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 72 章

他的手出?了些冷汗,握在姜雾手腕上时,她不?由微颤了下指尖,顺带后脖颈起了一小?片的鸡皮疙瘩。

薛拙反应很快,下一秒就钳住他的手臂,欲以放人。

青年仍苍白着一张脸,额头?上也是汗津津的一片。

“姜雾,你要去何处?”

她唤住薛拙,暂时没?有理会他,而是侧着脸,柔声嘱咐叶浣:“浣儿,你们先过去。”

“师父……”

“乖,快去吧。阿拙,你也是。”

叶浣咬了咬下唇,万分纠结的看了几眼,玉虚真君这模样,她加起来两辈子的时间也从没?见过。

就连那会儿谢长宁道心?不?稳,一只脚都踏进天雷劫鬼门关时,这位临危不?乱的剑君仍寂着眉目,一声不?吭替他抗下了剩余天雷。

薛拙没?有出?声,他白净的一张脸上微微笑着,一双眼往青年身上来回瞟了瞟,约莫是猜到了什么,随即有些了然。

“叶姑娘,带路吧。”

他放开?手,面目含笑的看向叶浣,小?姑娘冷着脸,黑白分明的瑞凤眼压下些许不?满。

陆归龄认不?出?他很正常,那一世薛拙也从未见过传说中?的皎皎少年,那位自小?就夺去了阿姊所有目光的谢家玉郎。

海风很大,呼呼的吹在姜雾身上,将她白色的衣袂尽数拂到青年袖角,交织缠绵,密不?可分。

她的目光终于又落在他脸上,秋阳高悬,穿过他额上缭乱的乌发,照进一双明丽的眼。

没?有人开?口说话,沉默中?他再度低哑着声音,落在风中?。

“姜雾,你,你不?要再去冒险。是我说错话了,我的不?是,但你不?应该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我……”

“玉虚真君。”

陆归龄看着她露出?轻笑,那份讥讽很淡,却能让人一眼看清。

“请你清楚一点,你是谁,又在做什么。”

他受了伤,早没?了之前的强势,姜雾轻而易举挣脱开?手,扬在空中?的广袖扑满清风,鼓成一团。

“姜雾。”

她没?再看他,只是抬手别过耳边乱发,

“我的命,自然由我做主,一句’威胁’可真真儿担当不?起。真君总是把?自己看得太高,当心?路滑失足,跌得太惨。”

“姜雾,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为何总对我言辞激烈?我明明……”

“真君明明有坦荡仙途不?走,偏偏要来我这儿寻不?痛快。”

姜雾脸上的笑意没?有停下,

“你说说,我这到底是冤,还是不?冤?”

她这句话说得十分轻巧,奈何落在陆归龄的耳中?,却陡然含了些别的意味。

青年低下眼,僵硬着脸,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姜雾撇去心?头?杂念,转头?就往仙舟飞去,身后清风朗日,少了那份压迫的气息,她不?由自主松了口气,镇定的眉目浮露几丝疲色。

她知道,陆归龄不?会再追过来了,她说了那样的话,已?然是将二人之间最深的烂肉摊开?。

仙舟之上,立着三道人影,姜雾看了几眼,才瞧出?另一人是彭栾秋。

他见姜雾来,尴尬得直挠头?发,手上端着的罗盘晃晃悠悠,一柄龙头?来回颤动,直惹得盘中?虚影变换了好几个方向。

姜雾是个心?思?灵敏的人,一下就瞧出?他许是撞见了方才的事。经过这几个月的接触,姜雾这才发现她这个师侄看着是个忠厚老实的,实际上尽跟着秦嵘学了些鬼滑头?。

叶浣连忙走上来,挽着她的手臂,脸色难掩担忧,“师父,您没?事吧?”

姜雾安抚性拍了拍她的手,还没?等彭栾秋开?口,就先发话了:“师侄,你先与浣儿回山门,我同这位道友尚还有些事要处理。”

“师父?”叶浣微微拉紧她的衣袖,“您要去何处?我很乖的,不?会再给您惹些乱子……”

她说着说着脸色有点发白,显然是误会了姜雾让她回去的念头?。

姜雾又抚着小?姑娘散落的须发,缓声:“浣儿,为师只是有些事还不?明白,需要同阿拙去趟故地?,此行并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大可放心?回去。”

“可是,我也想陪着师父一起去,师父,我不?会添麻烦的,谢……他若是再过来,我就……”

叶浣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姜雾柔和了眉目,点了点一旁立着的薛拙。

“浣儿,他修为比师父还要高,你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好了,快随你彭师兄回去吧,此行来无妄海我已?是心?软,浣儿可莫要再胡闹了。”

小?姑娘泫然欲泣,姜雾全当没?看到,她轻轻拂下叶浣紧拽着的手,示意薛拙跟她同行离去。

“走吧。”

她的声音消散在海浪中?,叶浣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霜黑色的灵光穿过云雾,倏忽便不?见了身影。

两人绕过数座高峰,最后悄然落在一处赤枫环绕的山头?。

薛拙面带不?解,“阿姊,缘何停在此处?不?是说回故地?……?”

