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第 110 章

大概是走得不?远,姜雾发?现自己并没?有离开?申州,她沉下心思赶路,不?消几刻钟,就隐隐约约窥见了蔚蓝色的海域。

这会儿朝阳初露,金色的阳光照破黑夜,于海面上洒下零碎金芒,远远望去,竟像是笼罩住了那片辽阔的深海。

一路上都?沉默下来的昆仑镜突然出声了:“我寻到你师父的踪迹了。”

姜雾陡然顿住了步子。

自打霄云楼与紫微失去通讯后,昆仑镜就一直在尝试联系她,却怎么也找不?到踪迹。

走到这里,却突然冒出一句“找到了”,怎么看都?是刻意为之?。

姜雾默了会儿,没?有第一时间接上它?的话,她眺望着远方,汪洋闪着粼粼波光,阳光很大,看着像是为那片海域强行铺上了一层金色薄膜。

昆仑镜低声叹道:“你不?必怀疑我的用心,都?到这步田地了,我不?可能?还对你做什么不?利之?事。”

它?这句倒是实话,若真有什么不?轨之?心,何必大费周章的把她引到这里来。

姜雾抿唇,“我师父可还安好?”

言下尽是试探之?意。若还安好,姜雾打算先处理完这里的事,再去寻她。

昆仑镜停了小会儿,慢慢咂摸出两个字:“不?好。”

姜雾手心一紧,唇角抿得更厉害,昆仑镜接着说道:“她被喂了太?多丹药,虽然尽是些没?有丹毒的极品灵丹,但?到底盈满则亏,而?且……”它?顿了顿语句,言语很是隐晦小心,“她的状态,总之?很不?好。”

“丹药?怎么会被喂丹药?是不?是我师父受了什么伤?”

“不?是,这个缘由,我并不?方便说,你去见了就知晓了。”

姜雾沉默下来,昆仑镜又道:“南行十里,有一处空中浮殿,她就在那里面。”

“你为何之?前不?告诉我?”她一语挑明疑虑,“昆仑镜,你在阻拦着什么?你不?想我现在去往无妄海。”

昆仑镜没?有反驳,却也没?有直面她的问?题,“我只是到这里才探出了她的位置。姜雾,空中浮殿的施界者是天枢,就算我有神力加持,也无法在后生之?界里压制住他。”

之?前一直隐晦没?说,是因为它?不?能?贸然提起天枢的名字,恐被此?界天道窥伺。

而?现如今又说了……则是因为有人比它?料想得更早动手了,某些人分身乏术,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点?细小的动静。

姜雾凝住视线,她隐隐察觉出一些不?对劲来,但?很快就在脑子里倏忽掠过,根本无法抓住那一点?头?绪的尾巴。

也许是太?过担心紫微了吧。焦急在心间蔓延,冲昏了她好不?容易凝聚起的理智,她没?有办法再去无视师父的下落。

目光从远处汪洋移开?,姜雾不?做迟疑,识海追寻昆仑镜说的位置,折身飞去。

越过茂密的耶珠藤林,再往里深入下去,是靠近绯林的边境,赤色烟霞缭绕,笼罩在群树之?间,姜雾轻轻落在一棵青松树梢,些微一抬眼,就看见了浮空中一座巨大的殿阁。

来往鸟雀争鸣,不?时扇着翅膀从中掠过。金光细闪,结界化作瞬间陨灭的星辰,永无息止的流窜在薄光内,姜雾凝眼看了片刻,轻轻摇头?,“不?行,我攻不?破这个结界。”

“无需攻破,你卸下周身灵力,我自可带你进去。”昆仑镜想了想,补充道:“此?结界施了布伽印,旨得是以柔克刚,最?忌讳强攻。你若携带过强灵力入内,恐怕会惊扰天枢。”

姜雾闻言思索几息,手心微紧。若是能?安然带出师父便罢,若是不?能?……到时灵力在一时之?间无法积聚充盈,只怕会被动行事。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座大殿,眉心紧蹙。

