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久辞顺着美人颤巍巍的指尖一路朝东跑去,竹林幽道狭窄,油绿竹海贴着身侧向后甩去,约莫跑出去百丈远恍然冲出了竹林,幽绿威压撤去,视野登时?豁然开朗,面?前一方花海甚是?壮观,他恍然想起,青山茶庄背靠京南九龙青山,地势环抱,聚气储湿,百花四?季绽放,亦是?京城奇景之一。
粉红荡漾之间站着一人。
侧影看去似是?白净小生模样,没想到内里如此肮脏不?堪,祝久辞撸起袖子冲上去,随手折了枝杈拍在那?人肩头,白净小生转过身,面?上惊讶连忙行?礼,“小公爷,您怎么?跑到内院来了?”
祝久辞挑眉,此人着实不?好对付,竟然将矛头转向他私闯内院,祝久辞怎会上他的当,总归他连镇庄之宝都见到了,也不?算外人,眸子一转,谎话张口就来:“方才散心偶然瞥见一位佳人,身影翩跹面?容惊艳,看了一眼便忘不?掉,一时?贪恋寻至此,你——可?见过?”
“并、并未。”白净小生红了脸,思及京城霸王威名,弱声道,“茶庄虽为无此规矩,若、若小公爷想要人,只需和庄主说?一声。”此话说?完满脸通红。
祝久辞心里冷笑,果然此人贼胆包天,见着同党便沆瀣一气,遂吊儿郎当拿树枝拍他,“也好,你带着我去寻庄主。”
白净小生点头称是?,恭恭敬敬迎着祝久辞从花海中出来。
祝久辞跟在他后面?小算盘打得叮当响,一会儿见着庄主便将此人扣下,再将梁昭歌带来认人,最?后扣他一个偷窃罪名,总归不?能是?甚采花色鬼,他可?得保住梁昭歌清清白白身名。偷香也算偷窃,也不?算冤枉了他。
朝南过了垂花门,祝久辞从怀中寻出一个值点小钱的白玉,正捏在手心,荒僻小道猛然冲出一只黑狗。
那?黑狗通体黑亮皮毛油光水滑,张着血盆大口穷凶极恶模样,见着祝久辞这一陌生面?孔竟然狂吠冲向前,白净小生连忙冲上前将他护在身后,黑狗扑进他怀里顿时?乖了。
“小公爷恕罪!”他抱着黑狗跪下,身子瑟瑟发抖,着实害怕模样,“小人一路出来寻这恶狗,没想到还?是?惊扰了旁人,万请小公爷息怒!”
祝久辞捏着白玉一时?怔愣,面?前这个跪在地上的人眼眸清亮,额上紧张浸出薄汗,怎么?看也不?像是?色胆包天的登徒子。
“寻狗?”
小生慌忙道:“两刻钟前威武忽然大叫,待小人赶到院子时?已经不?见了身影。即刻出来寻,一直没寻到……”
祝久辞尴尬点头,他怎么?把青山茶庄的小茶侍给当成了浪荡色鬼了,连忙将人扶起来,顺手掸他膝上尘土,小茶侍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惊慌地往后退。
威武汪汪一叫,祝久辞看过去,黑狗双眸瞪得像铜铃,牙口锋利无比,一看就是?看家护院的好狗,估计守了不?少宝物。
再仔细一瞧,威武牙齿边沾了点东西,有些眼熟。祝久辞太阳穴突突直跳,瞥一眼小茶侍,见对方还?未发现?连忙摆上臭脸命他掰开黑狗牙齿。
迅速将一片华丽衣角从狗牙上取出来,随手捏在手心里,摆手让他离去。周遭落得寂静,祝久辞站在原地又气又笑,那?人也真行?,不?过一时?半刻没跟在身边,竟然惹了疯狗出来,一片衣角咬下应是?吓坏了,也不?知道受伤了没有。
摇摇头,连忙往竹林赶。
三刻钟后,祝久辞怒气冲冲离开青山茶庄,身后茶庄主、裴珩与一众侍从在后边哭天抢地跟着,“小公爷!您落下……”您的美人了!!
