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十一片羽毛

雨滴不停的从阿娜丝塔西?娅的睫毛上落下,她看?着眼前?那如幻梦般的存在却半点都不敢眨眼,因为她怕这真的就只是一个幻象。

发间的雨水顺着额头?留下来,然后汇聚在睫毛处,大滴大滴的水珠跌入眼眶,使?得她眼前?的景物都有些模糊起来了。

眼前?不断跌落的雨珠以及身上不停传来的寒意迫使?她不得不抬手赶紧摘下修女服黑色的头?纱,然后抬手抹去脸上多余的水迹。

被雨水完全浸湿的黑色头?纱只轻轻一拧便?能从中挤出水来,她深棕色的头?发早已?被雨水浸透,湿淋淋的贴着脸,看?上去有几分狼狈。

“您……愿意进?来躲雨吗?”

她看?着暴雨之中的那仿佛水晶雕像般的光源体,轻轻的张了张口。未知?的情绪以及侵入身体的寒冷使?得她的声?音都有些低哑。

如同天?河水泄的大雨没有停歇,灰黑色的云层之中,蓝紫色的电光翻腾,雷鸣声?越加的震耳发聩。

那位本该只在梦里出现的天?使?长睫毛略微低垂了几分,雨水汇成的水珠便?大滴大滴的从他睫毛末梢落下。他不发一言的走入了阿娜丝塔西?娅的这栋小?木屋中。

木屋的门被关上,肆虐的风雨被关闭在门之外,屋内还未点灯但却没有陷入黑暗之中,因为天?使?长自身的光芒足以驱散这片黑暗。

他静默站在小?木屋的厅堂之中,背后的羽翼如同往日一样半隐为了光形态,身上的水珠无法在他的皮肤之上过多的停留,最后只能在他脚下的地面上汇聚成一处小?小?的水泊。

转身进?入里间的阿娜丝塔西?娅身上的湿衣服还未换下就又回到?了这里,她手中拿着一方干燥的毛巾迅速的走到?了伽米尔的面前?。

她半抬起的手臂在注视到?他那双似乎没有变化的浅冰色眼眸时略微有些僵住了,伽米尔静静的站立在那里,恍惚间给了她一种安静雕像的感觉,她想要用手中的干毛巾替他擦去身上的雨水,然而手臂刚抬起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

她目光微移,想要开口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干毛巾时,却忽然发现他身上已?经没有雨水了:

雨水并不能在他身上长久停留,进?入屋内后他便?和未淋雨时一个模样了。

阿娜丝塔西?娅愣了愣,然后看?了看?他脚下的那处小?小?水泊,明白了自己多余的举动,于是便?用那方干毛巾擦了擦自己湿淋淋的头?发,然后又转身进?入了里屋。

·

安静站在外间的天?使?长的目光随着阿娜丝塔西?娅的身影移动,然后停留在了她离去的方向。

这里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是陌生?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的反应,一切的举动都和他在天?国时的习惯一样。

当唯一熟悉的人类少女拿着干毛巾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注视着她,等待着她下一步的举动。

她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他的头?发,然而半途退却,她仰头?看?着他的目光也移开了,她又转身离开了他的视线。

有些微妙陌生?的失落感在灵魂之中隐约盘旋,伽米尔知?道自己的构造即将改变,于是便?将这种感觉当做构造改变前?夕的正常反应。

在这一刻,伽米尔忽然莫名的想到?了曾经消失于他面前?的同族。

他们?离开天?国时也和他一样吗?

也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感觉吗?

他知?晓没有人能够给予他答案,因为这种状况同族都已?被他遵循神的旨意,以罪之名裁决了。

在他漫长到?没有时间概念的生?命之中,那些同族的脸和他们?消失前?的话语及诅咒都是他记忆里除天?国之外的唯一东西?。

他们?每一个都不再符合“天?使?”的定义,因为构造的改变不再趋同而显示出了各自的特点来,然而所有的堕天?使?在消失前?的那一刻的神态和话语又奇异的趋同起来。

————[伽米尔,愿你深爱一人,直至万劫不复。]

————[愿你失去过往所有的荣光。]

…………

此类的诅咒,他曾听过无数遍,他不理解诅咒的话语,也不需要去理解诅咒的话语。

神的荣光永存,诅咒将永恒与他隔绝。

堕天?使?生?命消失前?的诅咒带着深沉的绝望,死亡为诅咒增强了愿力,所有堕天?使?临终前?的诅咒都汇聚成了同一个,庞大又绝望的愿力带着足以撼动命运的力量。

永存的神之荣光依旧将那份诅咒隔绝在外,足以撼动命运的力量依旧无法撼动神的荣光半分。

然而现在……

伽米尔纤长的浅色睫毛微垂,半盖住那双浅冰色的眼眸。

他身上的圣光在日渐消失。

神的荣光不再永恒。

当他的光芒全部消失时,他就无法再压制自己灵魂构造的改变,也无法继续维持着属于“天?使?”的形态了。

黑暗总是令人不安而恐惧。

他记忆里唯一不同的色彩———那位人类少女畏惧黑暗。

·

阿娜丝塔西?娅回了二?楼的卧房,然后迅速换了一身浅色的连衣裙,她一边擦着发间的水迹一边下了楼。

身负圣光的裁决天?使?依旧站在原地,半分都未移动,只在她下楼来时,目光落于她身上。

阿娜丝塔西?娅走到?他的面前?,脸上忍不住微笑:

“您总是这样静立,不累吗?”