可是已经来到这儿了,她不?可能?空手而?返。

思及此?,心念一动,满身霜光从肩头?滚落,化作尘埃雾霭,顿时消散在茫茫烟霞中。

昆仑镜见她依言照做,心底有些微松,连忙裹着她身体,用神术将她附着在鸟儿身上,随着雀鸟扑腾几下,姜雾消淡的身形就落入了结界内。

刚一落地,她透明的足尖便慢慢成型。

姜雾警惕地环视四周,发?现除了清越的鸟鸣声,再不?闻其他。假山流水,水榭廊桥,精致的庭院仿佛真的让人有一种置身凡间小院的错觉。

“……阿雾?”

姜雾回眸一看,紫微正撑着门框,半开?的殿门很是厚重,将她的身形衬得羸弱不?堪。

她面上是十足十的惊讶,或许还有点?疑惑,看到姜雾快步往这儿赶来时,心口冷寂许久的心又怦怦跳个不?停。

“师父!”姜雾一把抓住她的手,直到此?刻,她才感觉出紫微有多不?好。

掌心那只手瘦削无力,露出的腕骨尖锐凸起,上面还隐隐约约现出一条紫青色的经脉。

姜雾实在不?敢想象,紫微到底在这里受到了什么折磨。

紫微似乎察觉出了什么不?妥,她闪了闪目光,轻轻一挣,垂下了手。

“阿雾,你怎么寻来了?”她蹙着眉心,脸上显而?易见有了担忧,“是不?是他将你掳来了?……可伤着你了?”

“没?有,师父。”姜雾摇摇头?,“我是来带你走的。”

“走?”紫微有些愣怔。

姜雾不?由分说想要去拉她,手伸到一半却想到了什么,改换挽着她臂弯。

“是,师父送来了龙血,我修好了昆仑镜,它?可以带我们出去。”

提到这个话头?,紫微白?了白?脸色,虽然很快就被她的轻笑掩盖过去,但?这仍没?有逃过姜雾的眼睛。

她顿了顿臂弯上的指腹,琢磨着紫微到底是怎么从天枢手上拿到龙血的。

而?且昆仑镜的那句“朝已经奄奄一息”,又是什么意思……天枢作为剑道至强,他以杀止杀的剑意闻名天下,这里面剑灵朝的功劳功不?可没?,他怎么可能?放纵朝死去。

昆仑镜此?刻从她眉心飞出,古朴华丽的镜身悬浮在半空,光滑的镜面上蒙着一层浅浅的金光。

“你……”姜雾皱起眉,不?明白?它?怎么突然出来了,话还没?开?口,就被昆仑镜突然低语的声音打断。

它?沉着嗓子,空灵低声道:“紫微,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昆仑镜!”姜雾直觉没?什么好事,她慌忙想要拦住它?的话,眉心滚烫的契印浮露,奈何昆仑镜竟然丝毫不?受影响。

它?睁开?一只金瞳,纯粹的瞳孔注视着她,那只眼睛神性冰冷,姜雾却看出了它?睥睨苍生的漠然。

“姜雾,何为神,何为人。”它?不?含一丝语调的叙说着事实,“你用人咒来困住一个神,实乃大谬。”

“你想干什么?”紫微把姜雾护在身后,即使是这样,她也依旧没?有忘记保护徒儿的本能?。

姜雾握紧了拳头?,她盯着昆仑镜,咬牙反诘道:“既然你自诩为无所不?能?的神,为何还要用人来拯救苍生?!昆仑镜,你要做什么,我都?帮你完成了,以前会,以后也会,所以你别把我师父牵扯进来,她什么都?不?知道!她……”

“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昆仑镜打断了她的话。

那只金瞳微微眯着,又看向了紫微,“她知道,只是她不?愿去面对罢了。就像你,姜雾——”它?移回目光,重新落在姜雾脸上,字字珠玑:“你心里明白?,我为什么会让你来这儿。她——是这盘局的关键。”

“可她是我师父!天枢做了什么,与她毫无干系,她不?能?……”

“那些死去的人难道就有干系了吗!”昆仑镜突然情绪有些激动,“姜雾,所有人都?很无辜,但?你要明白?,等待绝不?是最?佳的解决办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能?守着她一时,又岂能?守得住她一辈子?!”

