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寻过来时,正看见她蹲在枯树下,旁边还站着一个小孩儿。
“……阿雾。”
听得熟悉的呼唤,姜雾眨了眨眼睛,怔忪的眸子回敛神光,她微一偏首,就看到不远处风尘仆仆的灵璧。
“师叔。”
“你,还好?吗?”灵璧担忧的看着她。
不可?否认,回到九重仙门后?,当她看到魂玉完好?无损时,她是松了口大气,接着就马不停蹄按着魂玉指引,寻到了姜雾。
可?是怎么看起来,姜雾都有些神志恍惚。
“没事。”姜雾摇头,她站起身,或许是蹲久了的缘故,脑子里突然有些晕眩,灵璧察觉出不对,赶忙扶住她微晃的身形。
“你!”
“我没事,师叔。”
姜雾抿紧唇,视线下滑,落在自己凌乱的嫁衣上,到这会儿,她才恍如?隔世般的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子虚元境了。
而陆归龄……她又眨眨眼睛,轻声?问道:“师叔,你是怎么出来的?”
“这事说来话长……”
“那就去我家聊呀!”阿涘冒出声?,她盯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温婉美人,满脸好?奇,“姐姐,你也好?漂亮呀!你是姐姐的姐姐吗?”
这小孩子嘴里说的话有些颠来倒去,灵璧一时没反应过来,姜雾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咱们去清扬庄坐坐吧。顺带……送阿涘回去。”
山庄的大门依然光鲜亮丽,许是这些年来不断修补,上了漆的木材很难腐坏,姜雾停在高槛前,看着这道阔气的大门,有些恍惚。
“老?齐,老?齐——”阿涘鼓着腮帮子,一会儿踢踢门角,一会儿拉着嗓子干嚎,不多?时,紧闭的大门被?人打开。
来人一见她,立马红了眼,扑上去拉住她的肩,哭道:“涘娘!涘娘!您去哪儿啦!夫人和少夫人急得抹眼泪,可?把我们愁坏了!”
阿涘愣了一下,小手拍在老?齐身上,嘟哝着嘴,“你也别抹眼泪了,我这不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又没有缺胳膊断腿……”
“呸!呸!涘娘万不可?说些晦气话!”
老?齐收拾好?情绪,才看见另两位立着的女子,他有些讶异的打量一番,发现其中一位似乎还穿着……嫁衣?“是二位贵人送涘娘回来的吗?老?奴先在此谢过了,等老?奴回禀主家,定会再次重重答谢二位贵人。”
“我们——”
姜雾话还没开头,就被?阿涘给打断了。
“老?齐,这两位姐姐先随我去海棠园歇歇。我饿了,也渴了,你添一碗凉汤给我吧。”
她眨巴眨巴两只大眼睛,盯得老?齐心里发毛。
“不妥不妥。”老?齐俯身抱起她,带她越过高槛后?,才将人小心放下来,“这天儿寒凉,涘娘可?不能吃些冷食,以免伤了脾胃。”
被?老?齐断然拒绝后?,阿涘垂头丧气的叹了几声?,她自己爬上了矮凳,似模似样地摸着小下巴,“以往这招都挺好?使的啊,怎么这次老?齐变卦了呢。”
她滴溜滴溜转着眼睛,一拍大腿决定亲自去一趟后?厨,再去哄哄掌勺的阿嬷。
剩下姜雾与灵璧两个人,对坐无言。
时间过得差不多?了,灵璧咳了两声?,言简意赅的提到:“那个幻境破碎了,所以我也就出来了。不过我寻过来,不单单是想见你一面。”
她掌心浮出一个玉质小瓶,莹白素净,悬胆瓶身正散发着淡淡红晕。
“这是师姐让我转交给你的。”
“师父?”
姜雾颤巍着睫毛,她一瞬间就猜到了瓶子里的东西,并且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有紫微在,灵璧绝不可?能受陆归龄胁迫,前来子虚元境参加大婚,更不提就算紫微真在癸州除魔,沧海阁怎么可?能会有龙血——当今世上唯一一条龙,只有天枢手上才会有。
不过短短月余未见,灵璧的眉眼难掩疲惫,她苦着脸笑道:“阿雾,好?好?收着它,还有,我要提醒你小心一个人。”
“谁?”
“天枢。”
姜雾握紧了手,“天枢,天枢……发生什?么了?师叔,九重仙门和我师父,是不是出事了。”
灵璧没有选择隐瞒,她的声?音有些微哑,“是。你应该想到了,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在你离开九重仙门后?不久,师姐也就下山去了,我那时还问过她,她却不愿告诉我具体事由,后?来察觉到鼓玉楼魂玉将碎时,已是数日之后?,那会儿我们才隐约猜到,师姐大抵是出事了。”
“魂玉将碎?怎么回事!”姜雾难以相信,“不是说师父体内的旧症已经完全治愈了吗?”
