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晨在前面走得飞快,他满腹心事,不安地四处观察的同时,又时刻保持着身体紧绷的戒备姿态。
夏烁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他的模样。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袁晨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夏烁,“对了,你们刚才有什么发现没?”
夏烁眨了下眼,看他,回忆状:“好像找到了一本账簿。”
袁晨:“账簿?”
“你也不知道吗,”
夏烁弯起眼睛,“我还以为是你们之前一起发现的。”
袁晨愣了愣,“我和尚陆?不,我完全不知道什么账簿……”
夏烁:“这样啊。”
袁晨问:“账簿有什么问题吗?”
“唔,我也说不清呢。”
夏烁挠挠头,“总之好像挺复杂的样子。”
他语气轻飘飘的,表情也一副不经心的散漫,袁晨又看了他两眼,忽然问,“夏烁。”
“怎么了?”
夏烁好奇看他。
“你……”
袁晨看着他,话语却忽然止住,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问他什么,但是他眉头微微皱起,心中就是莫名其妙地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其实回想一下的话,打从第一回见面开始,夏烁的表现就一直很特别,其他人初来此地全都是不安又惶惑,面对接连发生的恐怖血腥的场景,会恐惧会害怕会惊慌,偏偏他从头到尾都一副仿佛是逛游乐园的玩闹态度,看谁都笑眯眯的,说什么都带着抑扬顿挫的浮夸语气。
这其实应该是一件很让人觉得古怪和在意的事,但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处在同一个立场,大家面对同样地境地,自发地团结成同伴互相帮助扶持,又接连面对了同伴死去的恐怖场景,于是不自觉地对还活着的同伴给予了更多的包容与理解。
而且,在大家都萎靡不振气氛凝重的情况下,有一个人能始终不受影响地笑着玩闹,总会给人一种似乎还没到彻底绝望的境地的感觉。
身处无望的黑暗之地,见到了哪怕一点微光总也会想伸手抓住攥紧,哪怕都是虚假的,是自欺欺人。
可是。
当抛弃了同伴滤镜,摈除掉多余的情感,用全然的理性目光来看夏烁这个人,袁晨忽然发现,这个人竟然有点可怕。
正常人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能在亲眼看到有人死在面前的时候,还面不改色地笑得一脸轻浮吗?
能在同伴接二连三地被害,亲近的人就死在怀里之后,还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拍拍裤子站起来,连脚步都带着轻快到仿佛就要解脱了的节奏吗?
……尚陆,真的是自己无故失踪的吗?
最后这个疑问浮上心头的时候,袁晨猛地打了个激灵,只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再去看夏烁时,他明明还是在弯着眼睛笑,但嘴角牵起的那抹弧度,却怎么看都仿佛带了几分的意味深长。
袁晨的手心微微出汗,一边顺着楼梯往下走,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夏烁,你跟杨帆差不多大吧,也还在念书吗?”
夏烁仿佛毫无察觉,“是啊。”
袁晨轻轻掐了掐指节,努力稳下声线,“你学的什么专业?”
“唔,专业啊……”
在袁晨明显紧张到有些急促起来的呼吸声中,夏烁笑眯眯说,“我忘了。”
袁晨的心一凉,僵硬地转头看他。
夏烁已经停下了脚步,他站在楼梯中间拐角处,微微低着头,厚厚的黑框眼镜镜片反着光,只能看到他上扬的唇角。
某种寒意从脚底窜起,袁晨如同石膏般被凝固在原地,恐惧如同一条冰冷的蛇,缠绕住了他的心脏,他感觉到有些呼吸困难,于是喘息声变得越来越明显,他的瞳孔不断收缩,四肢僵硬,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就在这时,整栋楼里的灯光忽然开始不停地闪烁,一亮一暗之中,仿佛还有孩子隐隐的哭声,和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惨叫哭泣。
“怎么回事?”
他震惊地望向四周,闪烁的灯光晃得视线非常难受,完全看不清周围的景象。
“你猜啊。”
带着轻快笑意的嗓音贴着耳畔响起,袁晨惊骇地扭头,就见夏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贴在了他背后,脑袋微微前倾,笑眯眯就凑在他耳边。
他下意识叫了一声,猛地后退,脚下立刻踩空,惊慌失措之下,却是夏烁抓住了他的胳膊。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说,“走楼梯得当心点。”
“你、你——”
袁晨语无伦次。
灯光终于在反复的横跳之中啪的一下彻底熄灭,整个世界陷入了黑暗,袁晨呼吸一滞,在那个瞬间,黑暗中抓住他胳膊的手存在感强烈到让他止不住地颤抖。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啪——
轻轻的一声金属扣响,一簇火苗划破了黑暗,他震惊地睁大了眼,看着举着一个打火机的夏烁,“你……你有打火机?!”
“嗯?”
