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邺村的村口,绿草如茵,姜雾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微微抬头,眼睛掠过葳蕤如云的树冠,落在何老三家空落落的户檐上。茅草错乱,被火燎过的木檐一片漆黑,那顶六面转鹭紫灯无影无踪。
村里出事了。
姜雾眼神渐渐凛冽,她没猜错,游宵飞果然是来了小邺村。
但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值得他千方百计也要拖上这一村子的人。
这个问题,答案早已隐隐缭绕在姜雾心头,但她还是很难相信。
确切来说,姜雾实在难以说服自己,去向陆归龄低头。
平生说教,除却师父,姜雾未曾再受过诸多指责,也未尝听过劝。纵使仙门之中,不乏有好事挑拨的弟子,可他们谁也不敢端到明面儿上来说。
因为姜雾是紫微尊者座下爱徒,钦定的关门弟子,她的言语权,比之各峰门主还重。
如若是谁像陆归龄这般,毫不留面子的直戳姜雾肺管子,她也能毫不留情面的将人抽出视线之外。
可姜雾现在不能,直接原因是她打不过他。
纵使两人现在都是筑基境鼎鼎有名的同辈天才,但姜雾也不得不承认,陆归龄装逼的技术很有格调,他总能不多不少高出她一层修为,这份做法既不损她面子,也不失苍山门楣。
少时不懂事,姜雾惨败后跑到定昼峰一通胡练,将峰中试炼场内的弟子们打得嗷嗷直叫,苦不堪言。
胆大的忙去银霞峰通风报信,把紫微尊者请了过来。
那时的女孩儿头发还没有那么长,垂在漂亮的蝴蝶背骨上,两侧挽了一圈小揪揪,随着她弯腰抽缎的动作,金色流苏哗啦啦作响。
紫微一阵唏嘘,她自个儿能气这么久,到底是天枢的徒弟本事不错。
小徒弟看到她来,气喘吁吁收了手,殷红如血的混天绫挂在臂膀,两颗尺大金铃落在地上,像只斗败的公鸡。
“我真没想明白,他怎么就老是能压我一头?我自认修炼刻苦,每日三更不辍,虽说盛传他天赋顶绝,可我也是一等一的冰天灵根啊,师父,我怎么就打不过他呢?!”
这句话问得很不是时候,百世门晨早才送来苍山的密报,紫微压下眉心还不明显的躁意,抬手召出了一株艳如烈火的红莲。
业火红莲,紫微的本命法宝,小徒弟曾数次看过自家师父闲来无事撕扯莲瓣,就是好奇这莲台怎么没有半丝损伤。
紫微指着它,“以后你就在此莲台内修行吐纳,必会日行千里。”
“可是师父,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女孩儿缭乱的发丝被紫衣女子按下,她轻柔抚平掌下毛糙,声音空灵而落寞。
“出生时万剑朝宗的金天灵根,天生剑骨,生而便是剑道之子。阿雾,若要追上以后的他,会更难。”
小徒弟瞪大了眼,那双灵动眼眸带着些错愕与迷茫,“师父,您怎么知道?”