姜雾脸色霎白?,她慢慢松了手指尖,发?白?的指甲逐渐回血。

紫微听了许久,约莫听出了个什么大概,出人意料的是,她一点?害怕也没?有,反而?倚着门框,苍白?的脸轻轻漾出一个笑容,眉梢略挑。

“行了都?别争了,阿雾,你也别说了。”她的视线从一旁的姜雾滑过,定在空中金镜上,“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师父!”姜雾不?赞同的摇着头?,她清凌的眼睛顿时有些红,还起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紫微拍了拍她的肩,笑意慵懒,“阿雾,它?说得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三百年前我堪不?透,所以造就了如今的局面,我不?是一个圣人,但?也不?是一个恶人,我不?愿看见苍生因此?生乱。”

姜雾掐紧了指尖,生生逼回泪意,她哽噎着喉咙,摇头?道:“师父,这不?关您的事,是天枢,这都?是天枢布下的局!您没?有错,您不?该为他遭此?……”

“阿雾。”紫微轻叹一声,瘦削的指尖摩挲着她的脸,替她别去耳旁碎发?,“他是我青梅竹马的师兄,也是我恩爱不?疑的道侣,更是我恨了三百载的心魔。我们之?间的纠葛,本就不?应该祸乱世人,他造就的劫数,合该让我来渡。”

“爱和恨,都?是疲惫不?知倦怠,而?我到如今,已是累了。”

眼眶中盈盈的泪珠落下,姜雾安静的站在那儿,朦胧的视线分不?清紫微身影。

温凉的手抹过她眼角,她眨了眨眼,看清了紫微温柔的笑意。

接着,紫微再度开?了口,问?的却是昆仑镜,“不?过,我需要知道一切。”

她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眼睛盯着它?,即使脸色苍白?柔弱,眉眼依旧难掩飒爽洒脱。

“他曾做过的、所有的一切。”

“可以。”昆仑镜倒是很爽快的答应了她,与此?同时,那只金瞳又显露在镜面上,“我可以告诉你一切,他所有的、无人能?知道的秘密。”

站得久了,紫微似乎有些疲乏,她踱回软榻,就着姜雾的手慢慢坐下去,她靠在软枕上,闭上了眼睛,轻声呢喃:“说吧,我听着呢。”

昆仑镜默了会儿,思考该从何处说起,姜雾却率先问?它?:“来之?前,你曾说后生之?界里你无法压制住天枢,这是为什么?”

这一茬被提起,昆仑镜有些说的头?绪了。

“既然你提到这儿,我就先简单说一下,死地与后生。”

它?向紫微大概说了说两个世界的区别,继而?接着道:“后生之?界,说白?了就是有人在死地之?上,生生造出了一模一样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你,还活着。”

紫微颦着眉头?,“什么叫我还活着?”

“简单来说,在死地之?界中,你晋升大乘期时失败重伤,后来又因为救姜雾而?自燃元神,最?终形神俱灭。”金瞳微眯,狭长的眼眸注视着紫微,它?缓缓说道:“而?天枢,为了让你复活,所以用开?天斧和九黎壶,重新创造了一个世界,这,就是后生之?界的来由。”

