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接骨

祝久辞看到大仙手中的锤子,心下一紧,颤着嗓音道,“昭歌呢?在这吗?”

白须大仙侧开身子留出一条缝隙,朝昏暗的房中努努嘴,“不就在那吗?”

祝久辞慌乱冲进去,眼睛一时间没适应黑暗,只隐约瞧见远处案上点着一支昏黄的烛火。

浅浅灯火下,桌案旁伏着一人,墨发散乱垂到地上,掩住瘦削的身形。

“昭歌?”

祝久辞跑上前扶着那人肩膀起身,他软弱无骨倒进怀中,额头撞在祝久辞胸膛,脖颈好似失去了支撑的作用,额头软软垂下去,墨发黏到脸上,手臂僵直地伸着?,搭在桌案边缘。

轻轻拨开墨发,祝久辞这才看见梁昭歌嘴中咬着白纱卷,脸上全是汗水,额上仍在不停冒汗,流水一般滑下脸颊,面色在昏黄的烛火下苍白如纸,没有一点血色。

若不是眉头紧紧蹙着?,祝久辞几乎以为他已经……

梁昭歌闷哼一声,眼角滑下一滴泪,祝久辞看他极其难受的样子,轻轻抬手去取他嘴中的纱卷,可是那人死死咬住分毫不动。

烛火晃了晃,祝久辞抬眼看去,这才注意到梁昭歌搭在桌案上的双手盖了一层白布,方才他扶着梁昭歌起身,白布下双手在桌案上挪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烛火昏黄,看不清那是什么。

梁昭歌靠在他胸前,身子不停地往下滑,祝久辞努力扶住他,伸手捏住白布的一角。

轻轻揭开,祝久辞双眸剧烈震动,一种无以言说的恐惧感潮水一般涌向心头,几乎让人无法在这闭塞的小空间中呼吸。

白布下几乎已看不出手的形状,面饼一样摊在桌面上,手骨显然已碎成粉末,浅薄皮肤下一团浆糊。

白皙的皮肤密密麻麻布满红点,显出一种极其诡异的颜色。

祝久辞突然感觉胃中翻江倒海,勉强扶着梁昭歌重新趴在案上,他踉跄着?冲出房间,对着破烂院子墙角的乱石堆疯狂干呕起来。

生理性的恐惧感攥住心头,桌面上那一滩肉酱时不时刺激他的神?经,胃部突然拧起翻腾,他再一次干呕起来。

不是恶心,而是害怕。

无论怎么看也不会认为那是一双手,充其量可以说是一层皮包着?一摊肉而已。

或许是皮下碎骨刺破了那层皮,密密麻麻扎出红色的血点。

泪水大颗大颗涌出来,视野模糊不清,胃部还在抽搐着?,他控制不住不停地干呕。

隐约听见身后关门的声音,祝久辞慌乱看过?去,大仙拎着锤子进屋了。

“不要!”

祝久辞撞开门,冲到屋里拽住大仙。

“求求您!别伤害他!”祝久辞哭着抓住那人衣袖,拼命摇头,不让他再往前一步。

大仙甩甩手臂,轻而易举将自己衣袖抽出来,走到案前抡起锤子,“我这不是治病吗?”

一锤砸下,梁昭歌身子一颤,接着不动了。

“昭歌!”祝久辞扑上前,张开手臂挡在梁昭歌身前,“别砸了!”

大仙冷着脸把祝久辞推开,“到外边等着?啊,还没治完呢!”

锤子再一次抡起,像极了屠宰场的屠夫面无表情挥下大刀,无论如何也绝不是悬壶济世的神?医,倒像是痛恨世事故意报复的无情刽子手。

祝久辞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勇气?,突然扑上前紧紧挡住抡下的锤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祝久辞疯狂大喊,“哪有这般治病的!你——”他突然被人捂住口鼻,拽到一旁,一直拖到屋子外边。

踉跄摔到墙角,被人一把扶住。祝久辞抬眼,萧岑站在面前皱着眉头看他。

“小公爷你冷静一……”

祝久辞一把推开他,又拼命往屋中去冲,被人狠狠抓回来。

“萧岑!”

“祝晏宁你冷静一点!”萧岑忍不住大声。

祝久辞甩开衣袖,“他人都快死在里边了,你拉着?我干什么!”

“里面是神医,正在救人!”萧岑走上前,堵住祝久辞的去路。

“救人?你见过?有这么救——”

屋子里边又重重一声响,祝久辞撞开萧岑,发了疯似跑过?去,还没冲进房门,被人拽着肩膀拖回来,一把摁在墙上。

“冷静一点,”萧岑双手抵在他肩膀上,喘着?粗气?平复下气?息,努力安慰他道,“我知道神?医的方法很奇特,至少你要等他治完啊,你现在跑进去只会帮倒忙。”

祝久辞红着一双眼睛看萧岑,“都是因为你!当时若不是因为那卷破书、今日又是因为你来府上!”