祝久辞头都懒得回,蹬蹬爬上马车,帘子一关,将一众人挡在外面?。
落下什么?落下!留在青山茶庄晒茶叶吧!
枉他苦口婆心地教导红尘常识人伦典故,日日夜夜挑灯鏖战,甚至让那?人背记朗诵,一字一句默到纸上,看他表面?上笑眯眯地全听进心里,搞了半天一个字都没学?进去。
好好一个大美人,竟然光明?正大跑到人院落中偷了青山茶庄最?名贵的黑茶!怪不?知威武要追着他满院子跑!
方才他回到林中把人救起来,梁昭歌还?极得意地拿那?破衣袖抱着黑茶捧到他面?前:
“此茶极佳,我拿来给小公爷喝。”
“哪来的?”
“就花海后边那?个小房子,狗狗极凶。”
祝久辞气得浑身发抖,甩了袖子把人扔在原地。
马车窗轻声敲起,裴珩的声音传来。
“小公爷怎么?了,可?是?有下人冲撞了您?”
祝久辞掀开帘子,正要与裴珩答话,一眼望见了人群中惹眼的花美人,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帘子合上不?想看那?人。
裴珩叹口气,抬步钻进马车。
祝久辞靠在白绒软毯里皱着眉捏自己指尖,分外不?爱惜的模样,似乎把气全撒在上面?。
“小公爷?”裴珩晓得此番不?妙。
祝久辞哪好意思见裴珩,某人偷了庄上东西,他如何有颜面?对他们,况且此事还?不?知如何开口,实话实说?怕是?不?妥,不?说?似乎又不?行?。
裴珩见面?前的人不?说?话,心知自己劝慰没有用,只好掀开帘子让外面?那?抹美丽的影子闯入这人视线。
梁昭歌站在人群中探着身子望着,花袖子抱在怀间,极委屈地扭身子。
祝久辞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有点心疼。
说?到底梁昭歌不?谙世事并非他的错,自小泡在乐坊里独爱一琴怡然自得,出身这事哪容得他选择。偏生祝久辞硬要他融入这世间,将人世规矩按到他头上框住他行?为,梁昭歌何尝不?为难。
可?转念又想,生活在红尘俗世如何能不?守规矩,他若当真能把人护在府中任由他恣意妄为倒还?好说?,可?祝久辞哪有通天本事在府中给他造出一个花花世界来,又怎可?能把人关在府中一辈子不?出来。
“小公爷,梁公子是?……?”
祝久辞闻言抬眼,裴珩温文尔雅坐在旁侧,心绪内敛着实让人放心。
“被狗追了。”
裴珩素净的面?容有一瞬破裂,良好修养让他很快恢复镇定,“是?青山茶庄招待不?周,小公爷息怒。应是?内院的威武,此狗凶猛,梁公子可?有受伤?”
祝久辞摇头。
裴珩明?事理,虽不?清楚小公爷为何还?不?把人请回车上安慰,总归现?在青山茶庄惹下大麻烦,首要得把小公爷安抚下来,“未受伤便好,想来梁公子受了惊吓,茶庄招待不?周定是?要赔罪谢礼,茶庄有一至宝名为黑茶,存世不?多,当属茶中圣品……”
祝久辞眼皮一跳,梁昭歌怀中可?不?就是?黑茶!
裴珩跳下马车,“小公爷万不?要推辞,这是?茶庄应当赔礼的。”
祝久辞连忙唤住他,耳边低语几句。
裴珩一时?哑然,转而放缓声音道:“小公爷放心,我去请梁公子‘取’茶,没有旁人。”
祝久辞叹口气,看着窗外花美人不?情不?愿跟着裴珩离去,还?时?不?时?回头张望。
哪有这般强盗行?径,偷了茶庄黑茶,反而让人家赔礼谢罪回来,当真天理难容。
回到府上,将美人和黑茶关进小黑屋子,祝久辞埋进书房不?出来。
虽说?是?小黑屋,其实一点不?黑也一点不?小,紧挨着书房仅一门之隔,是?平日里公务繁忙之余小憩的雅室。
祝久辞低头写了三两页批文就听见门边窸窸窣窣似有硕鼠啃墙。
啃着啃着声音愈来愈大,祝久辞生气不?理,好大一只可?恶硕鼠!