脑子里混沌的思绪突然间被拨开?迷雾,姜雾在这一刻反应过来,自己经历的那么多事,到底与昆仑镜之?间存在着什么联系了。

她盯着昆仑镜,收紧的手心未曾松开?,姜雾心底清楚,这会儿的它?,不?同昨夜荒山之?下,它?已经没?有必要再做隐瞒了。

“复活?”紫微笑了笑,眼睛里却看不?出多的笑意,她似乎是真的很疲惫了,听到昆仑镜说天枢想尽办法让她复活时,也不?曾有多的情愫流露。

她又点?点?头?,示意它?再说下去。

“后生之?界虽然看起来是个完美的世界,但?它?本质上还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境,只不?过在这个庞大的幻境里,你依然活着,万物仍有轮回。”金瞳看着她,不?移分毫。

“而?他,作为这个世界的创造者,会是此?界力量的辖制,如同你们修仙者熟知的天道,没?有人可以越过他。即使是神,在九黎壶中也只有小心隐藏,才能?躲过他的窥伺,所以我无法压制住他。”

姜雾想起了那个预警梦,昆仑镜曾说,这是死地之?界中某个人的记忆,那说明在那个世界里,紫微的的确确已经去世了很久。

天枢既然有把握创造出这样一个世界,那为什么还要等到顾七七扰乱天下苍生后。

昆仑镜一眼便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它?斟酌着语句,说道:“天枢会等那么久,完全是因为命盘。父神创世,虽有三千命盘,但?主世界的命盘无人能?掌。命盘在,则秩序在。天枢想要颠倒世界,只有等命盘自行崩碎,才可借重塑命盘的机会,再创世界。”

“这么说,我这一辈子,早就活在了他人的囚牢里。”紫微笑得眉眼弯弯,“可笑,可笑。”

“其实并非如此?。”

昆仑镜想了想,还是打算如实相告,毕竟它?需要的是一个毫无留恋的紫微,它?需要她死心。

“天枢在这个世界里,一开?始没?有记忆,是在你二人恩断义绝后,他才把记忆找回了七七八八。不?过,正如你所说,自打他找回了记忆后,就想了许多法子来阻止你的命数。”

金瞳半眯,细碎的星芒在瞳孔里跳跃,“姜雾,陆归龄,叶纵云……都?是他的棋子。一局名为’救你’的棋。”

紫微重重闭上眼,淡色的唇绷得很紧。

“在死地之?界中,姜雾因心魔劫死在天雷下,而?陆归龄却因为大乘期渡劫时恢复了记忆,无法破劫,成了半途折损的坏棋,这一点?对于拥有记忆的天枢来说,是无法容忍的事。所以,为了不?浪费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剑道之?子,也为了更好的护住你,他将所有的一切,布为棋局。”

“姜雾是你的死劫,可也是陆归龄的死劫,在这个世界里,他做不?到完全抹消你那糟糕的命数,但?让一个人在命数里代替你去死,倒是很容易。”昆仑镜看了眼脸上愈发?失去血色的姜雾,继续说道:“再加上他确实想要换一个剑灵了。”

“……什么意思?”紫微在电光火石之?间,猛然猜到了一个荒唐的念头?,“你是说……?”她停住话,眼睛看向几欲站立不?稳的姜雾。

昆仑镜为她证实了这个想法,“陆归龄本来不?会那么早死的。天枢本来打算再用龙血为你重塑筋骨,可你趁他不?备,打算强取朝的龙血,殊不?知被困剑身多年的朝心有怨恨,看见你来更是痛下杀手,打碎了你的心脉。”

“天枢暴怒失控之?下,斩了朝的四足,抽筋剔骨。剑灵已残,他势必要重觅新的剑灵。正好叶纵云已用天火烧走了万兵之?主的魔气,挖心自绝的陆归龄,正是他中意已久的猎物。”

“可那是他的徒弟。”紫微抿了抿唇,手有些发?抖,乌黑的眼眸嵌在面庞上,更显虚弱。

昆仑镜轻叹,“徒弟又如何?他为了你,杀了不?知道多少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半毁的徒弟,再轻言放弃。”

“所以……你早就知道,陆归龄会死了。”姜雾控制住发?颤的声音,她看着那只金瞳,“昆仑镜,你说这是’你不?能?左右’的事,你怎么可能?’不?能?左右’呢?”她摇摇头?,固执地不?让眼泪滑落,“你骗了我,你又骗了我。”

“姜雾。”昆仑镜叹息道:“我的确骗了你,但?你要相信,他并没?有真正的死去。”

“是,他的确没?有死,成了剑灵的他又怎么能?算作死呢。”姜雾终是滚下一串泪来,挂在面颊上,晶莹剔透,“可是这样的他,没?有了神智,没?有了自我,又怎么能?算作活呢!”