萧岑眸中闪过痛色。

“我没有去找你麻烦,你还来此处拦我!”祝久辞眼前一阵昏花,胃部还在时不时抽搐着?,总想着要呕吐。

萧岑神?思恍惚,“对不起,对不起,我从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祝久辞打断他,头脑疼得要炸开,“对不起有用吗?若不是看在十几年的交情,”他咬住舌尖没有说下去。

萧岑向后踉跄几步,眸子剧烈晃动,转过身慌乱离去,在破门槛处绊了一脚,转眼消失不见。

祝久辞突然有点想哭,可来不及让难过涌上心头,想到房中还有那刽子手抡着锤子,他慌忙跑进去。

房中依旧黑暗,大仙不知踪影。

梁昭歌独自伏案,身影孤寂无依,瘦削得几乎下一刻就要飘渺离去。

祝久辞跑上前却不敢再扶他了,淡淡的血腥味涌入鼻间,昏黄的烛火下白纱布浸得血红。

房中除了已然晕厥的梁昭歌和他自己,别无他人。一瞬间只觉世界空荡,孤苦无依。

慌乱地四下看看,没有一个人能来帮他,现在该怎么办,梁昭歌昏迷不醒,一双手又烂成了那副模样。

有人吗?

请问有人吗!

祝久辞被恐惧紧紧攥住心脏,浑身颤抖,胃部有些痛,他不自觉蹲下来环住膝盖,小心将自己蜷在一起。

身体剧烈发抖,浑身感到冷意,一种浓烈的情感一阵一阵涌上来,像是水一般掩住他的呼吸。

窸窣一声响,一卷白纱布掉落地面。

祝久辞不知道那是从哪里落下来的,突然头顶一声极虚弱的声音。

“小久……”

就像是在落入深海时有人将他一把捞出了水面,盛烈灿烂的阳光骤然跃出海平面,碎金涌向世界。

祝久辞不可思议抬头,“昭歌?”

狂喜涌向心间,他不假思索要扑向那人,腿脚却一软摔在昭歌腿边。

梁昭歌仍是伏案的姿势,脸埋在衣袖中,祝久辞倚在他脚边抬头,隐约瞧见他瘦削的下巴。

“小久……不怕。”梁昭歌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

祝久辞突然哭出来,可怖的恐惧感终于褪去,这个世界终于不只有他一个人。

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祝久辞拼命用衣袖捂住自己嘴巴,怕那人听见自己的哭声。泪水大颗大颗落到衣袖上,从柔顺的绸缎滑下去砸在地上。

祝久辞站不起来,就那样跪在那人脚边无声地哭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人轻轻抱起离开房间,大仙等着?他们离去,悠然踱步走了进去,轻轻掩上门。

曲惊鸿小将军将祝久辞放到院中破旧木椅上,拱着手向后退一步。

高束马尾,一身劲装。白皙面容浸着薄汗,显然是刚刚从校场急匆赶来。

“小公爷……”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微微蹙紧眉头。

“小将军怎么来了?”祝久辞垂首看地,不知如何再去面对他这些伙伴。

“不放心过?来看看。”曲惊鸿将手帕递给他。

“没事。”祝久辞看着?手帕,边角绣了一朵桃花,纤长的指尖按着?帕子,隐约有些伤痕,那是长年累月训练留下的痕迹。

曲惊鸿叹口气收起帕子,挨着祝久辞坐下。

“小公爷好点了吗?”

“我没事。”祝久辞抬眼看向房间,忍不住想过去,可是手臂被曲惊鸿按住。

曲惊鸿长舒一口气,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

“墨胖儿还在家里哭呢,小公爷可愿意原谅他?”

祝久辞移回眼神惊讶道,“墨胖怎么了?”

“夏公子接到您的信万分焦急,今日上午乘着?马车到府上来寻您,结果没寻到。”曲惊鸿停下话语,仔细想着措辞,“接骨的消息不小心让梁公子知道了,如今您……”

祝久辞眼眸一颤,他方才全都怪到了萧岑头上,正要说话,小破门突然打开,大仙走出房门伸个懒腰。

“都在呐?进来看看吧,马上要塑骨了。”

祝久辞惊慌跑过?去。

曲惊鸿站在原地,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皱眉。

要如何向他说,夏自友不小心说漏接骨的事情后,焦急跑回去找萧岑帮忙,当他和萧岑再一次赶回国公府的时候,却寻不到人了。

夏自友吓得大哭,萧岑只得一个人匆忙赶到神医这里,却发现祝久辞提前一步到了。

好不容易把神?智发昏大声质疑神?医的祝久辞拖出来,结果……

要如何向他说,萧岑现在一人在醉仙楼喝的不省人事。

十几年的情谊固然牢固,可若是有了如此大的裂痕,想要愈合却也是难于登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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