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登门说情

张忠武等人二话不说, 扛起铁锨准备应战。

如果说梁好运前一刻还对乡村打架斗殴的事心存怀疑,这一刻再也没有任何疑惑,这些人真没想过报警。

他们不怕吕梁村的人, 梁好运也不怕。可有一点,一旦打起来, 肯定会有人受伤。受伤的是吕梁村的,赔点钱就是了。受伤的要是林张村的人, 人家看在张爷爷的面上不可能要钱。那她就得欠人情。

这世上最好解决的事是钱能解决的事。这世上最难还的情是人情。

梁好运道:“爷爷, 奶奶已入土为安, 咱们没必要迎上去。这边有没有小路,咱们绕过他们回家吧。”

张忠武拉开架子等着干他娘的,闻言不禁瞪眼:“你还怕他们?”

“我咋可能怕他们,我是觉得奶奶不希望看到。再不好梁好佳也是她孙女。我奶奶要是活着,肯定不希望我报警抓她儿子儿媳妇。”梁好运看一眼新起的坟头, “就当给我奶奶个面子。”

老支书也有儿子儿媳妇,他现在跟老伴儿单过,就是去年儿子媳妇要分家。

家业是老支书一分钱一分钱赞出来的,儿子媳妇要分他家产, 老支书气的想杀了他们。等他冷静下来又不舍得,给儿子媳妇找理由, 比如他们也不容易。又劝自己, 什么不患寡而患不均。他以为自己很公正, 指不定他给大儿子家的孩子一分钱买个冰棍,小儿媳妇知道也会觉得他偏心等等。

他这还是好几个儿子呢。梁好运她奶奶就剩她大伯一根独苗,别说药是她喝的, 是她大伯灌下去的, 她奶奶指不定也不怪任何人, 只会怪她老了不中用,放几只羊也能摔倒起不来。

老支书道:“好运说的也对,就当给老人家个面子。好运,咱们上车。忠武,你们骑车的都上车。他们要想闹,以后肯定还得来。”

梁好运:“我来给奶奶烧纸钱的时候?”

“不是,去咱们村。”张爷爷扶着跃民上车就说。

梁好运跟着上去,不禁坐直,“她敢!?”

————

“好运,好运,快出来!”

离梁好运安葬她奶奶那天已过去四天,张爷爷买的菜吃完了,今天一早就跟老支书去市里,买大白菜。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俩人准备各买一麻袋,留几颗吃,其他全用来腌酸菜。

梁好运每天早晚给张跃民“输气”,张跃民越来越精神,张爷爷走时让梁好运刷酸菜缸子,而他一走,张跃民就撸起袖子自己干。梁好运给他打杂。

张跃民听到熟悉的声音传进来,却没让很清闲的梁好运出去看看。他擦擦手,放下衣袖,收拾齐整才开门。

末世的日子很繁忙也很无聊。

忙的时候几天几夜不睡觉,打丧尸打怪物。闲的时候能闲出屁来。

有一段时间日子很闲,梁好运就去农场帮忙。农场工人都是没有异能的普通人,女性占多少,男性都被弄去干要力气的活儿。

梁好运就听那些婶子大娘念叨,男人这东西,咋惯咋行。他们要操心家里事,只要是对的,女人就别出头。不然时间久了,能养出个甩手掌柜。到那时你再抱怨他啥活不干,男人还觉得你无理取闹,病得不轻。

梁好运见张跃民要护着她,不动声色退后两步,并非冷眼旁观,而是帮张跃民掠阵。

房门打开,露出一个身形微胖的人,正是张忠武的妻子赵红。

赵红和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每天的工作是洗衣做饭带孩子。赵红的孩子大了,不需要她一天到晚盯着,洗衣做饭刷锅洗碗的工作做完,余下时间都是她自己的。然而,勤劳的人闲不下来,跟村里的一些女人,或在路口,或坐在墙角太阳能照射到的地方,纳鞋底,打毛衣等等。

梁好运朝赵红看去,她手里果然有一只纳半拉的鞋底。

张跃民开口问:“啥事?”

“有人找好运。”赵红指着西头,“我在路口听见的。瞧着不像是计划生育办,也不像派出所的人,我觉得像你大娘那边的人,又不大像。”

梁好运没听懂:“这话咋说?”