“阿雾,你别哭。”紫微坐起身,拉过她的手,一双眼睛渐渐蒙起薄光,“你别这样,别哭,是我……都?是我的过错,是我的过错。”

姜雾死死咬住唇,奈何止不?住一串又一串泪珠滚落,她呜咽出声,哭道:“师父,师父!我不?想哭的,您也别哭……这不?是您的错,不?是的,是我放不?下,一直都?是我放不?下啊!”

她扑倒在紫微怀里,苦涩的泪水没?入唇齿,“我应该恨他的,师父,我不?该再为他落泪的。您一直教导我,要么恨,要么爱,可我太?不?争气了,我不?敢去爱,连恨也恨不?入骨。师父,他那样卑微的求我,我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我以为我放下了,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从未放下。”

她哭得那样可怜,像极了幼时不?谙世事时的委屈,紫微深吸着气,按压下涌动的泪意。

“阿雾,你要明白?,放下——太?难。”她摸着姜雾的头?,缓缓说道:“情之?一字,我参悟了一辈子,琢磨了一辈子,困守了一辈子,临到头?了,才懂何为爱,何为恨。”

姜雾从她怀里起身,被泪水洗涮过的眼睛清明透澈,宛若最?明亮的琉璃珠。

紫微淡淡一笑,拭干她颊上的泪痕,“爱是放手,恨是折磨。追逐了一生向往的天空,却怎么也逃脱不?了掌心的线,爱到恨到倦了,再没?有力气追逐,就不?得不?放下了。”

“而?你和他,不?该因我们错过。”她的眼眸很宁静,像平静无澜的死水,“阿雾,忠于自己的心,心会告诉你,最?正确的答案。”

自己的心……姜雾慢慢抬起手,捂住了胸口。

她的心啊,她的心早就被顾七七撕碎了,在这里砰砰跳动的,是陆归龄的心,不?是她的。

“这是……他的心。”

“那你问?过这颗心吗?”紫微松开?她的手,语调和缓,“阿雾,心是不?会骗人的。”

姜雾愣愣的垂着眼睫,她看着地面上的青松石,仿佛一下子沉浸在了不?可自拔的回忆中。

接着,她慢慢的摇着头?,慢慢的,凝聚起明亮的瞳光。

“不?,我不?用问?了。”她看着紫微,漂亮的眼眸一片濡湿,“它?早已告诉我了,师父,很早很早之?前,它?就已经告诉我了。”

有多早呢?

大概是十七岁那年的仙门大比上,她投机取巧猛攻陆归龄下盘,一向正道路数的剑道天骄显然有些无措,一个晃神,就被她逮着机会钻进毫无防备的胸膛,打算送上独门特制的强势锁喉。

“咚、咚、咚……”

那颗心跳得很快,她还没?嗤笑着打趣,下一秒就被慌乱的剑气猛然扫退,再抬头?,剑锋停在耳鬓,他侧着脸,耳廓赤红。

“其实……”到这会儿,沉默良久的昆仑镜终于再开?金口,“其实他并没?有成为剑灵。”

“……你说什么?!”姜雾瞬间看向它?,冷寒的眉目再不?见一丝信任。

昆仑镜无奈道:“姜雾,如今再骗你,对我没?有任何用处了。我本来不?欲告诉你的,天机一旦泄露,你与他之?间的命数便再无人能?掌握,我如今告诉你,反而?是将你们推向了虚无缥缈的世界命盘。”

阒然寂静,姜雾的嘴角绷得平直,她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哑:“生离死别,我们都?已经经历过了,昆仑镜,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你说吧,我……不?畏惧。”

仿佛早就预料到了她的答案,昆仑镜隐隐叹了口气,“你向我询问?镜身修复材料时,我曾说过,妄水乃父神盘古陨落之?际流下的泪珠,十二滴尽数存于无妄海海心,封锁罗睺魂魄。那日倦云小筑里,他为你取来了两滴妄水,可你却没?有收下。”

姜雾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难道是妄水救了他?”

