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纪墨,在外游历,不归。”

从上首传来?的?声音让人脊背发冷,白?石深深低着头,不敢往上看一眼,哪怕他早就已经有?了平民的?身份,但,平民和奴隶,对这些贵人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可以轻易打杀的?。

他懂得这一点,于?是,格外规矩。

“是。”

没有?任何质疑,白?石果断应下,他的?眼中?有?着光,这是个机会,而他,会抓住一切机会,让自己活得更好。

柳氏园子之中?,小楼风景独好,曾经开论?剑会的?场地还空在那里,附近的?铸剑室之中?的?炉火早已熄灭了,那些剑奴,也都重归军中?,也许,一段时间之后,他们会成为新的?被柳氏重用、被铸剑世家诟病的?铸剑师。

站在四楼上的?两个人,俯视着柳园风景,柳仲钧在一旁说起了纪墨的?死讯:“……是个好的?,我找了个好地方与他安葬……”

“有?点儿突然,也罢了。”皇帝一身常服,负手而立,看着那空着的?场地,想到那日所见,“你?说,这是那些铸剑世家的?诅咒吗?还是纪家,终于?看不过有?这样一个欺世盗名之辈辱了自家名声?”

“诅咒有?用,何劳刀兵,鬼神?有?能,又哪里能够看他顶着‘纪’姓活过这许多年?”

暖和风煦,声音悠扬,然而那话语的?含义却让人有?些发冷,柳仲钧想,纪墨这个孩子,也是运气好的?了,那许多奴隶之中?,他能有?幸被选出来?承了“纪”姓,这些年,锦衣玉食,不曾亏欠,难为他还真?的?有?些铸剑天赋。

——可见,那些铸剑世家的?血脉也没比旁人更有?优势。

心中?有?些想法,不知如何一吐为快,柳仲钧继续说着自己的?安排:“五年后,我会安排人送一个孩子回来?,说是纪墨之子,由着她养或不养……”

人生?,又有?多少个五年呢?也许,她甚至都等不到五年也不一定。

柳仲钧的?目光,看向?了佛堂方向?,一片绿木掩映之中?,他还能看到那青瓦小院,似还能看到那人冷清清的?目光……纪家怎样,他从来?不想管,他只想,她能好好的?。

纪墨之前也算是做到了,本是给?她一个安慰,没想到那孩子真?的?有?些铸剑天赋,偏离了他的?安排,他都准备着给?那孩子娶个大?户之妻了,却不曾想……如此,也好,混淆他人血脉,总也对不住别人家的?女儿。

“那个奴隶,是孔家所赠吧?”

皇帝问起了白?石。

柳仲钧微微摇头:“是我的?人。”

一开始就是,只不过是借着孔师傅的?手安排过来?,他怎么能够让纪沉意的?身边儿出现其他人家的?人呢?

她的?所知,都应该是他想让她知道的?才对。

“他也会铸剑?”

皇帝有?些好奇。

“会。”柳仲钧微微一笑,“我们都小看了这些奴隶,他们并不比世家子弟差,为了活命,他们能做到更多。”

白?石的?机灵,也是出乎柳仲钧意料之外的?,那些个剑奴,没有?谁是不可以被取代?的?,无论?是谁,他都可以安排。

“很好。”皇帝眸中?赞许,总算这个兄弟没有?被那个纪家女子拖累,还能有?这样的?见识,不错。

感觉话题会绕到某些自己不想谈的?事情上,柳仲钧迅速说起了明天剑:“那孩子走之前让剑奴送来?,说是送给?你?的?,天子剑,总要在天子手里才是。”

“嗯,那就送上来?吧。”

皇帝同意了,说完又是轻叹,“可惜了,若是那孩子真?的?是纪家子弟,我倒是能更痛快几?分,那个纪老头,真?是……”

当?年他们亲去交涉,得到的?结果可不怎么好,当?时的?羞辱,他这辈子都不会忘。

可恨啊,竟是早早投火而亡,让他没了报复的?机会。

柳仲钧心中?一嗤,这等记恨性子,还真?是没改,如此,愈发不敢让他知道自己对纪沉意的?心意了。

怅然一叹:“从此,世间少一铸剑师矣。”

“铸剑而已,何必称‘师’,自此后,只有?铸剑人,不会再有?铸剑师。”

那些跟自己唱反调的?铸剑师,都可以就此免了,百工之艺,何独剑尊?