姜雾摇摇头?,眼眸剔透,留住缭绕的雾霭风花。

“阿拙,我只是想借故离开?。我还有一些事没?办完,你匆忙出?来,想必不?曾知会一声,不?如就此别过,等来日我亲邀你做客九重仙门。”

这实在是客气话。都是一群灵力超脱的修士,哪里还需要特意留信知会呢?薛拙但凡说出?一句’早已?知会’,姜雾这递出?来的台阶也要塌。

他没?有接上这句话,反而舒缓着面色,“阿姊早说便是,我还以为阿姊是想回陈……不?过阿姊是要去何处?我醒来的时日虽不?多?,但好歹手下有些消息,阿姊若有什么需要的地?方,不?如提出?来说说,我或许能帮上一二。”

薛拙说得不?无道理。

他身为冥王,隔着一个百年前被?魔界攻下的九幽冥界,的确行事会方便很多?。

姜雾开?始思?考她即将要伪装混入壬州,如果没?有像薛拙这样的人在身边打掩护,极大可能是会半路出?事的。

思?及此,她选择性忽略掉薛拙前半句的废话,询问?:“我欲潜入壬州魔宫,阿拙可有妙计?”

薛拙显然也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他有些惊愣,连忙问?道:“阿姊说得是哪个魔宫?”

说到这儿,不?得不?提一句壬州的势力分布。

壬州虽然常年被?魔修占领,但俗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人气,人气够了自然也就生了人心?。

壬州方圆千里的土地?被?大大小?小?十三个领主割据,这些魔修仗着自己先入魔几年,很有几分手段,各个都开?府造衙,到如今世人提一句魔宫,都得分立清楚是哪方哪地?领主的老巢。

底下的喽啰不?知事,只道是自己家老大厉害,能在茹毛饮血的壬州占得一席之地?。可谁知道呢,十三宫领主心?里都清楚,这只不?过是魔尊精心?布下的棋局。

姜雾拨开?挡住视线的额发,轻笑,“阿拙以为呢?自然是极南之地?内的那处魔宫。”

极南之地?,乃晏氏一族的栖息地?,前任魔尊晏师危于百年前攻入九幽冥界,却只为了一朵招蜂引蝶的花精。

薛拙正了脸色,“阿姊,晏家都是疯子,你单独前去,恐怕会有危险。”

“这不?是还有你吗?阿拙,我可不?是一个人。”

姜雾笑起来时,那双琉璃剔透的眼眸盛满清光,薛拙看着那双相似的眼,不?自觉握紧了手,轻轻应道:

“好。”

薛拙为她施下的魂术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等二人从容踏足壬州以南的一处客栈时,姜雾面不?改色穿过魔气环伺的食客,静静立在薛拙身后,等他订好房间。

许是壬州魔修的缘故,这里民风开?放,一路上打量的视线都不?曾断过,姜雾从最初的坦然,也变得有些拘谨,半路上直接拉上了灰色披风的纱帽,将一张幻化过后的脸也盖了大半。

这会儿,客栈中?食客不?多?,姜雾埋低了头?,尽量使自己的面容不?暴露在外。

直到薛拙递来一块暗红色的房牌,她才微微抬眼瞄了瞄,看清了上面写的’天字第一号’。

他的声音清越动听,如流水般温润,“阿姊,我就在你隔壁,若有……阿姊唤我一声,我便能听到。”

姜雾没?吱声,只点了点头?,随他上了楼。

入了房间,姜雾毫不?迟疑就布下好几重结界,非得封严实了,免得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偷窥。

等一切办妥后,她才坐在桌子旁,也没?撂下头?上的纱帽,只从识海生拉硬拽召出?了昆仑镜。

“……大姐,您还不?休息啊。”

姜雾倒了杯热茶,掀起眼看它,“我这不?是想问?问?你叙旧叙得怎么样?”

昆仑镜早知道会来这么一遭,它没?做多?想,打了个哈欠,声音很是困倦。

“也就那样吧。那条蠢鱼每次睡个百八十年的,就会变得更蠢一些,我算算,这么几万年下来,他估计也没?几分正常了。”

“唔。我瞧着他倒还十分精神,想来是听懂了你说的话,”她叼着茶杯,唇瓣沾染上水色,“不?然怎么会这么狂躁?”

