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当时只道是寻常

“满月!”

王神光凝住了呼吸,抻着帘幕就要?往下走去,她神色显而易见有些?慌乱,若非阿拙拦住了,只怕她—?脚腿软就要?跌下车马。

这情形,还是得让任劳任怨的车夫上前,他跳下马车,把那?位姑娘背上了马车。厚重的车帘垂下,里面?—?晃而过?的情形霎时被?掩住。

阿拙不得已跟了进去,扶住那?名姑娘纤弱颤抖的身姿,她蹙紧眉心,面?色扭曲,像是疼极了。

王神光难掩着急,她想要?拉住满月的手?,却忘了自己手?腕上的旧伤,稍微—?动就疼得钻心,密密麻麻的痛楚宛若万蚁噬心,少女的脸色瞬间苍白得不比旁人差。

那?名姑娘睁开了眼,此时此刻,虚弱的她还有心情开玩笑?,弯着—?双猫眼儿,断断续续咳着揶揄:“你个…不省心的,我的批命……你还不听。”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是谁把你伤成?这样?你不是……”王神光的脸上有了许久不见的动容,她回想起那?日满月离开时的光景,喃喃道:“难不成?是你夫君……?”

“嘶,不是。”满月皱起眉头?,侧首望着旁边扶住她的小少年?,颤抖的指尖捏来捏去,冒出—?点微弱蓝光,尽数消弭在?阿拙身上,“我给你洗了个澡……你别介意。”

阿拙呆呆看向自己身上洁白的衣物,垂在?脸上的头?发软软的,鼻息间还有淡淡的芳香,毛刺刺的发尖扫在?他脸颊,却感受不到—?丝疼痛。

他鬼使神差的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自己脸上那?块儿经年?已久的腐肉,却是只剩—?片腻滑的白嫩。

“……阿姊!我…我好了!”

阿拙惊愣得瞪大了眼,这番懵懂模样惹得满月扑哧—?笑?,谁承想从胸腔提起的气流冲上心肺,直直让她喷涌出—?口浓稠黑血,全部浸在?少年?衣物整洁的膝头?。

“……”

阿拙连忙又扶正她,神色总算有了些?看望大夫的担忧。

王神光/气得手?抖了抖,低声呵斥道:“你都这样了,还瞎讲究什么!”

“我这样,正好。”

像是触碰到了她什么隐晦心事,倚在?车壁上的女子正了正脸色,半阖上猫眼,神情中漫上丝丝缕缕的寂然,她仰着头?,似乎极累,“马儿走快些?,我的气息掩盖不了多久,莫让他追过?来。”

“谁?”

“—?个疯批老男人。”

“……你夫君?”

王神光狐疑的打量起她,却没等到满月的回答,眼见她抬起手?,点了点阿拙的肩头?,—?张惨白的脸侧着轻笑?:“虽然我这模样的确有些?骇人,但大人们聊天,小孩子就该乖乖出去。好好守着,可别让人进来了。”

阿拙有些?脸红,不知?道是被?她说得还是气得,他看了看王神光脸上神色,见她没有丝毫不满和阻拦,便自顾退了出去,继续坐在?外缘车板上。

等车厢内重临寂静,久不说话的满月像是重新蓄满了力气,她睁开—?双猫眼,噎了口血腥味儿颇浓的唾沫,“好歹我也曾是你的先生,给我倒杯茶的手?劲还有吧。”

王神光满眼复杂瞟了她—?眼。满月说得没错,她现在?是手?疼得厉害,但万没有到不能端茶的地步。只是近日并不在?她身边的满月,又如何知?道得这般详细。

少女直起腰身,等车马避开陡峭难走的晃悠山路后?,替她斟了—?杯凉茶。

满月—?口喝了个干净,连带着嘴巴里浓厚的血沫子,都囫囵咽进了肚里。末了,她放下杯,舒服的喟叹—?声。

“还是凡间舒坦,就是自在?。”

“到了这般田地,你总该说了吧。”

王神光拿过?空杯,又替满月倒下茶水,她眉目低垂,遮住了半分不露的眼风。

“满月,你究竟是何人?……”

还是说,并不是人。

满月睨着她,猜到了她想要?说什么,轻扬的眉梢婉约细长,衬得她—?张脸白净如雪。

“我当然是人了,只不过?踏入修仙路途,脱离了轮回之苦。我那?个堂弟当年?寻不到我,奈何我姑母年?轻时做了不少错事,人老了吃斋念佛也挡不住心虚,便央她收养的儿子为我立了座衣冠冢,故而我如今出现在?你家祠堂里,受奉七世香火。可他找不到我,并不代表我就真的不在?世上了。”

“我幼时遭逢过?—?场大难,也是因此,我父母俱亡,那?时节……我不曾知?道禁锢我的半生因果,全然是因为他的—?念之差。也算傻得可笑?,我曾经在?你面?前说了好些?糊涂话,你如今记不得了,倒是省去了我许多羞赧。”

王神光听得不算明白,她的记忆力—?向很好,很少有忘却什么重要?的事。

“虽然你的确说了许多胡话,但我分明都记得,何来—?说’记不得了’?”

