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上的紫荆树常开不败,这会儿,又落下纷扬的花瓣,随着清风悠悠飘转,送入窗侧罗帷。
薄幔摇红,床角流苏微微摇晃,再往下,是一位侧卧着的美人儿。
她如云的鬓发有些散乱,唇瓣泛着蔷薇色,上面还留有几道细小的牙印,即使睡梦中蹙紧了眉心,玉色一般的面庞也莹莹生辉。
猛然的,她睁开了眼,清凌凌的瞳仁儿剧缩,像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这是梦境破碎的第十天,也是她结婴失败的第十天。
姜雾躺在床榻上,睁着眼歇了好半会儿,乱跳的心脏才重归平静。
现下她的脑子里只来回蹦跶了三个词,穿书者、男女主、炮灰背景板。
姜雾梦到她的世界只是一本书,一本关于虐恋情深的穿书文。
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个从异世过来的穿书女,搅得十四州动荡不安,顺道跟原男主谈场恋爱。
而这个原男主嘛……很不巧,居然是死对头陆归龄三年前收的那个宝贝徒弟。
姜雾坐正身子,拍了拍脸颊,澄莹的眼眸放空,不自觉磨了磨后槽牙。
打小她就跟陆归龄较劲儿,甭论大事小事,一旦涉及了她与陆归龄,总会争得个你死我活头破血流。
自然,在收徒这件事,姜雾是很没底气的丧了许久。
好在半月前,青椤峰来了一批客宿的修士,姜雾一眼就相中了一位病弱少年,收入门下,当得一声首徒。
虽然大徒儿平日里总带着个面具,说起话来也是文文弱弱,一副气力不足的样子,但耐不住他灵根好啊——
资质纯粹的冰天灵根,同姜雾一样,是个练习《冰玉诀》的好苗子。
想起自己还没捂热乎的大徒弟,姜雾愁得拧了拧眉毛。
要是没记错的话,梦里她还收了一位女徒儿,而这个女徒儿,正是书中身负大气运的原女主,可惜在穿书女天天作妖的’巧合’中,那个女徒儿到最后也只落了个命丧无妄海的终途。
至于姜雾她自个儿,是个实实在在的炮灰。
暂且不说平日里,她给原男主师门苍山找的一通乱子,简直为撮合穿书女与原男主立下了汗马功劳。
就说说自家九重仙门,也在她的带领下,死的死,伤的伤。屹立修仙界千年不倒的顶级宗门,就这么被她折腾进了棺材板里。
辰时已过,日头变大了些许,姜雾动了动指尖,摸到一手碎渣,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看到床边被她捏碎的木屑。
攒月湾蕴养数百载的仙木,就这样被损坏了。仅仅只是因为一个无端的梦境。
姜雾不是个傻子,她心底明白,连续十日都处于一个梦境,这要么是一个预警,要么就是某些不知趣的人专门捣鼓出来吓唬她的玩意儿。
可她怎么会被轻易吓到?
早在多年前她踏入金丹境时,九重仙门里不安分的弟子都被她逐下了山,掰着指头仔细算算,跟她不对付的人,除却苍山,几乎还就没有了。
而苍山……都是一群热衷于生死决斗的剑修,对除了拔剑之外的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应该生不出这些心思。
当然了,这里面不会包括陆归龄,那个自小就与她不对付的死对头。
陆归龄的脑袋确实够用,或许苍山所有人的心思加在一起,都没有这男人思虑周到。不然苍山之主又怎么会挑他做了首席弟子,管束苍山上下一应事物。
可若说梦境是他的手笔,姜雾却是不信。
陆归龄这人,最会装腔作势,堂堂十四州的无情剑君,怎么看都不会使出落人口实的愚蠢招数。
他要是想捉弄她,定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的’提点’一二,末了,再被他人美其名曰冠上个’友爱同袍’的佳话。
就好比年少时,修仙界总会举办各色各样的试炼,各宗门弟子皆要参加出出风头。
姜雾那会儿年轻气盛,不懂得何为迂回,在陆归龄手下吃了不少败仗。
光是一想想,她都要气得牙痒痒。
后者的可能性逐步被剔除了,姜雾垂着一双清凌透澈的眼眸,若真是预警梦……
“阿雾,阿雾——”
屋外遥遥传来了呼唤声,姜雾的视线从大开的窗扉望去,正看到半空中飘来一道群青色的薄衫裙。
倏忽临近,那张姣好婉约的面容变得清晰,她半挽着长发,斜插了一根碧玉通透的长簪,急速飞来的风吹在她脸上,扑开乌黑的秀发。
姜雾这会儿还坐在床上,等人步入里屋时,才慢吞吞拿起脚榻上的白靴,不慌不忙的穿起鞋。
“你怎么还没收拾好!我都在银霞峰等了小半个钟头了,阿雾,你难不成是存心想放我鸽子?我跟你说,这回仙门大比来得人可不少,你若不赶紧的,恐怕又得被人压风头——”
姜雾拉靴子的手一顿,她直起弯下的腰,掀起眼皮打量这个向来喜欢夸大虚实的五师叔灵璧。
“陆归龄要来?”
