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日子还在伏天里,上午八、九点钟,天气就开始热起来了,活力四射的太阳当空一照,晒的没有遮挡的人身上火辣辣的。
因为要做席面,孙骈二姥爷家的几个灶台都烧了起来,除此之外厨师还一早就让人在院子里面搭了火灶,现在那灶台上面架着大铁锅,下面柴火烧的旺旺的,已经成为了一片让人望而生畏的区域。
好在热是热了一些,但夏季办席面也有夏季的好处,那就是蔬菜瓜果品种要比冬天多,席面上能够制作的菜品选择自然也就比冬季多了很多。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来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们陆续赶来,很快孙骈就见到了她大姨还有老舅两家人。
大人们凑在一起自然是聊天去了,孩子们凑在一起那当然是疯玩,这年月谁家没几个孩子?三、四个都算是少的。
就算是计划生育政/策已经在这边施行了好几年,可是对没有工作的乡下人家来说,宁可认罚钱他们也要多生几个。
好在那些疯猴子一样的大多数都是男孩子,如同孙骈这个年纪的女孩们,已经告别了当初那种疯疯癫癫的假小子岁月,大家现在正搬着石头凑在二姥爷家大门口西侧的大柳树下,一边乘凉一边听收音机,一边说说笑笑。
收音机是刚才孙骥跑回姥姥家替孙骈搬出来的,而之所以姑娘们要聚在这边而不是院子里,是因为孙骈她二姥爷家院子内人已经太多,在没下脚的地方,没办法姑娘们只好出来。
而小姑娘们这还算是好的,最起码她们还能有个凉快的地方待着,孙骏那帮半大小子们,已经被挤到房顶上去干晒了。
孙骈她们这一群,全是十五、六,十七、八的大姑娘,在乡下这个年纪的姑娘如果不继续上学,那基本上帮着家里做上几年的活,就可以攒嫁妆相看人家准备出嫁。
他们这边的规矩,姑娘只给娘家干活,除非是特别亲近的关系,否则姑娘轻易不替别人家做事。
所以现在再院子里面帮厨的基本上都是本家的大嫂子或者小媳妇,在小一些的孩子则是被大的带在身边满村撒野。
孙骈抽着眼角看着她弟弟带着一帮半大小子四处招猫逗狗,二姥爷家里的那条看家狗,即便是已经被藏到屋后,都没能逃过这帮小子的‘毒手’,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出的粗绳子,正拖着那条狗往小溪那边走。
了解弟弟是什么脾气的孙骈一看对方脸上那蔫坏的笑容,就知道那小子一准没打什么好主意。
为了避免狗子倒霉,她连忙冲着那边喊道:“你们几个干什么去?把二姥爷家的狗放回去。没看见狗不乐意吗?惹急眼了咬你们怎么办?”
现在的医疗常识可没后世那么发达,村子里的人都不知道啥叫狂犬疫苗,而且狂犬疫苗也很缺,只有市里的大医院才有配给,乡镇医院都没有。
如今的人要是被狗咬或者被猫挠了,就用水冲一冲,骂上几句也就算了。
被喊的那群小子闻言停止嬉闹,相互看了几眼后就都去看孙骥那小子。
而孙骥则是嬉皮笑脸的对着自己的姐姐说道:“姐,大热天的狗直吐舌头,我们就想着让它凉快一下,带它去河边洗个澡。”
“给狗洗澡?拉倒吧,让你动手好狗出去得秃着回来,你没让大黄挠够是吧?还想让妈妈带着你去打针?”
姥姥家的那只大黄狸猫性子野,但是很聪明,也认人也认家。虽然总是到处乱跑,但是从未跑丢过,而且也从来都不挠家里人。
孙骈他们这群孩子里,唯一被大黄挠过的就是孙骥,由此也可以知道黄狸猫得被他烦成什么样。
孙骥一听说要打针,立即悻悻不在多言,乖乖的牵着狗往回走。
他可再不想被他妈拎着耳朵拽上车,一个星期去一次中心医院,去给屁股上来一针。
解救了二姥爷家可怜的狗子之后,那群小子再也没从正门出来,孙骈估计他们是从后院直接翻墙走了,对此她也懒得再管。
没了那群臭小子的捣乱,姑娘们继续凑在一起听单先生的评书,对方那标志性的低沉沙哑,犹如乌云盖月一般的嗓音,叫姑娘们听的着迷不已。
就在孙骈听到兴头上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在背后悄悄用手指戳她的肋间,孙骈回头一看,就见姑姥姥家的小姐姐,正不停的冲着一个方向向她使眼色。
她顺着对方使眼色的方向看过去,下巴差一点没掉下来。
只见一位个头不高,头上梳着披肩的半长中分,脸上带着茶色蛤/蟆墨镜,上半身套着一件花花绿绿各种颜色衬衫,下半/身着低腰散腿喇叭裤的小青年,大摇大摆的从村路的另外一边向着二姥爷这边走过来。
小青年的这一身打扮,放在市内的繁华大街上都扎眼的很,就更不用说在民情相对封闭的乡下村里。
因而他这一路可谓是收货目光无数,有惊异的、有不敢置信的、还有火冒三丈的。
那家伙路过小姑娘们身边的时候,姑娘们连收音机都顾不得听,全部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对方的身上。
而那个人貌似也发现了这一点,走路的时候头抬的更高,胸背挺的更直,就连皮鞋都踩的更用力了。
目送着对方咔咔、咔咔的从自己身边走过,姑娘们开始窃窃私语。
“吆,他这是什么打扮,咋看起来那么怪?”