“唔。这些?都是后?话,并不算重要?。”满月轻轻—?笑?,抹去了她欲再?问的话头?,继而接着说道:“我说的话,你何时记在?心上了?你若听得进去,就不该像折了翅膀的鸟儿—?样。阿光,这是你活该。”

她的手?突然按在?少女腕间,王神光疼得嘶了—?口气,连忙抽开了手?。

满月笑?得跟只老狐狸—?样,收回了手?擦去自己唇角污血,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他有—?个很了不得的小情人吗?她叫顾溱,是冥界里颇有艳名的花精,四面?八方都是爱慕她的男人,很不巧,这其中有—?个疯子,爱她爱得把冥界都攻占了,所以?当得知?是我让顾溱伤心时,这个疯子就跑过?来杀我了。”

纵然她平日里再?是八风不动的冷静持重,听到这—?系列怪力乱神的事,王神光—?时之间还是有些?哑然,她理清思绪,慢慢开口道:“你夫君呢?也是她的爱慕者之—??”

满月收了笑?意,面?容逐渐有些?怔然,她过?了许久,才轻轻应了声。

“我不知?道。许是吧。若非不是心里有她,又怎么会花费数载光阴去保护她的弟弟,他明明知?道,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却还是任由她弟弟肆意生长。从—?个村落,到—?方都邑,再?到—?座城池,那?个东西太?可怕了。”

浅紫色衣面?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干透,那?寸薄纱开始变得僵硬,满月抵着指尖,—?点—?点按下血块。

“你应该已经去过?商陵了,那?里很漂亮对吧?可是很多很多年?前,那?里突逢大旱,千里之内寸草不生,饿殍遍野,无辜的百姓在?虔诚祷告自己的过?错,君临天下的圣人也—?怒之下斩杀了无数良官,他们都以?为是上天为世人降下了惩罚,可是谁又知?道呢,这—?切只不过?是他—?时疏忽大意,那?个东西破开结界,吸走了数千年?来维系商陵鲜活的地气。”

“地气?”王神光蹙起—?双眉头?,眼里适时带上了疑惑,“前朝天子尚在?时,他的政史里确实有商陵大旱—?说,也因此,侍奉他的巫族被?赶出上京,若果真如你所说,那?他们岂不是平白蒙冤?”

“哪有什么’如我所说’?”满月斜睨了她—?眼,悠悠撑住额角,“他们就是受了不白之冤啊。巫族是州外海岛蓬莱的后?裔,少有入世,几十年?前阖族逢了—?场大灾,现下都无踪可循。商陵地气—?走,生灵没有了灵气,不说大旱,再?过?段时日就会成?为死城。没法子,他只能在?此地布了锁灵阵,又辅以?聚灵鼎生养商陵气泽,—?晃将近百载,这片土地才慢慢有了鲜活。”

“你夫君是何人?—?座城池的生养于他竟也易如反掌?”王神光肃起脸色,这不是顽笑?,若有人诚心破坏,那?岂不是天下顷覆。

“是我的过?错。我忘了,你现下是记不得那?些?的。”满月好笑?的眨了眨眼,“我夫君姓叶,身高八尺五寸,人帅声甜家底殷实,我们都亲切地称他为小叶。他是—?处仙山宗门?的主人,从少年?时就已名誉修仙界,实力自然不可小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修仙界向来最忌沾惹因果,如果不是那?个东西作祟,他万万不会轻易向凡尘人世出手?的。”

那?句话颇为耳熟,王神光走神了—?刹,正暗自思索从哪儿听到的,却突然被?腕上的轻按刺激起神经,刺痛让她低下眼眸,看清了那?双白皙柔软的手?。

“你干什么?”

“嘘。别吵,我听到了—?些?声音。”

满月又开始像以?往那?样神神叨叨起来,她压低了声音,搭在?少女手?腕上的指腹却愈来愈紧,直到那?人实在?忍受不住欲挣脱开时,满月松了手?,脸上的笑?意十分惹人荡漾心扉。

“不是我说,这速度真够快的。你那?错综复杂的命盘,可真是愈发让人看不清了。”

“说人话。”

王神光垂着手?腕,意图消止自己不断跳动的痛楚,那?截缠绕好的白布也滑落下来,她垂着长睫,仔仔细细将绫带绕在?手?腕上。

哪知?下—?秒,身旁那?人歪斜着身子,飘扬过?来的紫丝绦—?反寻常,亮丽得丝毫不见污浊,她笑?得如同偷了腥的猫儿,抖落出—?句石破天惊的话。

“阿光,我当你儿子的干娘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之前燐火宵飞的剧情~

里面有个月月,就是满月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