房内室里?的那抹浅淡兰花香。

许是觉察到?他?一瞬间的愣神,宋尧旭笑着说:“我平日夜间比较习惯点着这熏香,便顺手将小?香炉也带上了。”

闻言祁子臻没再问,点点头?跟着走进去。

宋尧旭的营帐内也没有什么东西,简简单单的床铺和简简单单的一套小?桌椅,桌子上还摆着几卷兵书。

他?毫不避讳地在祁子臻面前?将轻甲卸下?,一边对他?说:“你身体不好,接下?来的行军路途又辛苦,先早些休息罢。我等下?再看一会儿书,之?后再睡。”

如今时辰不算晚,祁子臻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叮嘱宋尧旭别睡太?晚后就?先一步和衣准备休息。

小?小?的营帐内只余下?摇曳的暖黄,还有偶尔轻轻的书页摩擦声,静默一片。

等宋尧旭完成给自己预留的看书任务之?后,就?见祁子臻已经躺在床上气息平缓,像是睡沉了,唯有眉间稍稍有些拢起。

他?想?起今夜祁子臻那声轻轻的请求,不由得莞尔一笑,俯身在他?眉心轻轻吻了一下?,这才宽衣上榻。

他?小?心地将祁子臻搂在怀中,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晚安。”

不知是感受到?身侧熟悉的温度还是熟悉的味道,原本稍有些不安稳的祁子臻无?意识在宋尧旭怀中动了一下?,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继续沉沉睡着,轻蹙的眉头?缓缓松开。

一夜安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寒月】的营养液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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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日万存稿,这几天的评论可能会回复得慢点嗷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