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什么?”
“不如从你是哪儿来的谈起吧。”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家入硝子蹲下来,他稍微垂着头,处于背光状态有些苍白的皮肤像是山涧铺上了初雪,睫毛抖动下窸窣抖落下刚才溅上的血滴和两三点漏光,眼底的泪痣浓又冷。
他身上带着画家喜爱的带着死亡的空白感。
“我其实不想蹲下,失血之后保持长时间蹲姿,等我站起来又得面临眩晕等症状,我很不喜欢……”
他语速不慢,但咬字很清晰。男人听得有些呆滞,不知道他这是属于单纯的抱怨还是什么。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
“我个人很不喜欢反转术式这一点,也或许是我的水平还不够吧,举个例子的话就是——”
家入硝子捡起地上拿把沾上血和泥的手术刀,高碳钢和沙砾摩擦发出轻微的响声,他用握拳的手势将它握住,刀尖朝下。
在男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听见了利刃穿透血肉时那种特殊的声音。
听觉之后涌上来的才是痛感,男人甚至被吓得忘记哀嚎。
他颤抖着低头,家入硝子的手还握着刀柄,而刀片贯穿了他撑着地用来保持身体平衡的的手背,因为力道过重,刀身插入地面至少3厘米。
他的右手被钉穿在地上。
“放心,不会感染。”家入硝子缓声安慰道。
血从创口出溢出,同时,他明显感觉到自己伤口处的痛楚中夹杂着一丝轻微的痒。
创口出快速形成新的神经与毛细血管,新生的肉芽组织被这柄刀隔开,维持在一个「恢复中」的状态。
这就是……反转术式……吗?
“身体机能会出现恢复的滞后性。”硝子利落地拔出刀,扔到一旁,“疼吗,这股疼会一直延续到你的身体机能恢复到最初,我就是很讨厌这一点……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
“‘公开术式’后术式的效果提升,很感谢你,我现在好多了。”
借用现场教学公布了自己术式细节后,家入硝子觉得刚才失血的后遗症几乎已经完全消失。
“这个还给你。”硝子轻托起男人还在颤栗的手,翻过手掌,将沾着血的锥状体放在他的手心,又合上他的手掌,微笑道,“所以,我们继续最开始的话题吧,你是从哪儿来的。”
男人几乎是立刻交代:“是……是有人雇佣我……黑市有老板在悬赏‘反转术式拥有者’,我只是被想对你下手的人找来展开调查!我没有动手的打算!”
他说得像模像样,就像之前用术式在硝子身上植入定位装置的人不是他一样。
带定位作用的棱锥被一层咒力包裹着,在术式的作用下缩小,只要术式的主人撤掉术式,或者这层咒力消失时,棱锥就会恢复到原来的大小。
是致命的大小。
他大概是抱着自己捡漏的打算吧,硝子也不管这些地方撒些无伤大雅的小谎,继续问:“悬赏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昨天。”男人结结巴巴地回答,“昨天中午出现的匿名委托,因为你的档案被高专藏得很好……我被接下任务的人委托来……”
硝子打断他:“委托你的人是谁?”
“……”
男人这个时候居然还在犹豫,他像是正在硝子和雇佣他的那个人之间权衡,但比的不是利益,是谁带给他的恐惧更深。
“是……”他做出了决定,男人嘴唇歙动了几次,最后吐出那个名字,“暴君……”
“什么?”