“可不是,我早上路过百世门听来的,这情报新鲜热乎着呢。”灵璧握起珠帘,说得煞有介事。
苍山跟九重仙门向来不睦,双方互相探查情报什么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姜雾扬了扬指尖,正摸着白靴上秾丽攀附的金线,若有所思。
“他过来干什么?难不成要给他那个宝贝徒弟出出威风。”
灵璧把玩着手中明珠串,歪着头想了会儿,“应该不是吧。听说是要过来收个徒弟……诶,这次客宿青椤峰的修士里,也有剑道苗子吗?”
“收徒?陆归龄收徒?”姜雾皱起眉,极快的否认道:“这绝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万一人家还真就相中了一位好苗子呢。”灵璧微微瞪大了眼眸。
姜雾一时语噎,她总不能说在预警梦里,陆归龄到死也只收了一位徒弟吧,还是书里世界的原男主。
“……他三年前才收了个徒弟,怎么可能这么快又收?你当地里的大白菜啊,一瞅一个准。”
灵璧是个跳脱的性子,虽然辈分上是她的五师叔,却从小带着她偷鸡摸狗不在话下,姜雾现今有这么浮躁的脾气,少不得是有她的一份功劳。
她鼓了鼓腮帮子,瞪得那双明眸越发圆了。
“怎么不可能,你前几日不也草草收了个徒弟吗?”
“我……”姜雾抿了抿嘴巴,懒得继续跟她解释,“我这叫天赐良缘。你没收过徒弟,自然是不懂的。”
“是是是,我不懂,我可没你懂得多。”
灵璧放开手中的珠帘,这会儿姜雾已穿好鞋,站起了身,她上前拉起姜雾的手,笑得眉眼弯弯。
“快走吧,再不过去,小心真会被那小子抢了风头。”
姜雾由着她牵出了屋门,一方阔大的池水映入眼帘,此时日头东升,波光粼粼的水面折射出光芒,微微晃花了眼睛。
灵璧有些难耐的眯起眼,皱了皱鼻尖,扭头问她,“阿雾,今年可要再引些雪水入池?”
姜雾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得一声疾呼,不由自主停下了话头。
姜雾摸出怀中剔透的凝脂琥珀,这是九重仙门高层弟子中专门通用急事的,现下金黄色的光芒闪烁不停,显然是有急事奏报。
指腹轻点,那道男声变得明晰起来。
“师叔!奉壹师叔!您快过来吧,归元道场出事了!”
奉壹是她的道号,结丹后的那几年,无数人欲登上九重仙门,贺奉壹元君拿下丹境榜首之喜。
可都被她久不入世的师父拦下了。
姜雾蹙眉,声音有些淡。
“何事?”
拔高的声音支支吾吾两下,气势低了许多,再开口,比之前生生降了八个调。
“就,就是,有个内门弟子被人打伤了……”
姜雾在一瞬间就冷下了眼,现在正是众仙家入座候场的时候,根本不可能会有人下场比试。
弟子受伤,摆明了就是有人故意挑衅械斗。
这里是九重仙门的地界,开办了数百载的仙门大比,往届可没出现过在东道主面前狠狠踩人脸的事。
“何人。”
即使相隔重重山峰,那边的人也感受到了姜雾的寒意,他抖了抖声音。
“苍,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