“差不?多吧。妄水中锁有罗睺魂魄,天枢炼化他为剑灵时,妄水替他挡了一劫,所以他仍保留着神智,只是为了迷惑天枢,麻痹大意,他才不?得不?委身做了剑灵。”

还有一层它?没?有点?破,这也是它?为什么眼睁睁看着陆归龄挖心自绝,没?有阻拦天枢想要炼化他为剑灵。

因为只有这样,命盘才不?会受到崩碎的威胁。天枢作为罗睺转世,亲手将自己的三魂七魄弄得残缺不?堪,此?为自戕绝命,如此?而?为之?,才能?不?影响世界命盘一丝一毫的气运。

而?无法出手的它?,只能?由着天枢布下的棋子,一点?一点?的反将其军。

的确,罗睺不?死,百族难安;罗睺死,百族亦将顷覆。但?这并不?代表它?会放任罗睺,放任他毁灭这个世界。

他和无妄海海心裂缝,都?是无数族人前赴后继为之?赴死的根源,他们布了数万年的终局,走到如今这条路的机会,只有一次。

昆仑镜很清楚,罗睺得死,裂缝也必须修复,世界命盘需要回归本源。

而?这一切的关键,都?在紫微身上。

姜雾是推动这一切行至此?处的云子,那么紫微,则是天枢死守身后的心骨。

心骨一碎,满盘皆输。

它?用那只金瞳,定定的注视着紫微,嘴里的话却是朝着姜雾说的。

“现在他正在无妄海海域,以帝皇钟之?力困住了天枢。不?过终究是灵体,即使困住了一时半会儿,也无法伤天枢半分。”

但?也因为这点?,它?才能?毫无顾忌的来到这里,松口说出天枢的秘密。

原来她过来时,隐隐绰绰瞧见的金芒,并不?是阳光过大,而?是陆归龄拼死布下了结界。

姜雾颤着眼,不?由分说,立时牵住紫微的手,欲离开?此?处。

却被紫微拦了下来。

“师父?”姜雾不?解。

紫微笑着摇了摇头?,飒爽的眉眼褪去孱弱,多出几分隐约明丽。

“我需要去取一样东西?,你们先过去吧。我随后就到。”

“可是……”

“这样也行。”昆仑镜像是猜到了她要去做什么,一道金光落在紫微身上,“有神光庇体,你可自由出入这座殿阁了。”

“多谢。”紫微摸了摸姜雾的脸,面容又恢复到了以往威严,她不?容置喙的下了决定,“阿雾,听话。”

这样笃定的模样,让姜雾有些提起的心微微放下了。

她再三叮嘱紫微一定要速速跟来,后者微笑着点?着头?,算是应承她。

纵有万般担忧,但?姜雾还是没?有犹豫,即可奔赴无妄海海域。

她本就要阻止天枢,如今再一得知陆归龄尚算平安,且正在同天枢交战,她无论如何都?要赶过去相助。

等姜雾赶到无妄海时,周身像是置入了漫天金海。

星芒游走,穿梭在浮空,两道急速飞驰的光影撞在一起,又迅速分开?,呼吸间,已来回交错不?下百次,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霜光聚在瞳仁上,有灵力加持,姜雾终于看清了光影里的人。

