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新贡了?果子来,敏德皇帝大手一挥全赏去了云宁宫,毕竟邵家的男人们全在战场上,皇帝也要?顾及皇后的感受。
小邵皇后坐在云宁宫里,安然地吃着果盘,同丹芳姑姑闲聊:“果子赏去邵府了?吗?”
丹芳姑姑道:“按照娘娘的意思,挑了?最好的送去呢。”
小邵皇后点点头:“那你娘家送了?吗?”
丹芳姑姑满面春风:“也送了?,奴婢的嫂子托奴婢一定要?多谢娘娘的赏赐。”
小邵皇后又问:“你大哥可让带回什么消息?”
丹芳姑姑左右看看,附近都是自己人,忙压低声音道:“邵爵爷已经被咱们派人下的药弄得奄奄一息,军医们都说是水土不服,现在大军困于一处不能行进,沙塔国的三王子延苍峻却带兵急攻,邵将军在边境假装顶不住,正一会儿一封军报往军营里送,求太子速去救命呢。”
小邵皇后从鼻孔里哼笑了?一声:“太子御驾亲征啊,还不快去救边民于水火。真是一出好戏,可惜本宫不能亲自前去观赏。”
丹芳姑姑笑道:“可不是么,军情紧急如山欲倒,估计过不了?多久,太子就要去大展神威了?呢。”
小邵皇后阴阴地笑了?一下:“那就好啊,本宫等着他大展神威,还等着他为国捐躯。只要沙塔国的可汗遵守约定,把太子杀死在边境,这皇位,便归本宫的大皇子了?。”
丹芳姑姑迟疑了?一下问道:“那事成之后呢,我?们答应沙塔国可汗的东西,真的给吗?”
小邵皇后毫不在意道:“给啊,当然要给,延苍光不就是想要二十个州吗,这点地方算什么,我?们得到的是这大魏纵横数千里的天下,多么划算的一笔买卖。”
小邵皇后实在找不到国内的帮助,眼看着谢初静羽翼长成,皇帝对太子关爱备至,群臣也对太子赞赏有加,废储另立之事彻底无望,她便想了个歪点子,打?起了外头的主意,她通过驻守边境的邵洪海跟敌国取得了?联系。
沙塔国可汗这一场令大魏朝野上下都百思不得其解的宣战,其实不过是逢场作戏,目的就是骗谢初静亲征,然后找机会在边境杀了?他。
“等太子死了,皇帝就是再难过,人死不能复生。到时候,本宫的大皇子就是皇帝唯一的嫡子了?,而且他还是长子,这皇位落在本宫的儿子身上,名正言顺!”
丹芳姑姑嗫嚅了?一下道:“就怕皇上到时候还是放不下太子。”
“他放不下,呵,那就更好了?。”
小邵皇后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狠狠笑了?声道:“皇帝要?真是舍不得太子,那不如跟着太子一起去死,父子俩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就让我?那好妹妹一家三口在地下团聚吧。”
深宫无爱的二十年,早已磨光小邵皇后对敏德皇帝所有的期待,她现在只想要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做皇后不如做太后来的爽快。
她承诺延苍光,事成之后,割让北方二十个州给他,大魏朝和沙塔国接壤的全境,都对沙塔国开放贸易,不仅不用抽税金,沙塔国人还可以随意进出大魏。
这就等于把大魏变成了?沙塔国的菜园子,把边境上所有的城池里的百姓当成韭菜,缺菜吃了?就可以派人来收割一番。
这么优厚的条件,难怪延苍光可汗心动,全力配合她的演出了。
谢谦正端着一盆怒放的菊花,站在重重?帷帐之外呆若木鸡的站着,今日他一身白衣胜雪,脸色却比衣裳更加惨白。
这菊花是今年秋天,他府里的花匠精心养育下,绽放的第一盆金丝绣球菊,他欢天喜地的送来给他的母后看,为了给母后一个惊喜,就没让人通报。
没想到竟然听见了?这惊天的秘密。
谢谦正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转身出去,把手里的花盆交给外面一个宫女,借口说想起吏部还有些公务,匆匆离去了?。
他出了皇宫,骑着马在城里信步游荡了几个时辰,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似乎都很忙,都有要?去的地方,可谢谦正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他的母后,天底下最纯洁善良的女子。
他还记得,入学前的那天晚上,母后为他和太子一人缝了?一个小香囊系在腰上,里面装着提神醒脑的香料,然后俯下身,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
他还记得那天,母后身上的味道甜甜的暖暖的。
她是那样慈爱地告诉他们:“谦儿和静儿在太学要听先生的话,好好念书,将来做国之栋梁。”
这么多年,他和太子感情亲厚,母后还夸过他们兄友弟恭,让她安心。
可这样温柔的母后,怎么能对自己从小养育大的孩子下手呢?
就算太子是先皇后生的,可难道这二十年来她对太子的呵护都是逢场作戏吗?