“因为师父在你这个年岁时,也曾有过这样的苦恼。”紫微柔和了眉眼,语调缓慢,一点儿也不像她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做派,“但师父有个很好很好的师父,他为我做了许许多多的事,即使是下辈子做牛做马,师父也还不清这份恩情。”
像是从未打破的魔咒,姜雾一如紫微所言,在追平陆归龄修为造诣这件事上难如登天,即使再没有人比她更刻苦修炼了。
不论是十七岁的仙门大比,还是如今的无可奈何,姜雾都只能扭头离去,尽量抬高下巴,以期矫正自己因羞恼下意识微微弯驼的脊背。
现在,她独身一人来到此处,没有后援,不知敌手何处,只能小心为上。
混天绫红光莹莹,环绕在她周围,灵根急速运转,霜色的菱花在周遭瞬息陨落,下一秒又重新凝固在浮空,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她从村头何家一户户走去,挨家查看,无一例外的是,日前家家户户高挂的紫灯,均都不见踪影,徒留下焦黑炭印。
村里人去了何处?紫灯又流转到了什么地方?游宵飞呢?他又在哪里。
这些问题慢慢堆积成一座巨山,横压在姜雾惴惴不安的心头。她伤势反复未愈,灵台识海又受创不小,此行难保不出什么岔子。
正想着,耳畔隐隐传来女人凄厉的哭嚎。
姜雾捏紧了手,脑仁儿突突直跳,连带着向来安分的眼皮也在不受控制跳动,她承认,自己是有些怕的。
但没有办法,再怕她也得咬牙过去,因为她是姜雾,九重仙门紫微尊者之徒。
即使没有济世为民、天下为公的情怀,见死不救亦不是师门传授的训诫。
姜雾循着声悄悄靠近,轻轻拨开茂盛的芦苇。
乌压压的人头聚集在芦苇荡旁的谷场,除却女人未曾休止的哭声,竟是一片寂静,姜雾在杂草之中虚起眼睛,仔细看着那头,意图寻找出游宵飞的身影。
紫灯悬于中空,仔细看去,与之前村落里挂着的别无二致。现下影影绰绰徘徊在众人头顶,灯影阑珊,姜雾在一片光怪陆离中,终于瞧见角落里安座饮茶的男人。
哭声正是从他脚边伏跪的妇人传出,她面前是一盏破碎的灯笼架,和一滩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
游宵飞面上仍覆着面具,他光滑的下巴极为夺目,姜雾远远瞧去,竟还能清晰的看清他那张古里古怪的笑脸。
他张嘴说了什么,一杯茶端在手中半天,却分毫未沾,屈身递给了妇人。
妇人似是受了极大惊吓,抖着身子往后爬去,半途中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眼睛圆瞪,挣扎着往外探着身子。
姜雾定眼看见她露过来的脸……是王婶子!
游宵飞这是在做什么?他摆出这么大一个阵仗,难不成是知道了她要过来?
“还不出来吗?”他声音含着笑,仍端着那盏茶,像是在恭候什么人到来似的。
姜雾呼吸微屏,看来她猜的没错,不过再怎么说,她也是身怀灵力的修士,眼下凡人遭殃,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就算是一个局,她也要破局而入,游宵飞只是一个与精怪结了契的人,不可能翻出什么大浪。
姜雾这般安慰着自己,勉力压住心头强烈的不安,她操控着混天绫暴涨飞起,气势凌厉的往谷场窜去,轻而易举包裹住受惊的妇人。
游宵飞似是早有所觉来人,他侧脸看着姜雾飞身而来,脸上一点儿惊讶也没有。
姜雾护在妇人面前,“游宵飞,我劝你收手吧,你的阴谋已经败露,何必垂死挣扎。”
她一边说着,红绫一边缠绕上手腕,清脆的铃铛声在此时有些刺耳。
游宵飞的目光从头到脚缓缓掠过,姜雾颇不自在的振了振衣袖,那身白衣恍若雪鹤,翩跹欲飞。
“就你一个人来吗。我记得是你的同伴救了你,他们怎么没一起跟来?不过这也不重要了,伊水很喜欢你,她并不想杀你的,你如果不骗她,或许我就不会这么难做。”
姜雾发现了,这两人都喜欢说些一知半解的话,不过有一点她是听懂了,原来那个火女叫伊水。
她拧眉,不是很耐烦,却没有搭上他的话。
姜雾挡在王婶子身前,全神贯注的防备着眼前这个古怪的男人。
游宵飞失笑,他将茶盏轻轻放回桌面。
“简单一点来说,”茶水漫在他指尖,游宵飞将粗粝的手摩挲在衣袖上,拭干水分,“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