“按理说钱家人找你,肯定会拿着铁锨斧头,就算不拿,也不可能拎着大包小包啊。我没看仔细,就看到一袋豆奶粉。或者你们家还有别的亲戚?”赵红嘴上这样问,却觉得不可能。否则咋可能冷眼看着梁守义两口子那么欺负梁好运。

梁好运:“我奶奶本来有俩闺女,比我爹还小,都没长大。表姑堂姑也有,可自打那两口子不愿意伺候我奶奶,她们就跟那两口子断往了。偶尔回吕梁村,也是趁着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去看看我奶奶。”

“这就是梁好运家。”

三人下意识朝西看去,罗兰香笑容满面,像是见着娘家人一样,热络的把两男两女往这边带。

那几人梁好运还真有印象,七十来岁的那对男女是钱多银的父母,四十来岁的那对男女是钱多银的娘家兄弟和弟媳妇。

钱多银跟她爹娘很像,她弟弟也跟她有几分像,大概夫妻相的缘故,她弟媳妇跟她弟弟也有几分相像,以至于不知来者何人的赵红看清他们的长相,也不禁问梁好运:“他们是一家吧?”

罗兰香听到说话声,转过头来,看到梁好运和张跃民,脚步一顿,道:“他们就是你们要找的人,我就不过去了。”

梁好运似笑非笑地问:“都到门口了,干嘛不过来啊。”

罗兰香那灿烂的笑容凝固。

“大娘这是咋了?”梁好运继续问。

那四人脸上尽是意外:“你是她大娘啊?”

“她不是好运的大娘,是我大娘。”张跃民见过钱多银,那大嘴巴,那小眼睛,跟她娘一模一样。张跃民不需要梁好运介绍,也猜出来了,故意说:“好运她大娘叫钱多银。你们是来找好运的?”

张跃民没头没尾提到钱多银,表情又很笃定,这四人误以为梁好运跟他提过他们。钱多银的娘也没再做自我介绍,道:“对的。好运,还记得我吧?我是姥姥。”

梁好运点头:“嗯,梁好佳的姥姥。”

钱多银她娘硬挤出来的笑容凝固,“……这孩子,说话真逗。”

“好运没空跟你们逗。”张跃民挡在梁好运身前,“有事说事,没事我们还有事。”

钱多银她娘又挤出一丝笑:“有事,有事,咱进屋说。”

“不用,就在这里说,我跟你不熟。”梁好运转到张跃民身前。

钱母脸上的笑容再次变得很僵硬,钱父的脸色也极其不好看。钱多银的兄弟和兄弟媳妇不由地上前一步。

张跃民一把把梁好运扯回来。

钱母看到张跃民全身戒备,连忙解释:“孩子,你误会了,我们过来不是,不是找你们算账。我们就是想跟好运说,你大爷大娘知道错了,还有你姐好佳,也知道她做的不对。你看你能不能去跟警察说一声?”

“说啥?”梁好运瞧着她们拎的东西,心里就有预感,果然跟她猜的一样,“跟警察说我不追究,把他们放了?”

钱母连连点头:“对,对,好运真是个好孩子,等你大爷大娘出来,我一定要他们好好谢谢你。”

“他们不打死我就念阿弥陀佛了。”

钱母忙不迭道:“不会的,我跟你保证。”

“你的保证有用吗?”酸菜坛子还没刷好,梁好运懒得同他们浪费时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敢说你闺女收我婆家一千块钱彩礼的时候,你们没跟着偷着乐?没跟钱多银一块骂我蠢货。现在人被抓了,知道慌了,知道我是好孩子,不是你闺女的摇钱树。你觉得可能吗?”

钱母脸色不渝,“你——”停顿一下,又挤出一丝笑,“我们那时候无知,也没人告诉我们啊。”

“还是别人的错?”梁好运气笑了,“不过这点你不说我也看出来了。你当公安局是我家开的,我叫放人,他们就能把人放了。”

钱多银的弟弟要开口。钱母使劲车他一把,自己说:“来之前我们打听过,你这个丈夫的爷爷是老八路,老干部,听说镇长都给他面子。到派出所一说准有用。”

梁好运愣了愣,没料到还把老人家牵扯进来,不禁看向张跃民。

张跃民:“你跟这些文盲法盲说啥。”

“你这孩子——”钱母估计想埋怨张跃民说话难听,又想到有求于人,硬生生把话憋回去。

张跃民道:“不承认,还嫌我说话男人?真以为派出所把人抓紧去,他们就有权把人放了?”

“他们没权利,谁还有权利?”钱多银她弟忍不住开口。

赵红也好奇,难道不是这样的。

张跃民:“公检法听说过没?公安局管抓人查案,检察院管审核起诉,法院就是当庭宣判多少年多少的那个。案子已移交检查机关,公安局局长都没办法,你让我爷爷出面,你当我爷爷是省领导?”

梁好运道:“省领导也不敢插手,纪委盯着他们呢。”

“他们都以为审案判案的是派出所,你跟他们说纪委也不懂。”张跃民道。

赵红不禁说:“还有这么多道道?”