白?袍紫襟,披头?散发?的男人神情慵懒,他像是在调/教什么宠物,又像是在试探这只宠物最?大的潜力,轻而?易举地化去了来人猛烈攻势,至于来人——

姜雾深吸着冷气,咸湿的空气疯狂窜入胸腔。

即使那道身形很淡,淡的几乎要看不?到他的脸,但?姜雾还是一眼认出了陆归龄。

他依然是一头?及颚短发?,身上却完整的见不?到焦影,金光笼罩在身上,坚硬的金材化成羽甲,半裹在他的手上。

陆归龄捏紧拳头?,抿紧唇,脸色冷峻的一拳挥下。

那只拳风刮起一卷巨流,带着吞天灭地的气势,实打实的朝天枢袭来,天枢却没?有多余的表情,他仍轻轻含着笑,深邃的眉目满是漫不?经心。

拳头?停在他鼻尖一寸,带起的巨流也化做春雨柔风,轻飘飘散在天枢身后,他散在肩后的长发?乱舞,飞扬在气流中,像一匹洒了水墨的缎子。

大概是有帝皇钟的威力,陆归龄才能?勉强与天枢打成平手。可照此?下去,他也根本无法脱身。

姜雾蜷缩起指尖,发?紧的喉咙有些涩,胸腔里的那颗心咚咚直响,她不?由捂住胸口,忍住那一丝丝传来的隐痛。

或许是传说中的心灵感应,也或许是他察觉到了什么,姜雾一瞬抬起的眼,与陆归龄鸦青色的眼眸撞在了一起。

他在刹那间变了脸色。

“锵——”

刀光带着凌厉霜影,齐齐止在一柄破空飞来的长剑上。

天枢握住剑柄,万年不?变的慵懒神情终于动了,他挑了挑眉梢,薄唇弯出一个玩味的笑意:“姜雾。”

这是她第一次离天枢这么近,看清了他深邃眼窝中有着一双极浅的琥珀色眼眸,在金芒照耀下,极为逼人夺目。

天枢移走了目光,眼睛看向另一旁的陆归龄,声音里有几分浅笑。

“你的心给?了她,我不?怪你。不?过她自己送上门来,可就别怪为师了。”

陆归龄瞳眸一缩,他在短短几息就听懂了天枢的意思,身体比脑袋反应更快,竟然追上了天枢的剑。

天枢也有些讶异,他看着眼前这个挡下了他剑的弟子,眼眸里的玩味消退几分,“失去了无情剑心,还能?再挡住我的剑。不?错,不?错。”

刚从鬼门关逃下的姜雾全身是汗,她很是胆颤的看着那个男人,提着刀却没?有松动半分,反而?微微露出几分刀尖,对准了天枢的侧腰。

一旦他有什么动作,她这一刀捅过去,势必会破他罩门。

可她想得太?过简单了。

活了两辈子的天枢,修为臻至大圆满的剑道圣人,又岂会是她一刀能?威胁得住的存在。

天枢的剑向来很快,没?有人能?在见到天枢的剑后还能?活下来的,见血封喉的剑招,以杀止杀的剑意,这是修仙界剑修无数人心向往之?的第一强者,即使是巅峰时期的陆归龄,也只堪堪接得住他十招。

十招过后,若非天枢停手,必剑毁人亡。

姜雾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感觉腰腹一痛,就被一道极大的力道冲出数丈之?外,与此?同时,方才她站着的地方立在一个身影浅淡的人,他站在那儿,双手覆满金色的羽甲,死死抓住了那把锋利的剑。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天枢冷嗤一声,强大浩瀚的灵力瞬间铺开?在海域之?上,这股威压直上姜雾识海,压得她立刻吐出一口鲜血来。

余光中,陆归龄被震开?,而?那柄锋利的剑极迅速地刺了过来。

“昆……”

“噗——”