“这我并不清楚。”灵璧苦笑着摇摇头,“魂玉只有在那短短几息有碎裂波动的征兆,等我们赶到时,它已经恢复原状,没有任何异常。”
“……这么说,师父是被?人救下了。”
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姜雾收拢手心,不自觉捏成了拳头。
“那日山峰上突然卷来了魔气,师姐不在,九重仙门的护山大阵也无力抵挡,我等皆被?魔气所伤。后?来……”灵璧突然没了话,姜雾抬眼看她,却发现她这个向来古灵精怪的五师叔,不知何时落下了泪珠。
“师叔……”
“阿雾。”她执着她的手,泪眼朦胧,“我只是很后?悔,少时没有跟着师父好?好?用功。若我再努力一点,或许死的就不是明丰。”
“?!你是说——”姜雾瞪大了眼。
灵璧点头,眼眶里的泪珠顿时滚落,“玄机师兄重伤,明丰也神魂俱灭,只有我,阿雾,只有我侥幸活了下来。”
“怎么会!不,不可?能!”姜雾情绪激动起来,“他答应过我,陆归龄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嫁给他,他会放了所有人!他怎么能……”
“不,不是他,阿雾,你……误会了。”灵璧按住她的手,“那日魔气的确伤了我们,但?万没有到重伤的地步,真正导致这个局面的……是天枢。”
压抑多?日的痛苦涌上来,灵璧无法控制住眼里的泪水,她拍着她的手,哑声?道:“阿雾,记住我的话,一定要远离他,他是个没有人性的家伙,他……他……。”
又是天枢。
姜雾打起寒颤,她突然怀疑起自己过去所经历的近两百年岁月,是否都是在苍山之主的棋局中按部就班的走?着。
“师叔!到底怎么了!”她捉住灵璧欲缩回的手,厉喝着,逼迫神情慌乱的女子不得不想起痛苦的记忆。
灵璧看着她,两腮泪水涟涟,“阿雾!你还不明白吗!天枢子他疯了!他杀了明丰!还想杀了玄机师兄!如?果?不是师姐以死相逼,我又怎么会活下来!”
以死相逼。
这四个字宛若一根千钧撞钟木,轰然撞破了姜雾的防线。
“师父……所以师父,根本没有在癸州,而是在苍山,是吗?”
灵璧摇头,“我不知道。阿雾,我不知道师姐现在在什?么地方,但?肯定不是在苍山。”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声?音颤抖,“苍山现在也是一团乱麻,天枢不见踪影,陆归龄又成了魔,全宗上下仅靠吕冯玉支撑着。”
“天枢为什?么会突然来九重仙门?”姜雾稳着心绪,强自镇定问道。
“因?为魂玉。”
灵璧深吸一口气,按压下浮动的气息,“他想拿走?师姐的魂玉。”
“可?能是因?为之前那次将碎的魂玉,也可?能是因?为他又发起了疯,总之他突然就来了,我们没有任何防备,玄机师兄还想过去请他来喝一喝新?茶……然后?他就打伤了他,明丰誓死不让他进鼓玉楼,也被?他一掌打散了魂魄。”
“师姐好?像是知道了什?么,她赶过来救下了我,还给了我这个小玉瓶,说让我转交给你,还说让我们不要再追究此事。她那个模样很憔悴,脸白白的,眼睛也很肿,我拉住她不愿让她离去,接着就被?天枢打落山崖。”
“阿雾。”她又捧起她的手,紧紧按着,“你一定要听进去,一定要远离那个人。还有……还有陆归龄,他们师徒二人,都不要再靠近。”
感觉到她滑离的指尖,姜雾立马反握住她,“你要干什?么去?”她有直觉,灵璧似乎还隐瞒了什?么事。
灵璧扯出一个微笑,安抚她,“我要回山了。阿雾,现在的九重仙门,已经经不住风吹雨打了。我不能在外停留过久,看到你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她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起来,活脱脱像个踟蹰不前的小白兔,“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还有,不要擅自做主去找你师父,阿雾,你好?好?活下去,就是对她最大的欣慰。”
灵璧走?得很急,姜雾看着她的脸慢慢消淡,最后?化成空气中的微光,眨眼间就没了身形。
她慢慢蜷缩起手指,紧握在掌心的玉瓶也变得滚烫,像是沸腾的热水,又像是燃烧的火炉,她松开指尖,发现玉瓶上的红晕愈来愈大,“咻”的一声?,它就蹿向高空,似乎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姜雾反应很快,她立刻屈指成爪,抓住了飞蹿的玉瓶。
压严实的瓶盖被?挣脱出去,血腥气霎时冒了出来,这一大股浓烈的味道熏得姜雾直皱眉,她拨上瓶盖,试图掩盖住这股气息。
“别,别盖住啊!我还没闻够呢!”
“……昆仑镜?”
昆仑镜伸伸懒腰,埋怨起姜雾,“你说你往哪儿走?不好?,偏偏要去跳崖,跳就跳吧,我还琢磨着把你捞上来,结果?那底下突如?其来的神力……啊不是,我的意思是那股力量冲得太?猛,我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好?在你也没啥事,嘿嘿嘿,大姐,您看这个龙血香又甜,您要不给我尝尝味儿啊~”
它语气谄媚,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方才灵璧跟姜雾说的话。姜雾压着眉头,低垂着眼,想了一会儿,按下心中越来越多?的疑虑,召出识海中的昆仑镜,将龙血尽数滴在它身上。
顿时金光大闪,屋外阴云密布,狂风骤起,姜雾在屋里都听得庭院内下人们奔走?的声?音,昆仑镜飞在浮空,迅速旋转着镜身,周边古朴陈旧的花纹似乎在这一刻起也抹去蒙尘,变得金闪灿灿,略带一点昏色的镜面漾着徐徐水纹,像是在静待什?么人解除封印。
姜雾拂过它周身水雾,指尖触在镜面上,只见那上面忽然现出一个窈窕纤细的青衣背影来。
“这是……”
“这就是我的神通。”
昆仑镜停在那儿,动也不动,它的声?音有些低,在昏暗天色下更显神秘。
“颠倒虚实,看破本真。……以及,读心。”镜面中的水纹缓缓漾开,那个背影也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精致艳丽的脸,“这就是你内心最渴望的事——”
“九幽冥河畔的彼岸花族,顾七七。”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存稿箱2号鹅鹅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