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 107 章

邵爵爷离开大部队后,因为身体状况不好,受不得颠簸之苦,一路走走停停在到京城,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左丞相兼太子太傅刘兴稷,早早地在城外的官驿迎接他。

出征的时候邵爵爷意气风发,穿着红缨黑甲,在众星拱月中出城,这?样气贯长虹的一员大将,回来的时候却瘫坐在躺椅上,让人抬着行动。

刘兴稷向他拱手:“邵爵爷辛苦了。”

邵爵爷面如菜色,气若游丝地勉强笑道?:“寸功未建,何?敢言苦。”

他上下打量了刘兴稷一眼,艰难道:“刘太傅,这?才一个月不见,你如何?也苍老了许多。”

邵爵爷这段日子不在京城,所以并不知道刘家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刘溪诗走失了的消息。

刘兴稷苦笑着摆摆手:“家中出了些小变故,一言难尽、不提也罢。”

人家的家事,邵爵爷不便多问,他艰难地抬手朝着紫禁城方向一拱:“皇上一向可好?”

刘兴稷眸光一黯:“皇上已经三天没上朝了。”

邵爵爷大吃一惊:“皇上一向春秋正盛,这?是出了何?事?”

“你我为人臣子,私下议论皇帝不敬。”刘太傅叹息着摇摇头:“邵爵爷还是适当的时候亲自去宫里看?看?较好。”

刘兴稷把?邵爵爷送回英武侯府,便匆匆告辞了,他衙门里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

罗夫人早已带着家中诸人等在府门口迎接,见一家之主这副病弱模样归来,罗夫人顿时哭天抢地,儿女妾室也都跟着痛哭流涕。

邵爵爷板着脸不悦道:“你们这是哭什么,成何?体统,我还没死呢,都退下!”

他把?这?些人全都打发回去了,回到正房后,对罗夫人道?:“去取我的朝服来。”

罗夫人抹着眼泪把?炖了一天的参汤端上来:“爵爷,现在要朝服做什?么?”

邵爵爷靠在椅子喘息着,脸色蜡黄:“我即刻要进宫面圣,今夜宿在宫中。”

罗夫人忙劝:“爵爷,现在天色晚了,你身体又这?么差,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去不行吗?”

她压低了声音道:“妾身听说因为北边战事不顺,宫里这?两天也不太平,皇上三天没上朝了,这?当口还是少去触霉头的好,反正你现在身体不好,正好在家里避避风头。”

邵爵爷狠狠瞪了她一眼:“妇人之见,你可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罗夫人见当家的男人动了真怒,嗫嚅着不敢说话了。

邵爵爷在宫门落钥之前进了紫禁城,敏德皇帝躺在病榻上,额上敷着降温的棉布,昔日风流倜傥的中年帅哥,现在风度全无。

让邵爵爷平身后,敏德皇帝哽咽道:“邵爱卿你可回来了,朕的太子丢了。”

邵爵爷一怔:“丢了?皇上何?出此言?”

小邵皇后悲痛欲绝道?:“大哥你有所不知,前两日二哥八百里加急寄了密信回宫,信上说太子仿佛为了寻找一个女子,私自越过国境线,现在生死不明。”

邵爵爷大吃一惊:“太子是个懂事的孩子,怎么会做出这等事,若是真有此事,为何邵洪海竟没有写奏折上报,而是写密信。”

小邵皇后低声哭泣:“这?种?事二哥哪敢胡说呢,再说事关太子的生死和名声,没想好怎么办之前,怎么能堂而皇之在朝堂上公布。”

邵洪海这么做,其实是小邵皇后的授意,她思虑再三,怕直接告诉敏德堂弟说谢初静死了,皇帝会受不了这?种?刺激,到时候大发雷霆要求彻查,可能就会发现那具尸体是假的,那么定然要找出真的尸体去哪里了,很容易把?查出追杀太子的痕迹。

她索性就让邵洪海先编个不光彩的理由说太子失踪了,留一线希望做过渡,让皇帝有个心理准备,然后再说殉国,可能相对容易接受一点。

邵爵爷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皇上,娘娘,此事就只有一封二弟的密信么,犬子邵浩广目前还在边关驻扎,他可有消息来?”

小邵皇后擦擦眼泪道?:“收到密信的当天,已经飞鸽传书去询问浩儿了,想必这?两天就该有回音。”

邵爵爷咳咳地咳嗽了几声,尽管自己身体十分虚弱,还是勉力劝敏德皇帝道?:“皇上不要过度忧虑,此事须要从长计议。”

小邵皇后也在旁边柔声道:“皇上,昨晚臣妾梦见了妹妹和太子,妹妹说他们母子二人在底下一切都好,请我转告皇上,一定要保重龙体,妹妹还说,她十分想念殿下。”

小邵皇后这一番旁敲侧击,表面上在安慰皇帝,实际上在暗示谢初静已经死了,已经在阴间和邵念娇团聚了。

邵爵爷一听就皱起眉头。

可惜敏德皇上一心?一意只想着谢初静的安危,完全没听出画外音,在听见小邵皇后提到早逝的心?上人后,更悲从中来:“朕的太子还这?么年轻,如果他有个好歹,我将来到了黄泉路上,怎么有脸面对朕的娇娇。”

敏德皇帝话音刚落,外面有太监敲门道:“陛下,边关急报,是否开宫门?”