张跃民:“古代都有三法司,咱们现代人咋可能不如古代。”

梁好运不由得看张跃民,看来他下学这些年,一直都有看书。

“那咋办?”钱母不禁说。

梁好运很不客气地说:“罪有应得,该咋办咋办。”

“我姐没杀你奶奶!”钱多银的弟弟大声道。

梁好运:“药是她亲手灌下去的,那就是死刑!法院判你姐死刑了没?”

没有!

钱家人找人打听过,远远没到死刑那一步。

“药不是她买的?不是她递给我奶奶的?”

梁好运之前一直琢磨怎么弄死钱多银一家三口,忽略了很多细节。张家的活不少,但没有一样是需要动脑子的。梁好运洗衣扫地的时候,完全可以琢磨一些自己的事。

琢磨来琢磨去,越琢磨越觉得她奶奶死的蹊跷。她跟她奶奶住一屋,一天三顿给她送饭,钱多银或者梁守义提前把农药给她,她不可能没一点印象。

不是提前放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奶奶求那两口子,“让我喝药死吧。”那两口子就把药给了原主的奶奶。

此言一出,钱家四口同时变脸,梁好运想弄死他们——她猜对了。钱多银极有可能还跟娘家人得意洋洋的显摆过,那个死老太婆终于死了。

“就这样你们还有脸过来?”梁好运压着满腔怒火质问。

钱母道:“其实你奶奶没敢让你知道,她刚知道自己起不来,就不想活了。一直放心不下——”

“你放屁!”梁好运听不下去,左右看了看,拎起她早上扫地放在门外的扫把就砸。

赵红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忙拦住,“好运,好运,打人是犯法的,这可是你说的。”看到钱家四口全吓愣住,“还不快走?!”

钱母陡然惊醒,迈开她的三寸金莲就跑。

钱多银的弟弟拦住,“跑啥跑?让她打,我看她敢碰咱们。”

张跃民给梁家的彩礼被梁好运带回家,段老三那天又在张家呆一个早上,张跃民一直担心有人上门借钱打秋风。这几日连问的人都没有,张跃民大为奇怪。

昨天跟他爷爷聊起这事,得知在他们出去的时候来过了,还被梁好运打回去。张跃民别提多担心。昨晚梁好运刚一换背心大裤衩,张跃民就露出头,看到她胳膊腿上没有青青紫紫的痕迹才放心,同时也觉得梁好运看似莽撞,其实挺有分寸的。

张跃民见她拿扫把,而不是找石头棍子,就知道她怕把人打出个好歹。

扫把打人可不疼,梁好运要是再不敢使劲,那跟挠痒痒没两样。

张跃民找出铁锨,锄一铁锨粪便递给梁好运。

梁好运的眼睛猛一亮,不亏是她看上的人,跟她一样聪明。

张跃民给她,是因为梁好运力气大。梁好运使足了劲扔出去,粪便如天女散花般落钱家四口一身。

张跃民的动作快,梁好运的动作更快,一切不过眨眼间,钱家人呆愣住,赵红往墙边退,冷眼旁观。

梁好运见他们还不走,又铲一铁锨,像农家人扬麦子似的扬起来,钱家四口打了个激灵,拔腿就跑。

围观过来的亲戚邻居乐的哈哈大笑。

钱家四口涨红了脸,出了林张村,那脸上的红晕都没下去。

梁好运却不放心,“他们不会过几天还来吧?”

“还来?”赵红惊呼。

张跃民跟他爷爷聊过梁守义他们的事,道:“他们想来也没时间。”对好运说,“虽说牵扯好几件事,但涉案人员少,案子简单,从递交到检察机关那日算起,一到两个月就能结案。”赵红问:“他们今年春节在监狱里过定了?”

张跃民微微点一下头,对梁好运说:“我们回屋吧。”

“你俩一天到晚在屋里干啥呢?”赵红顺嘴问一句。

张跃民:“刷酸菜坛子腌酸菜。”

“离下雪还早,急啥啊。”有人忍不住说。

张跃民道:“我们还有别的事,得提前弄好。”

“你有啥事?”有人笑了,觉得张跃民的话可笑。

张跃民真没空跟她们掰扯,“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了。”

连着两天把过冬的菜腌好,张爷爷就驾车载梁好运跟张跃民去市里。只是刚出门就被张忠武拦住,要张爷爷捎他一段。

老爷子没让他上车,“你去市里干啥?你的自行车呢?”

“买菜,用自行车驮不方便,现在的菜越来越贵,烂个半斤都得好几毛钱。”

张爷爷实话实说,“那你也不能坐。我们去市里买东西,你再坐上去马拉不动。”

“买啥东西?”张忠武怀疑他就是嫌捎着他麻烦。

张跃民开口说:“缝纫机。打明儿起,好运学着做衣服。”

“好运还会做衣服?”坐在张家墙边纳鞋底的女人忙问。

张跃民道:“你说的出来的好运都会做。”

“我的亲娘来,好运这么厉害?”