为了那一个冷冰冰的位子,值得吗?
谢谦正整个人都茫然了,他不能相信母后是这样野心勃勃的人,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取代太子当皇帝,那是他的亲弟弟啊。
谢谦正不知道母后和沙塔国之间勾连到了何种地步,可是魏朝的二十万护国军已经全部开拔去边境了?,谢初静也被他们骗到了边境,他想救太子殿下,却不知道该怎样救。
他想过去找父皇告发母后,可母后犯得是通敌叛国、谋害皇储之罪,若是让父皇知道了?,她必死无疑。
一边是母后,一边是兄弟,失去哪一个都让谢初静承受不起。
他陷入这种痛苦中无法自拔,完全没有注意到天上已经开始淅淅沥沥落雨。
*
这一年的秋天比往年来的迟一些,可到底还是来了,秋雨一落,风吹到人身上就有寒意了,金铃欠身起来去关马车的窗户,怕把小姐吹受凉了?。
她打眼一看外面,好笑道:“哎呀,外头那个人怎么骑马傻站着淋雨啊,也不知道找个屋檐避一避,怕不是个傻子?”
刘溪诗闻言下意识地往外看了?一眼,正好马车也行驶得距离近了?点,她一下子认出来了:“那不是大殿下吗,停车,快停车!”
刘溪诗把浑身湿透的谢谦正带去了离得不远的范记点心铺子。
她拿了一套养父范老三的干衣裳给他换,又让金铃去厨房烫些烧酒来给大皇子暖身,现在天气虽然还不太冷,可毕竟已经入秋了?,秋雨性寒,淋了?人是要生病的。
可谢谦正只是呆坐着,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刘溪诗没办法,只好把干衣裳披在他背上,又用干布巾替他擦滴水的头发。
刘溪诗是那么温柔,像他的母后一样温柔,让人毫不设防。
谢谦正鼻子蓦然一酸,他闭上眼睛,泪珠滚滚落下,把刘溪诗吓了?一跳:“大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我?今天,发现了我?母后的一个秘密。”
谢谦正用冰冷的手覆住眼睛,他痛苦地喘不过气来,他必须要说出来,他的精神快要被这件事压垮了。
他艰难地说完之后,刘溪诗已然惊呆了?,她的眼睛瞪得滴溜溜圆,嘴张的能塞下去一个鸡蛋,把保持淑女仪态的事忘个精光。
“我?的老天爷啊,居然会有这样的事情,这可是通敌啊,皇后娘娘怎么能这样做呢?大殿下,你必须得说出来,边境还有几十万将士,我?的桐姐姐也去了,你不说出来的话,他们就都危险了。甚至有可能,沙塔可汗不守所谓的信用,杀了?太子和邵爵爷趁势南下,到时候大魏的百姓也要?遭殃了?。”
谢谦正痛苦地抱住头:“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如果我?说出来,我?的母后就没救了?。”
刘溪诗心急如焚:“大殿下,你是个聪明人怎么糊涂起来了呢,若是你瞒着不说,太子殿下真死了,这件事情才是不可救药了啊!”
谢谦正把头深深地埋在腿中间,捂着耳朵,像一只避世的老龟,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刘溪诗顿时心生怜悯,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大殿下,皇上那么多儿子,皇后娘娘凭什么认定就能轮到你做皇帝呢?古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皇上查出来这件事跟皇后娘娘有关,就算你没有参与,也会怀疑你的,到时候你跟你母后都会万劫不复的。”
谢谦正抬起头,呜咽着道:“可是我能怎么办,他们现在要把太子杀死,一边是我兄弟,一边是我母后,我?……我真的没有办法。”
刘溪诗挺起瘦削柔弱的胸膛,坚毅道:“大殿下,我?晓得你一向视我?为知己,连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能对我?坦诚相告,我?真的很感动。我?刘溪诗也不是不懂感恩的人,当初我?桐姐姐有事的时候,你挺身而出帮她伸冤,这件事我?欠你一份恩情,现在我既然知道了?,我?一定会帮你的。”
谢谦正绝望道:“事到如今,真的还有办法补救吗?”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刘溪诗其实也很怕,但她是在穷人家长大的孩子,虽然胆小怕事,但成长路上遇到的磨难太多了?,反而比旁人多了?些孤注一掷的勇气。
刘溪诗压下内心的焦虑,尽力安慰谢谦正道:“大殿下,趁着现在大错还没酿成,我?去边境救太子,你去想办法查清楚皇后娘娘和沙塔人之间的事情,劝阻她吧。”
谢谦正已经六神无主,抓着刘溪诗的胳膊就像抓着救命的稻草,他无助地点点头。
谢谦正走后,刘溪诗说她今天想留在这里陪陪养父母,让金铃回府报个平安,明天再?来接她。
金铃毫不怀疑,回太傅府报信去了。
刘溪诗怀里揣着宋疏桐的那把匕首防身出了城,一路追着大军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