他依旧和在天?国时的习惯一样,没有半分改变。这让阿娜丝塔西?娅心里莫名的升起了几分说不出的情绪,让人想要忍不住微笑。

总觉得外表冰冷的天?使?长有些意外的可爱。

“天?使?没有疲倦感。”

伽米尔的目光随着她移动,在他不知?时间流逝的生?命之中从未有过“疲倦”的概念。只除了离开天?国的这一次。

这是他唯一体会到?的“疲倦”感。

天?使?没有疲倦感,而他已?经不属于“纯粹”的天?使?了。

阿娜丝塔西?娅忽然沉默了,没有疲倦感也没有任何情绪的存在形式……作为人类的她无法理解,却也知?晓这不是她应该评价的事物。

唯心的世界拥有无限的可能,拥有许多超乎她认知?存在形式的生?命。

如同曾经唯物世界中学课本上的话一样: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身为人类的她无法去评价天?使?的存在形式。

…………

夜深了,木屋外的倾盆之雨也小?了不少,至少屋外的雨击打在地面的声?音小?了不少。

独居的阿娜丝塔西?娅临时收拾出了一间客房,然后打算将自己布置得较为规整的卧房让给离开天?国降临人间的天?使?长。

然而伽米尔拒绝了她的好意,他给出了自身的种族特性作为理由:

“我不需要睡眠。”

“那您不需要休息吗?”

阿娜丝塔西?娅端着烛台站在伽米尔面前?,翠色的眼眸中映着烛火,似微光闪烁。

话语刚问出口,阿娜丝塔西?娅就想起了刚才天?使?长所说的天?使?特性:天?使?没有疲倦感。

所以休息这种事情……大概也是不需要的。

“我在这里就好。”

他同样垂下眼眸注视着她,昏黄的烛火为他因过于色彩过于浅淡而显冷冰的面庞增添了几分暖意。

意思是,她继续在这房中睡觉,而天?使?长在她卧房里就这样站一夜?!

虽然知?道是所谓的天?使?习性,但作为人类的阿娜丝塔西?娅却有些忍受不了,她将烛台放置在一旁的的矮桌上,然后又出房间搬了一张铺着柔软垫子的木椅进?来,放到?了天?使?长的身后。

“如果您站累……额,无聊了的话,可以坐一会儿。”

阿娜丝塔西?娅有些涩然的说完了话,她甚至不敢抬头?看?天?使?长一眼。

人类的习性让她必须拥有睡眠,而人类的心理使?她无法忍受自己睡觉而心上人在此站一夜的场景。

对此她只能尽量用“天?使?习性”来说服自己内心的那种难耐感。

她像往常一样,将装着天?使?之羽的手袋打开几分放在了枕头?旁,然后转身吹灭了矮桌上的烛火回到?了床上。

房间并未陷入黑暗,她枕边的光羽正发着柔和光晕,而她床边站立着的天?使?也带着柔和的圣光。

阿娜丝塔西?娅脸埋在被子里,略微翻了翻身,然后便?将脸转过了看?着床边那仿佛雕像一般的神之荣光。心里升起了一种比做梦还要轻飘飘的荒谬感。

天?使?长为她守夜这种场景,几乎是连想象都不能的,可它偏偏就发生?在了现实之中。

这份难言的梦幻感使?得阿娜丝塔西?娅没有过多的睡意,她一直睁眼注视着她床边站立的天?使?长,如同他注视着她一般。

她发现他的目光略微偏移了几分,落在了她枕边手袋内的光羽上。

阿娜丝塔西?娅又忍不住微笑了,她感觉心里似乎有颗种子,种子发芽生?长,开出了一朵美丽梦幻的花,而现在,这朵花正在明媚的阳光之中展示自己。

“您的赠予,我一直都带在身边。”

她的笑容很温暖,其中隐藏着的美好感情一如既往。

伽米尔注视着她脸上的笑容,与神类相仿的美丽脸上依旧因为无表情而显得有些冰冷,但下一刻,他脸上的冰冷发生?了细微的融化,如同初春消融的冰雪,虽然还带着几分凉意,却也有了水的柔和。

他在微笑,十?分浅淡而细微的微笑。

那使?得他脸上永恒不变的无生?机冰冷气质被打破,虽然尚且达不到?亲和的程度,但那有了几分柔和的美丽面容上已?经可以窥见几分隐约的温柔来。

“我很高兴。”

他毫无隐瞒的表达自己的情绪,却不知?道这份情绪的缘由。

虽然他已?经察觉到?了她枕边手袋中,他赠予的白羽上光芒已?经消减弱了许多,但这也无法阻挡他灵魂深处的那种美好情绪。

注视着她,仿佛初生?之时接受父神赠予的错觉。

…………

看?到?伽米尔的表情变化,阿娜丝塔西?娅有些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她怀疑是错觉,然而这并不是错觉,那分柔和清晰的印在她的眼中。

带着某种恍惚的感觉,阿娜丝塔西?娅还是逐渐陷入了睡梦之中。

·

第?二?天?清晨,太阳的光芒透过窗缝照进?屋内。

不应在人间出现的裁决天?使?静默的站着注视着床上的人类少女,等待着她醒来。

她深棕色的发披散在枕头?上,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精致美丽的脸上一片平和安宁,带着几分粉色。

伽米尔不知?道人类所需的正常睡眠时间是多久,所以他依旧在安静的等待。

同样是等待,但十?分奇怪,他没有了在天?国时的那种“等待”感,反而感觉灵魂异常的平静。

他被神拒绝,灵魂构造的更改无法逆转,本不该如此宁静的。

但在看?着她的时候,天?使?不应生?出的不安与仿徨被安抚,一切重?归宁静。

·

太阳升高的时候,阿娜丝塔西?娅混沌的意识才有了几分清醒,她额头?的温度偏高,整个脑袋带着一种难受的晕眩感。

她就知?道,她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