皇帝惊坐而起:“边关,哪个边关,谁的急报?”

太监道?:“西北关隘,邵浩广,邵副帅的急报。”

这?下不等皇帝发话,小邵皇后已经站了起来,心?急如焚道?:“快快快,开门!”

急报一刻不停地送到了敏德皇帝的手上,邵浩广在奏折中道:太子殿下到达边关后,不幸遇到伏击,但太子一直率部英勇作战,终于将沙塔国匪军全数击退,我军大获全胜。令人扼腕的是,太子殿下不幸战死,现在正在加紧打造防腐的棺椁,不日将会将太子殿下的遗体护送回京城……

敏德皇帝拿到急报的时候手就开始颤抖,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待看?到上面写着太子战死,还有棺椁、遗体这?几个词儿的时候,他喷出一口鲜血,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皇上,皇上你怎么了?”小邵皇后立刻六神无?主地哭叫起来:“太医,快叫太医。”

一直候在偏殿的太医们冲进来,手忙脚乱地救治皇帝。

邵爵爷捡起地上的急报,一眼认出,那上面的确是邵浩广的亲笔字迹,知子莫若父,儿子的字他还是认得出来的,他了解自己的儿子,这?么大的事,邵浩广岂敢胡扯,这?说明,太子殿下是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

邵爵爷顿时浑身发抖。

他跟太子,是君臣,也是甥舅,想起太子从小唇红齿白跟在他身后叫舅舅的模样,和少年长大后意气风华的笑颜,邵爵爷心如刀割。

寝宫里太医们忙得团团转,小邵皇后坐在龙床旁边不停地哭泣:“本宫可怜的孩子啊,怎么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啊,老天爷你心?太狠了啊,为何这?么对待本宫啊,本宫从那么小带大的孩子,说没就没了啊。”

敏德皇帝虽然在昏迷中,但是脸色更差了几分。

太医正听小邵皇后这么哭,心?里多多少少猜到发生了何?事,他只得委婉劝小邵皇后道:“娘娘,皇上现在不可过于激动悲恸,听见娘娘的哭声,皇上的心?绪会被打扰,还请娘娘为了皇上的龙体康健,稍微克制一二。”

小邵皇后只好起身,走到邵爵爷身边,哭着问:“大哥,本宫现在怎么办呢?”

邵爵爷何尝不是看着谢初静长大的,他心?里刀绞般疼,眼眶发酸,强忍泪意道:“先把?孩子带回家吧,其他事情等皇上醒了再议。”

*

自从收到邵洪海的密信后,敏德皇帝就病倒了不能上朝,这?三四日朝中诸事都压在了中书省的诸位内阁大臣的身上。

说来也是巧了,中书省右丞相原本是冒牌货李定山,他死后沙塔国开始发兵挑事,朝野上下一通忙乱,皇帝还没有来得及任命新的右相,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在又病倒了。

左丞相刘兴稷只好身兼数职,因为在政务房署理公务,他已经几天没有回过刘府了。

刘兴稷的长子刘玉川奉了母亲郭夫人之命,前来给刘兴稷送些换洗衣衫。

看?着老父不知何时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背,刘玉川心?疼道:“爹爹,娘说让你得空回去好好休息一夜,你年纪大了,总这么熬着不行。”

刘兴稷平静道?:“为人臣,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朝廷正是用人之时,这?种?时候我怎么能休息呢?”

对刘兴稷而言,这?一个月先是爱女刘溪诗走丢了,外头疯传是死了,接着最爱的学生谢初静也出事没了。

西边边境战事还没停,皇上又病倒了,他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实在撑得很辛苦,却无人可说,也不能说。

只因他是丞相,一人之下,百官之上。

如今皇上在病中,太子已然逝去,他再悲痛也得忍耐,这?江山和百姓还得有人稳着。

刘兴稷目光一扫,发现儿子马车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六色伴手礼盒:“这?是准备去谁家做客,现在你妹子出了这?样的事,你娘心?情不好,你没事不要总是往外跑,多陪陪你娘。”

刘玉川羞愧道:“最近户部的李侍郎总是约儿子喝酒,已经拒绝了三次了,他今日又请,儿子便想该给人家个面子。”

“李侍郎,是叫李昌中么?”刘兴稷沉吟了一下:“我记得他的妹妹是皇后娘娘身边得脸的姑姑,他从都察院连升三级去了户部,提拔的路子似乎不正,这?等人,你少与他来往吧。”

刘玉川低眉顺眼道:“儿子知道了,这?就退了他的帖子,回家陪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