“是。”

柳仲钧默默。

白?石算得上是自小跟纪墨长大?的?,纪墨不禁他学习任何东西,铸剑术,写字,他都会,当?年还曾帮着写过一些实验记录,如今仿着纪墨的?口气写书信,也是挥洒自如。

他见过纪墨如何跟纪姑姑相处,也知道他们的?大?部分对话,文?字之中?家常絮絮,便是纪墨自己来?写,也未必能够拉开差距。

更甚者,说到言语习惯上,他大?概还没有?白?石掌握得更好,属于?现代?人的?那点儿随意洒脱,让他反而无法在行文?上把握住这个时代?的?脉络。

纪姑姑接到信后,眼中?就有?了笑意,鸟儿长大?了,总要自己飞翔的?,对纪墨离开这件事,她是赞成的?,论?剑会没去,但她也知道外面的?轩然大?波,这个时候避一避也是好的?。

纪墨又不是她,没必要死死守在这个佛堂,守在这柳氏园子之中?,他的?天地还广,走出去,就莫要再回来?了也好。

纪姑姑看出纪墨走的?时候有?点儿诀别之意,只当?他心中?一如自己所想,哪里想到,这个诀别就是真?的?诀别。

信中?言语,纸面文?章,总不似当?面交谈随意,看出那信中?规矩,纪姑姑也没怀疑,纪墨自襁褓中?就在她身边儿,一日不曾远离,从不曾书信相交,这第一封,也没个对比,更不会多想。

展信看毕,心中?略有?欣喜,那信中?风光描述,让她似也离了这小院之中?,看到了广阔天地。

自此后,每月里,纪姑姑都会收到一封或长或短的?信,每次看完信,她的?心情就很好,不知不觉,就是五年过去,这一次,随信而来?的?还有?一个孩子。

“这孩子,怎么在外成亲也不相告?”

纪姑姑心中?暗怪,打开信看完了才知道,不是成亲,而是伤了腿被人所救,那救人的?姑娘正好心善秀美,方才有?了段缘分,得了眼前这个孩子,然而那姑娘福薄,只此一子,纪墨无法照料,这才送了回来?。

那点儿恼意立刻烟消,怜惜纪墨在外艰难,看那不懂事的?孩子也多了些宽容,如纪墨小时一样,依旧是丫鬟奶娘照顾着,纪姑姑从旁看顾,一晃眼儿,就是三?年。

冬日的?时候吹了冷风,年便过不去了。

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炭火的?热度似熏红了脸颊,纪姑姑躺在那里,散着发,满头的?银丝合了素枕颜色,竟是一时分辨不出。

她那疤痕未消的?脸上,皱纹反而不那么显眼了,昏昏沉沉的?眼抬起来?,便看到了被烟火气熏来?的?香风是出自何人。

“你?来?了?”

纪姑姑的?声音很轻,像是那残余的?烟气,袅袅飘散。

“孩子还小,你?舍得下?”柳仲钧的?声音不徐不疾,从容得像是不曾把眼前人的?生?死放在心上,唯有?那一双眼,白?眼球上不知何时早已血丝密布,竟似要就此裂了去。

临到终了,反而不再顾念容貌,愈发放得开了,纪姑姑咧了咧嘴角,露出个难看的?笑容来?,“舍得下,有?什么舍不下的?呢?当?年我就舍了啊!”

投身于?火的?那一年,她就舍下了所有?,那时候心中?有?恨,反而舍得痛快,倒是现在,许多事,又有?什么看不清明,脑中?似有?一股清气,让她的?双眸一时亮得逼人。

柔和一笑:“这许多年,总是你?护着我的?,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当?年的?事,我早就不怪你?了……你?说的?那些话,我何尝不知道,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其他的?人,我都没办法怪,只有?你?了,只有?你?了……柳郎,我对不住你?……”

投身于?火的?那一年,纪沉意嫁给?柳仲钧一年有?余,当?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腹中?已经有?个小小的?胎儿在孕育,而那一场火,什么都没了,她恨,她怪,恨已经没了的?纪家吗?还是怪那个她摸不着边儿的?柳氏天子?

唯有?眼前人啊,唯有?眼前人,都恨了他,都怪了他,她才能够抱着这份恨意活着,不会在午夜无眠,痛不欲生?。

“……我对不住你?……”

呜咽之中?,泪水流下,湿了银丝,湿了素枕,湿了那送上的?绣帕。

多少年,未曾见这一哭,哪怕依旧丑,柳仲钧却看得目不转睛,他已经不去回忆曾经的?纪沉意是怎样的?明媚逼人了,如拂柳的?春风,她欲走,他欲留,就这样牵绊,牵绊了一生?。

“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只有?我了。”

柳仲钧柔声说,他想到的?是他们新婚那日,红艳艳一片,那映红的?脸颊,那明晃晃落在眼中?的?烛火,还有?那落在她眼中?、自己的?身影。

相依白?首,他们终是白?首相依。

多少年后,再度抱着她,倚靠在枕上,枯槁的?银丝散在胸前,与他的?一缕白?发混在一起,不分彼此,一如许多年前的?结发,他拉着她的?手,轻声说:“你?是纪家的?剑,明亮耀眼,我是柳家的?乐,随风而鸣,剑舞配乐鸣,当?庆长乐生?,我当?日与你?说过,此生?此世,矢志不渝……”

窗外的?雪花飘零而下,这一年的?冬雪,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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