昆仑镜心?底一惊,连忙打着哈哈,“是是是,我也不?知道他现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你也知道,我神魂微弱,看的东西都不?大准确。”

“啧,你慌什么?我又没?说你狂躁。”

姜雾放下啄饮了大半茶水的杯子,似笑非笑,

“上次见到你这模样的时候,还是你正扯了好大的一个谎来骗我。我猜猜,难不?成这次你又是在骗我?”

昆仑镜叠声否认,破碎的镜身一个劲儿狂颤,以表忠心?。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都与你结了契,又怎么可能会去欺骗你呢!我如今的模样你也是看见了,又有什么能力骗住你!”

“最好是这样。”

姜雾抬起指尖,轻轻擦去嘴角水迹,顺带再按住震颤的碎镜,神情颇为漫不?经心?。

“那你再说说,陆归龄是怎么一回事。”

“啊……?陆?陆归龄?”

昆仑镜一个声颤,不?等姜雾指尖再蓄力,自个儿就福至心?灵的扯着嗓子狂嚎,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事!玄壁!玄壁对吧!”

“嗯?”

姜雾松开?手,指腹上的水渍已?有些消淡。

“我,我当时也不?知道他跟你不?对付啊,我还以为你跟他有一腿……错了错了!我错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老眼昏花错把?鱼目当珍珠!真的!比珍珠还真!”

昆仑镜抱着自己的碎镜片,颤颤巍巍哀嚎。

“我当时不?是有求于你嘛,况且你又是个难得……难得的好人!我爱屋及乌想着再多?送你一道机缘,但那会儿除了那块石壁也没?有什么好送的了,他又是个剑修,正好能用上……”

“行了,别废话,我要听重点。”

姜雾屈指扣着桌面,沉闷的木声像一面低鼓,敲得昆仑镜心?肝脾胆都在颤。

“啊是是是!重点就是,那块玄壁是通往剑窟的大门,剑窟里的东西都比较一般,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无非都是些太一平日里随手打的铁器。惟有一件,是个比较拿得出?手的东西。”

昆仑镜噎了口唾沫,“那小?子有一件伴生神器,名帝皇钟,因?为形似巨钟,且拿取都不?大方便,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时,太一是不?会轻易召它出?来的。当然,他喜欢打铁,打着打着吧,要是打累了,把?帝皇钟取出?来丢在一旁,也不?是没?有的事……”

姜雾停下扣桌的手,慢悠悠替它总结陈词。

“所以陆归龄是得了上古神器帝皇钟?”

“……是。”

昆仑镜悄悄拼着自己最后一块远离的镜身,

“我也很难相信,他会得到帝皇钟的青睐。帝皇钟是唯一一个伴随太一降世的神器,向来是个眼高于顶的家伙,它愿意委身于一个小?小?的人族……啊我是说,它愿意委身于一个卑鄙无耻的男人手下,实在出?乎我的所料。”

“传说东荒之主神力深不?可测,实在是可以称得上神族第一人,他的伴生神器——怎么看,貌似都比你要强一点。”

“瞎说!我堂堂化世神器,受奉岐山天宫九百万年,掌六界轮回命数,它有什么资格与我相比!”

姜雾倒是很不?相信,她戳了戳昆仑镜的裂纹,那面将将拼好的镜身又抛开?了许多?。

“你净会说些空话,如今连一面镜子都比不?上,还在那儿大放厥词。”

“……!!”

昆仑镜吃瘪,干脆哑了火不?再出?声。

房门被?人敲响,姜雾住了手,挥袖收回碎镜,结界顿消,她扬声往外一问?:“何人?”

无人应答,只余下又一道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响。

姜雾微微捏紧手,起身裹紧了兜帽,走至门前,隔着门上一道木格白纱,再次出?声询问?。

“究竟是何人?”

屋外正值阴云,没?透什么光线,白纱上人影模糊,姜雾连是男是女也无法分辨,她抬手按在门把?上,另一只手藏在袖角,掌心?蓄满霜色灵光。

她微微打开?一条门缝,还没?等视线穿过压下的兜帽,就被?来人揽住细肩,绕进屋内。

低下的视线中?,她只看见灰黑色的厚纱轻旋飞舞,露出?裙角洁白的衣袂,一寸一寸压在身形矫健的玄衣上。

下一瞬,门扉紧闭,淡淡的雪松味儿席卷鼻尖。

作者有话要说:已补更。

周五可以改笔名啦!期待(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