“不知道,没见过,哎呀,裤子都挂在胯上了,腰露出来一大截,他也不害臊。”
如今的乡下交通闭塞,信息流通很慢,村里总共只有一台电视机,就是孙骈她姥姥家的那一台。
所以他们对流行并不敏/感,现在大多数村民们身上穿的依然只是蓝绿灰等等粗布衣衫,黄色的老胶鞋,唯有年轻人们的身上会多出一些别样的色彩。
不过也有消息灵通的,就比如刚才用手指戳孙骈的那位姑娘。
“我知道,那个人身上穿的叫花衬衫,脸上带的是蛤/蟆镜,那种上半截贴身下半截散开的裤子叫喇叭裤,都是从南方那边流行过来的。听说是港台那边的最新时尚,都是外国明星穿的。”
“啥,那就叫喇叭裤呀,看起来可真怪。而且那种裤子是不是特别容易脏?就那大肥裤腿,都可以当成扫帚用,我看刚才那位前面一走,后面啥脏东西都没有了,能不能让他以后天天都去我们家院子里转几圈,这样我们家就不用扫院子了。”
孙骈闻言再也忍不住,直接笑弯了腰,因为那位小姐妹的形容词实在是太精辟了,那位喇叭裤走过的地方,真的很有扫帚成精的效果。
不知道孙骈为什么笑,在她身旁的小表妹闻声鼓鼓脸说道:“小骈姐,你别笑了,我难道说的不对吗?那花衬衫和喇叭裤就是很难看呀,就是那个蛤/蟆镜还是很不错的。”
有讨厌的就有心动的,就那位小表妹的亲姐姐,始终都看着喇叭裤那边出神,看起来是非常动心的样子。
她妹见状立马说道:“姐,你可别动啥心思,咱爹的脾气你知道,你真敢这么穿,他肯定会拿鸡毛掸子抽你。”
那位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大姑娘闻言脸色立即一变,不敢在去看喇叭裤,只是眼中的可惜却是谁都看得见的,那小嘴眼看着就要嘟起来了。
为了避免姐妹吵嘴,孙骈马上转移话题,指着那个刚刚过去,现在正往二姥爷家院子里走的家伙问道:“那人是谁?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生?是咱们村的人吗?”
“小骈姐,你不认识他了?那是大爷爷家的长贵呀。”
被称为大爷爷的人,是孙骈姥爷的堂兄,孙骈得叫大姥爷的。
那是大姥爷家的小孙子长贵?孙骈闻言脑海里面立即闪出一段回忆。
大冬天里一群孩子穿着肥大的棉袄棉裤四处乱跑,那寒冷的天气和狂刮的西北风一点都没能减弱小孩子们的热情,他们拖着鼻涕,搓着冻裂的小手,顶着一对通红的耳朵到处狂奔,也不知道在玩些什么。
很快天空中下起了雪,男孩们见状更开心了,捏起地上的雪花就开始相互乱打。
那群孩子里有一位个头特别瘦小,黑麻布的棉鞋带着补丁的棉衣棉裤,穿在他身上是那么的不合体,很明显那不是专门为他做的衣物和鞋,应该是他家里的哪位哥哥穿小了之后传给他的。
物资匮乏的年代,家家户户几乎都是这样,一件衣服老大穿完老二穿,老二穿完在给老三,如果还有弟弟妹妹,那就能继续传下去,一直到衣服变成破布为止。
后来那群孩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跑到村中小河的冰面上玩去了,初冬河面还没用冻结实,那个瘦小的家伙就成了倒霉蛋,一脚踩碎了冰面直接掉河里了。
村里其它的孩子合力把人给拉上来,河水不深倒是没啥危险,只不过倒霉蛋的鞋子裤子却是全湿了,在河边哇哇大哭不敢回家。
后来还是孙骈她姥姥把那冻坏了的孩子带回家,扒/光之后把人塞入棉被按在炕头,在用炉子把那倒霉孩子的裤子和鞋子全部烘干。
那倒霉孩子就是孙骈大姥爷家的长贵,孙骈与他并不熟悉,印象当中最深的记忆,就是那小子抱着棉被缩在她姥家炕头瑟瑟发抖的样子。
那是长贵呀!
当初那个小萝卜头咋变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