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叫真质女跑回南魏。陛下大怒,定会迁怒梁王府。”
“好在王爷办事利落,将人找回来了。”
“哎,总算是落下一桩事儿。喝几口水酒庆祝一下?”
“事情还没算办妥,你我都警醒些,莫在最后关头出了岔子,叫王爷不好交代。”
“是是。喝什么酒,不喝了。”
两小厮在外交谈,之后是酒瓶摔碎的声响。明舒靠在窗下听着,她在北狄呆了五年,听懂北狄话早已成了本能,将才吃过几口热饭,恢复了些许精神。仍是看不大清楚东西,只能用耳朵听。在窗下探寻了许久,约莫有了个大概。
梁王好似只带了一队精锐来祁山。其余的人,还在金山城外三十里的月亮坡。明日他们便是出发往月亮坡与梁王其余部下会和。是以此下人少,约莫只十余人。可明日若汇入梁王大军之中,她便就插翅难逃了。
今夜许是她最后一线生机。可现下她孤立无援,视力受阻,身上还因迷魂香的原因,没有气力。她起身在屋子里摸索,看有没有什么利器能傍身。将屋子四角都摸索了一遍,什么也没找到。除了大量的茅草碎末,一张草床,再没有别的。
明舒有些绝望,或许曹二正在找她,他能不能找来这里?他手下尚有些人,梁王人少。至少是一线希望。可是外头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动向。梁王手下看守得严,来回在她门外巡逻。那些脚步声扰得她心思烦乱。
忽有叮咚一声,很是清脆。
“诶阿图鲁,你的炮筒。”
“多谢多谢。”
“收好了,不定什么时候王爷要用。”
明舒对那个炮筒很是熟悉。北狄人住在广阔的草原之上,若要传唤同僚,只需一枚特定的炮筒,放一枚信号火即可。她心思转得飞快,北狄的信号火,若曹二他们能看到,会不会知道来这里找她?
如果是这样,她只需要两样东西。火折子,和信号炮筒。
还有,她得能出去外面空旷之地。
思绪正是深沉,忽觉有细细索索的声音从对面窗口传来,像是小动物在刨土,又像是有人在敲打窗棱。她起身摸索过去,将才走到窗边,便听有人喊她。“高明舒。”
“……”极少人敢这么喊她。“谁?”
“是我南珠啊。”
“……”她看到些许希望,“你胆子养肥了不少。”
--
“依依是新面孔,村民们都没见着也不出奇。”徐瑾说话的时候,已经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堂屋里崔信已趴在桌旁睡着了,张福也坐在一旁,眼帘一搭一搭,眼看就要支撑不了。一整夜过去,一点女郎的线索也没有。
曹二捏了捏眉心,望着窗外天边翻起的鱼肚白,“罢了,都休息去吧。养精蓄锐,睡醒了,晌午再说。”
“话说,依依是曹大哥的侄女儿,若真寻不回来,还是报官府吧。”
“这金山城的官府能管什么事儿。帮不上。”
“若如阿乐说的,那姑娘是北狄奸细。丢了便丢了,还是好事。”
“诶!你。”贺寻忙着拉扯着那个口无禁忌的兄弟。
张福听到这话,打起精神,起身道,“依依哪里像奸细。今日着实累了,待休息两个时辰,我们上山找。”
众人议完,看看曹二脸色。曹二起身许了众人出去,自己也打算回房靠靠。如方徐瑾所说的,此下村中寻不见人,更加坐实人是被北狄人捉拿回去了。可若要出动九重天与北狄人交锋,未免代价过大。一个半途来路不明的女子,还不足以让他做这样的决定。如果真是寻不回来,便也罢了。便当是另一个人生过路客。
曹二随众人身后从堂屋走出来,天色已渐渐明亮。耳闻“嗖”地一声,忽见西北方向一枚火炮直入云霄。随之在依旧阴沉的天空中映出北狄的狼纹。
“是北狄的信号炮。”张福认得。
徐瑾凑在曹二耳旁,小声道,“主上,在西北方向。”
曹二拧眉望着那边,看众人已经疲累,“你们先行歇息。徐瑾随我来。”
待众人屏退,徐瑾忙问,“主上,就我们两人去?”