夏烁松开他的胳膊,很无辜地说,“没人问我有没有啊~”
果然。
他一直都在伪装。
袁晨一瞬间心如死灰,“昨天晚上的蜡烛,也是你吹灭的。”
夏烁点头。
袁晨的目光落在他手里唯一的那一簇火光里,唇边溢出苦笑,“看来你也不怕火。”
夏烁没说话,只是站在台阶上,从高处看着他,火光跳跃,他的表情飘忽不定。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好反抗的,”
袁晨脸上缓缓浮起几分怅然若失,他语气带着些许祈求地问,“你能放过杨帆吗?他还小。”
夏烁看了他一会儿,偏了偏头,“恐怕不行。”
袁晨的绝望还未来得及浮现,就听到夏烁继续用那幽幽的语调说,“他已经不在啦。”
“什么?!”
袁晨睁大了眼。
夏烁指了指头顶的吊灯,“知道为什么忽然变成这样了吗?”
袁晨不知道,夏烁显然也看出了他的迷茫,好心地解答了他的困惑,“因为有人杀死了这栋楼里的能量来源。”
袁晨明显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于是夏烁摊了摊手,就有些无奈地说,“有人杀死了安吉尔。”
“你说什么?!”
袁晨震惊,随后立刻想起之前的对话,明白了过来,“是杨帆……他……这个混小子!”
杨帆坚持要单独留下,并不是真的想一个人静静,而是他已经决定了要自我牺牲。
他们一直都认定,安吉尔娃娃就是这里的大boss,只要杀死了它,那么一切都会结束,唯一的问题是,娃娃的诅咒会让伤害同步反馈到施害者的身上,这就意味着,杀死娃娃的同时也等于自我了断了生命。
所以如果要杀死安吉尔,就必须得有人做出牺牲。
杨帆那家伙,背着他们做出了这个决定。
“逞什么英雄……”
袁晨悲痛之余,看着周遭的场景,又陷入了深深的无力之中。
安吉尔消失了,可是他还是深陷于此,可见杨帆的牺牲根本没有起到作用,那个莽撞的年轻人他……大概率是白死了。
“为什么……”
他无法理解,捂住脸喃喃。
夏烁举着打火机靠在楼梯扶手边,他看着袁晨痛苦的表情,毫无所动,“因为你们都猜错了啊。”
袁晨慢慢抬头看他,“……什么?”
“安吉尔那孩子……”
夏烁脸上浮现出一个带着纵容意味的笑,“一直在帮你们呢。”
袁晨愣住。
“知道为什么,那些娃娃只有在晚上才会袭击你们吗?”
夏烁有些站累了,踮了踮脚尖,表情放松又带着几分懒散,“因为到了晚上,安吉尔就动不了了,也不能压制它们了。”
所以,到了晚上,那位老伯才会锁门,这都是在保护他们。
只是很可惜,有人弄坏了门锁,导致第一晚就有人遇害。
袁晨终于理清了思路,那么安吉尔当初附身在林静身上,其实原本也是想帮他们,它想通过林静来告诉他们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只不过全部都被夏烁中途打断了。
安吉尔是真正的安吉尔,是在守护他们的天使。
他茫然地问,“可它杀了陈渔……”
夏烁眨了下眼,像是才想起来,挠挠头,露出不好意思地笑容,他摆摆手,“这是意外啦意外~”
他弯起眼睛,语气温柔如水,“毕竟,它是个听话的乖孩子。比起你们这些外来者,它更加爱我。”
“所以它怎么会放过发现了我身份的人呢?”
原来……是这样。
事已至此,所有人都已经死了,袁晨自觉除了引颈就戮已无路可走,他闭了闭眼,听到了身后楼梯下细细索索的摩擦声。
“来得真快啊。”
夏烁撇了撇嘴,表情有点不高兴地看向他身后。
袁晨回头,黑暗中他看不清,但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是什么东西在顺着楼梯往上爬。
他想起夏烁刚才说的话,是因为现在安吉尔也消失了,这栋楼里,能压制住这些诅咒娃娃的力量都没有了,所以它们彻底得到了解放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世界真正的破解方法又是什么?
他很想这么问,但黑暗中伸出的一只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脚踝。
夏烁往下走了两级台阶,抬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他的眸底映着跳跃的火光,而后手上轻轻使力一推。
袁晨茫然地睁大了空洞的双眼,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这样就能结束这场噩梦了吗?
其实这样也好。
继续被关在这密不透风的狭小世界里,他很快就会发疯的吧。
这么想来,夏烁这家伙,肯定早就疯了。
如果没疯的话……
那也太可怜了。
……
啃食咀嚼的声音有些刺耳,夏烁举着打火机一边往下走,一边轻声嘀咕,“玩厌了啊……”
火苗跳跃,打火机已经开始发烫,他所过之处,黑暗散开,蛰伏在黑影中的怪物也自觉躲进了更深的暗处。
台阶上有残留的血迹,夏烁皱着眉绕开,然后开始无聊地扳着手指数人数。
“1,2,3,4,5,6,7,8,9——”
“还剩1个。”
“马上就能解脱啦。”
他的语气终于欢快了起来,忍不住哼起轻快的小调,踩着单人舞步旋转了两圈,开开心心地往往楼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