“是天与暴君。”他脸色灰败着说。
夜晚。
东京真的是个神奇的地方,有例如咒术高专这样的近似于青森那样原生态的郊外,也有硝子现在所在的小酒吧下面宽敞隐蔽的地下室。
这里丝毫没有整饬的痕迹,往来的人也毫不在意环境的糟糕,在隔开的小桌上三三两两凑做一团。
这个地方是夜蛾正道介绍的,三个小时前,收拾好自己的硝子在高专和夜蛾走完了休学的所有流程。
除了相关的手续之外,他还需要将这一年的医疗记录档案和解剖记录档案同步给夜蛾正道,以及就之前治疗过的高层的健康问题签订保密层面的「契约」。
全部搞定之后,夜蛾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你这样很危险。”
硝子不知道夜蛾知道了多少,但他相信五条和夏油不会把所有事都告诉夜蛾正道。
最后,夜蛾给他介绍了据说是咒术师会进行私下委托的地方。
“给自己雇佣一个保镖吧。”他这样说。
家入硝子在地下室晃了一圈,强烈怀疑夜蛾正道以前是混诅咒师的,这里的人怎么看都不像咒术师——丝毫没有那种社畜的气息。
很快就有眼尖的中介商主动向前,热络但不谄媚地打听他属于委托人还是来接活儿的。
“我想雇佣一个咒术师,24小时贴身保镖,具体要求面谈,待遇可以另提。”硝子说,“中介提成也可以另提。”
中介是一个不太高的中年人,穿着熨贴的西服,长相很普通,属于放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的那类人。
“中介提成”这个词明显是他们最喜欢听到的东西。
“在人选上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比如性别,年龄,或者是信仰这一类的要求。您也应该了解,咒术师的性格通常都比较个性,提前说明的话会比较容易融洽相处。”中介搓了搓手。
“一定要说要求的话……”硝子想了想,“希望胆子能大点吧,其他的没有了。”
中介把他这句话当成了调节气氛的玩笑。
咒术师常年和诅咒打交道,在外接委托的更甚,哪有胆子小的呢。
“您这边的需求急切吗?”中介意有所指,“我可能需要三到五天确定适配的咒术师,当然,这些也可以谈,如果您这边要加急的话……”
“今天可以吗?”硝子打断他。
中介挂着营业微笑,心下了然,面前这个年纪不大的人可能是最近摊上什么事了。
摊上事儿好啊,没事他怎么赚钱呢。
“只要您这边愿意支付加急的手续费。”他比了个数字。
按照要求,硝子很快和一个咒术师联系上了,据说对面原本是御三家那些珍贵的少爷小姐身边当护卫,因为一些原因辞职。
咒术师叫松下,或许是大家族出身的原因,可以说是没什么突出的个性。中介笑着说因为御三家那群小孩子平时玩得都很疯,松下也算是见过世面的那一类,应该符合他的要求。
合同很快签署好,相应的「契约」也立下。
“你知道你的工作内容吧。”硝子和他并肩向电梯走去,松下比硝子要高上不少,和他说话需要稍微仰起头,“我最近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我给你自主解决的权限,唯一的要求就是尽量不要打扰到我。”
“明白。”松下吝啬地回答。
硝子也没有继续在工作上和松下啰嗦,走出小酒吧后便打车回了之前的小公寓。
在车上还顺便给夏油杰发简讯说明自己要搬回去这一打算。
公寓的被崩掉锁芯的大门已经联系人修好,硝子另外抱了一床被褥出来。
“明天我会去找另外的房子,今晚辛苦你先暂时在这里休息。”
松下接过被褥,没有说什么,只是点头。
家入硝子完全没有另外一个陌生人在场的不自在,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对接的内容了,坐在床边开始捧着雷打不动的热牛奶开始发呆。
收到怪物伤害后会不会反馈到身体?
精神上的损伤能不能用反转术式治疗?
以及他还是很介意苍崎橙子的说法,总有一种有什么东西会找上门的感觉。不是指怪物,而是一种大的变动,一种足以改变他所有生活习惯的冲击。
在假寐前,家入硝子突然问松下:“你知道天与暴君吗?”
松下难得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简短回答:“知道。”他迟疑了几秒,还是将这段话补足:“我之前的雇主有找过他麻烦。”
“你没说反吧?”
“没有。”
家入硝子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这一晚他都睡得很浅,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地,在恍惚中听见谁在耳边说话,那声音很熟悉又很陌生,硝子隐约听见了一句“生日快乐”。
他又想到了每年生日都会给自己买的蛋糕,蛋糕永远只有巴掌大小,上面没有蜡烛,也没有人给他唱生日歌。
他用塑料刀将蛋糕切成很多块,将小叉子插在上面,做完这一切之后家入硝子就仿佛完成了仪式,可以正式步入新的开始。
等闹钟响起,硝子立刻睁开眼,他坐起来,视线还处于模糊状态。
等到视野恢复清晰,家入硝子赤脚下床。
“松下先生,早上……”他愣在了原地。
他昨天刚雇佣来的保镖先生正侧翻在茶几边,床褥和他缠绕在一起,大部分已经浸上了红色,他的发梢还在滴血,在木质地板上慢慢摊开。
松下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像是钢笔管里用尽了墨水,呈现出透明的质感。
“松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