梁好运谦虚道:“只会用手缝,没碰过缝纫机。你要是不怕我给你缝坏了,等我们家缝纫机买来,可以把家里需要补的衣服拿来,我帮你缝。”

“这可是你说的。”那女人慌忙起身,对张爷爷说,“大爷,我不是要占你们家好运便宜。”

张爷爷道:“我都听到了。你不嫌我们家好运缝的不好,我肯定不说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谁家有个缝纫机都恨不得供起来,梁好运倒好,主动给他们用,那女人不放心,怕好运说好听的糊弄她,“大伙儿也听到了。”

张忠武道:“听到了,听到了。大爷,我回家推车子,咱们一块,回头菜放你们车上。”

“啥菜这么宝贝?”有人忍不住问。

张忠武道:“买些绿色的菜,听说都是啥搭棚菜,一个比一个贵。要不是我小舅子要来帮我垒猪圈,我可不舍得买。”

“你自己弄不就好了?”张爷爷道,“让满仓帮你看着。”

张忠武道:“我就在他跟前随口一说,他要帮我,我总不能不让吧。不说了,去推车子。”说着就走。

梁好运小声问张跃民,“反季节蔬菜特别贵?”随即补一句,“我在吕梁村那些年没吃过。”

张跃民:“很贵。等到腊月跟猪肉一个价。”

梁好运从吕梁村到这边,又从这边到市里,开回几次,没见过大棚,“是不是这边没人种大棚蔬菜?”

“不是搭棚?”

梁好运:“当然不是。其实就是温室蔬菜。你柜子里那么多书,应该有提到,古代就有温室蔬菜。”

张跃民还真没注意,“听你的意思像是很了解?”

“我——”梁好运离他近一点,压低声音,“我梦里在大棚里干活过。不过那些搭大棚的材料此时还没有,得再过几十年。”

张跃民心说,恐怕得再过百年。

世界日新月异,也不可能几十年后就迎来世界末日。

真是那样,梁好运也不可能一心想着赚钱,必然会从现在开始准备,比如强身健体,比如让他把房子建的牢固一些,比如挖些地窖等等。

张跃民:“要是让你盖,你能盖起来吗?”

梁好运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样问。

张跃民道:“爷爷年龄大了,以后生病得咱俩照顾,我想趁着爷爷身体好多赚些钱,到时候一两年不做事咱们也有钱用。”

梁好运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就你这个小身板?”

“我觉得我要痊愈了。”以前他是三天一小病,七天一大病。最近有半个月了,啥病没有,吃嘛嘛香,张跃民觉得他离健康长寿不远了。

梁好运摇头,“没那么神奇。只能证明你抵抗力比以前强。大棚蔬菜特辛苦,我的身体都觉得累,你最多半天就能累晕过去。到时咋办?总不能让爷爷干。我可没空。”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张跃民又补一句,“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梁好运道:“你清楚就不会这么说了。这事你就别想了。你要是觉得自己整天闲着没事,回头就帮我缝扣子。”

“扣子?”张跃民怀疑他听错了。

梁好运:“给村里人做衣服,他们肯定不要咱们缝。要是给城里人做,人家可没空。回头找我做衣服的人多了,做饭刷碗都得你来,你还咋弄大棚蔬菜?”

“我还——那岂不是你赚钱养我?”

梁好运:“不能这样说。你我是领了证的,无论我赚多少都是夫妻共同财产。就像军人当兵立了功劳,军功章上有家属一半。”

“你也说那是家属。可你是我家属。”

梁好运摇头:“军人不止男人,还有女人。”

“这话不假,可咱们村都是老爷们赚钱养家。老爷们主外,女人主内。我一个男人让你养,成啥样了?要让外人知道,还不得说我比大爷还窝囊。”

他口中的“大爷”是指张跃华的爹。

梁好运道:“他是惧内,你又不是。再说,你跟谁比不好跟他比。”

“你当我想,还不是咱们村他最窝囊。”张跃民要是活一天少一天,他倒也不在意谁养他。问题是他快痊愈了,“反正我不同意。你不教我种大棚蔬菜,也别想买缝纫机。”

梁好运气的朝他肩上一巴掌,“反了你了!”

“咋了?”张爷爷转向他们。

张跃民张口要说,梁好运连忙捂住他的嘴巴,“没事,没事,我和跃民闹着玩呢。”

张跃民使劲摇头。

张爷爷道:“我看不像吧。好运,啥事不能让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