“我先去。你往九重天通传,只调动一队暗影。无需惊动其他人。”
“是。”
曹二寻最快的小路上山。村庄西北是延绵的祁山,地形他再熟悉不过,只翻过两座山头,便是那枚火炮发射的地方。一路走得快,不觉头脑中竟涣散出许多画面。
初次在山谷下见那丫头,她身上全是血渍,昏迷不醒,即便是这样,他也发觉那双眉眼与秦宝瑛有三分相似。是他先动了恻隐之心。
如若此下她果真是在北狄人手上,北狄人要将她卖走去勾栏。那北狄人会不会对她…曹二不敢细想,只好加快脚步,一身大汗淋漓,丝毫不觉。
因是凌晨,一路山路没有别人,却有不少人迹,这几日该有不少人来过。是北狄人。这么多北狄人来祁山,只是为了捉拿一个农家女子,将人卖去勾栏?阿乐说的,她身上的北狄狼纹,若是真的…
曹二脚步稍缓下来,思绪凝重。若是真的,此女不能留。只是此下,他也要寻见她人,问个明白。
山谷之中,见一处空旷之地。商贾马队似正在此停留。
曹二赶来时,见一并三五辆马车停在那里,篝火生了两堆,应经过整晚,已渐渐熄灭。火堆旁,几个伙计靠着马车正打盹。没有北狄人的影子,更没有女子。曹二张望四周,他素来方向灵敏,更别提祁山是九重天的管辖地域。这里定是那枚火炮发射的地方没错。
曹二走去,喊醒其中一个伙计打听。
“请问这位兄弟,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子,约莫十五六岁,这么高,眉眼清澈,生相干净的。”
那伙计没睁眼,不耐烦道,“没看到,没看到。”
“这谁呀?别吵别吵,再睡会儿。”
“就是一会儿还赶路呢。”
曹二无法,看另一架马车下有人已经起身收拾,忙走过去。“请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子,十五六岁…”
“你是说依依姑娘?”
曹二点头。心中大石落定几分。
“她在车里呢,我家少主将马车让了给她歇息。”伙计指了指身后的马车。
“你家少主?”
伙计面色黝黑,老实憨厚,“我们马队昨个儿过祁山,夜晚在这里歇息,便见树林里三五北狄人欺负一个女子。少主看不过眼,喊我们将那姑娘救了下来。”
曹二拧眉,“她可还好?”
“就是眼睛看不见,说是中了北狄的迷魂香。”
“……”曹二直冲去马车前,推开车门,便见女郎蜷着一团卧在车里,身上盖单薄的皮袄。许是听他冲进来,人睡得惊醒,撑着坐起看过来。
“谁?”那目光空空洞洞,似穿过他看向车外。
“是我。”说罢,去捂起她一双肩头。“你可还好?”
“表叔…”人一把扑进他怀里,软暖的一团。
曹二一时心绪翻涌,直本能将人一把抱出马车,拥在怀里。“不怕了,乖。”
怀里人扑在他胸前,抽泣停不下来。曹二问,“发生什么了?你与我说说。”却只听到一阵咽咽呜呜之声,答不上来话。曹二捂着她肩头,仔细打量那双眼睛,见里头蒙蒙雾雾一片,全然失了往日精灵。
“他们…他们将我掳走,说要带我回北狄,去军营…做军妓。”
曹二齿尖砸磨,气息压沉,“不会。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明舒抬眸看他,轮廓模糊,五官不清,唯独那双目光似烧着火焰,真诚坦然。“表叔…”她一时泪如雨下,自十岁皇祖父崩逝,便再无亲人会真心心疼于她。心中虽闪过一丝柔软,但眼泪也多半是演的。
“你眼睛可还好?”曹二手掌在她眼前微微晃动。
“他们,他们假作在村口晚集卖水酒,让我闻闻水酒香气,我只闻见一股花香,便昏了过去,醒来眼睛便看不见了。表叔。我会不会,以后都看不见了?”
“不会。北狄迷魂香药效只有十二个时辰。”曹二几近脱口而出,看明舒怔怔望着自己,方解释道,“三年前阿乐走马,与北狄人有过交锋。那回兄弟们便中了他们的迷魂香,手足无力,视力失明,可药效也只一日左右。随后便与正常人无异。所以,你不必担心。”
怀里人这才缓和了抽泣,只贴着他胸前,安安静静。像只迷途知返的兔子。曹二抚了抚她的后背,几近出于本能地安慰。“都过去了,我带你回去。”
明舒在他怀里点点头,却听他问,“是这马队的人救了你?”
“嗯。那几个北狄人说,左右都要送去军营,不如先便宜了他们。便要将我…”她话止住,喉咙里咽呜软软,“好在少东家他们遇上,将我救下来。”
“那些北狄人呢?”曹二垂眸问她,“为决后患,不如先发制人。”
明舒眨眨眼望着他,“少东家杀了三个,跑了一个。”
“看来这位少主是个有胆识的。”
正说着,马车外声音爽朗传来,“胆识不敢,只是走马多年,和北狄人结过仇。正好以牙还牙。”
曹二只见男子高挑隽秀,正是十八九的年岁,浅色衣袍,汉人衣着,手中持一把折扇,展开来扇子上几字:“吃好喝好”。正与曹二一拜,“在下徐南珠,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