过了一会儿声音寂静,一声声绵软带着哭腔的嗲娇嗓音从门缝里传出来。
“小久。”
“小久……”
祝久辞听得心疼,心脏被揪了一样,恍然站起来冲过去打开门,梁昭歌跪坐在门边,怀中抱着黑茶泪眼朦胧抬头看他,墨发披了一身,发尾尽数散乱堆在地上。
一时?心脏疼得炸开,俯身抱住人。
梁昭歌在他耳边蹭,“小公爷总算放我出来啦,这黑茶得在冷室存着,不?然要蔫了,急死我了。”
祝久辞抬眼,美人向他展示急哭的泪水。
这人!
关屋子里好好反省!
然而硕鼠既得了自由,哪里会任小公爷处置,一旋身就拨开门缝钻了出来,撞一下祝久辞,那?人手中锁头落到地上。
美人俯身看一眼,亮晶晶地抬眸,“小公爷竟当真拿铜锁关我?”
祝久辞瞥他一眼,趁势好好教训,“是?!下次若再犯错误,便把你关在里面?一个月不?许出来。”
梁昭歌忽然红了脸,脚尖在地上蹭,身子几乎扭成了麻绳。
“小公爷讨厌。”他红着脸跑出去,“我、我给小久泡茶去。”
祝久辞看他扭扭捏捏四?处乱撞,一时?搞不?清楚究竟有没有恐吓到人。
罢了,来日方长。
重?新坐到案前捶捶发僵的脖子,今日陪美人疯玩一天公文还?差半卷没写,连忙奋笔疾书。
批了三两句,墨色又干,今日之墨也不?知是?谁磨的,着实晦涩,祝久辞探身寻了半天水丞也没寻到,只得沾着晦涩的墨继续写,一时?有点想念梁昭歌,虽说?让他在一旁磨墨着实扰人,但不?得不?说?写出的字迹淡雅流转,着实畅快。
半刻后,梁昭歌推门进来,翩跹走到祝久辞身侧,朝他面?前捧上一盏物什。
白瓷杯底,浓黑如墨,隐有香韵,祝久辞提笔就蘸。
“小公爷!”梁昭歌抬手挡开,白皙手腕被狼毫划了极长一道黑痕。
祝久辞连忙放下笔将人拉回来拿帕子替他擦手。
美人抽出手,不?顾自己满手黑墨将那?浓黑杯盏推上前。
祝久辞这才看清,梁昭歌拿来的哪里是?墨汁,分明?是?那?黑茶。
不?愧是?茶庄不?对外的宝贝,茶色浓郁如黑墨,隐隐幽光,黑曜石一般。
浅尝一口,苦涩在舌尖炸开,祝久辞眉头一皱。
梁昭歌慌忙拿开,放到嘴边浅尝一口也忍不?住蹙眉。
“好苦。”
祝久辞忍不?住笑,故意道:“谢昭歌美意。”
梁昭歌慌忙扑上前,“不?是?的,这茶……不?知怎的这般苦,本想着第一口让与小公爷,我也未尝……”
祝久辞拉住他,将杯盏推到一旁,本想谈几句茶庄的事情,看见美人焦急面?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不?管怎样梁昭歌也是?为他才去窃茶,他有何资格呵斥人家,话语一转道:“茶浓正好,今日正要赶公文。”
“不?可?,小公爷不?能喝。”
“无事。”浓茶确实清醒头脑,祝久辞正缺这一杯。
梁昭歌焦急牵他衣袖,可?祝久辞已然低头继续批写公文了,哪里理会他。美人急得转圈,忽然眼眸一亮捧起茶盏仰头喝下,他喝得急,墨黑汁水流出来,淌过下巴一路沿着白皙脖颈浸到衣襟里。
祝久辞惊吓,连忙阻人,美人哐当放下空杯盏,唇角莹亮沾着汁水。
“好苦。”美人再一次拧成麻花。
祝久辞:“……”
作者有话要说:喝茶睡不着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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