她口里的那声“昆仑镜”还没?有说完,闷声一口鲜血就从男人的嘴边洒向海面。

天枢收了剑,状似无意的弹了弹剑身,一弯厚血飞溅而?出,坠入蔚蓝色的深海。

陆归龄挡在她身前,金色的光刺在伤口上,锋芒毕露。

姜雾连忙抱住他,颤抖的手却穿过魂体,无法触之?一丝一毫。

陆归龄看着她,眼睫微抖,昏暗的眼眸透不?进阳光,“你怎么过来了。”他歇了口气,尽量匀整自己的呼吸,“不?是说好了,要好好地活下去吗。”

“陆归龄!”她又气又急,更多的却是哽噎,泪花闪在眼角,在阳光下很是明亮,“你又骗我,又骗我。我到底是有多好骗……陆归龄,你到底还要骗我多少次。”

他叹口气,半阖的眼睫变得沉重,看来成为了灵体,也免不?了死去消亡的一刻。

“我没?有骗你,我也以为我死了。”他抬起透明的手,稍稍碰了碰她的脸颊,却在指尖穿过肌肤的一刹那猛然收回。

“姜雾,”陆归龄弯起眼,笑容有些淡,“如果有来生……”他停了会儿,破碎的声音又散在风里,“不?了。”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就停住了话,深深凝望着她,似乎想要将她的容颜刻入骨髓。

姜雾终是哭出了声。

她按住心口上尖锐的疼痛,“下辈子……下辈子别再遇上我了。陆归龄,就这辈子吧。”她低下头?,喉咙里的石子儿翻江倒海,几乎要撕裂开?她的嗓子。

“就这辈子,你让我死心,”她低低说着,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好不?好?”

“好……”他阖上眼,淡淡的嗓音游离在风中,“姜雾,好好活着。”

识海里那一抹交缠在一起的契印轰然消散,如同他骤散的灵体,金芒流入周身星河,姜雾捂住脸,剧烈颤抖的手几乎不?能?掩盖住她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砸落云端。

与此?同时,一面巨大的金钟乍然成型,浑厚的钟声长鸣,一击又一击,回荡在云端之?上。方才还闲庭漫步的天枢陡然变了脸色,他提起剑,直冲过去欲砍破这一巨钟。

可惜于事无补。神力交融下,挣脱束缚的神器不?用再去在意这点?外力伤害。

从云端坠落的泪珠汇满神力,散在水雾风花中,环绕着帝皇钟,将泪珠里隐藏的神力一丝丝灌入进去。

直至金钟光芒大亮,钟声沉稳有力,穿透云层天幕,缭绕的积云被震散开?,一声接着一声,直至那苍青天幕,似乎也有碎裂的痕迹。

这是……界破。

天枢不?敢置信的眯起眼,他恍然惊觉了什么,杀人的目光陡然停在那端的姜雾身上。

是她,一定是她,他想起来了,这个人根本就是这个世界的变数。她,不?该存在。

苍穹垂暮,鸿日暗淡,山河摇摇欲坠,底下的无妄海波涛四起,怒号着想要拍下云端上的仙人,四分五裂的天幕几欲翻转,黢黑的裂缝如蛛网密布。

“你,该死。”

姜雾仍挂着泪珠,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又发?生了什么事。等到杀意在眨眼间席卷而?来,她执刀一挡,本能?的急速后退,却无法阻止那柄更快的剑。

危险,迫在眉睫。

她咬牙认命抵去一刀,只听清脆“嚓”声,眼前闪过亮白?的刀光,再看去时,刀身折半,天枢的剑尖扬在她眉心,顺着疾风破空刺来。

急行余光中,仿佛瞄见了一抹雪青衣影,色若紫藤,姿如夏荷,御风而?来时,衣袂跹跹,像翩翩欲飞的蝶。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姜雾明显感觉到,抵在残刀上的力道卸去几分,她不?动声色微偏了脑袋,由着那柄长剑顺风袭来。

浓厚的霜光凝聚在掌下长刀上,姜雾打算反手一刀刺他下腹。

“阿季。”

天枢的剑,偏了偏。

作者有话要说:又解了10%。

下一章把所有伏笔摊开。

陆狗依然还能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