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诀清发了三天高烧,救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差到推一下就能倒。
殷揽月也因此病重。
在?这一年秋,落叶还没有从枝头落完,她?缠绵病榻再不能好了。
殷清越几乎不再处理任何公事,日日陪在?殷揽月身边。
只是即使这样也没有办法,殷揽月没有任何改变,偶尔睁开眼看到殷清越坐在?身边,只能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却没有办法拥抱他。
两个人偶尔相?对?坐着,也不说话,看着对?方笑?。
有一日。
她?突然精神好了起来,殷清越特别开心。
“阿纯,你?想做什么吗?”
殷揽月被他扶着从床上坐起来,抬头看着窗外的树叶如枯叶蝶一样在?空中飞舞,秋天染黄了一切,仿佛油画里的世界一样。
她?笑?了笑?,笑?容很虚弱,眼睛半眯着,没有力气睁开。
“我想陪在?你?身边。”她?说。
声音很低,殷清越一直用心在?听?。
他心口窒息的疼,却还是努力扯出来一个笑?,声音颤抖,眼底情绪很浓,仿佛要将天染黑。
“我也要你?陪在?我身边,阿纯,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我们一直都在?一起。我从来没有想过没有你?我要怎么生活.......从前,是你?将我从雪堆里捡回?家?的,你?在?我心里,就和那天的雪一样白,也像那天的雪一样软......”
“阿纯,阿纯,你?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叫你?阿纯,因为你?在?我心中,就是最美好的,你?是永远纯洁明亮的。”
“我和小诀都需要你?陪在?我们身边。”
第一次,他在?她?面?前情绪激动地哭出了声。
仿佛再也压抑不知?自?己的心情,就这样将自?己所有的情绪爆发了出来。
室内很安静,只有呜呜的哭声在?反复回?荡。
仿佛无数次的沉默的爆破,悲伤在?体内不断膨胀,就快要将他撑破。
好痛,好痛。
他几乎要没有力气再抱住她?。
殷揽月心疼地手指顺着他垂在?她?腕间的头发,幽幽地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很柔,仿若这天天上的太阳,很薄,很难以保存。
“阿临。”
“我最近好像经常会梦到我们的从前,从前啊,你?总是跟在?我身边,明明你?是我见过长得最漂亮的人,却总是板着个脸,我还经常对?着你?做鬼脸。”
“后来我总是回?想起我们那些日子,很无忧无虑,是我们之间最快乐的时?间了,我们年龄相?仿,情窦初开,想要拥抱彼此,然后被我父亲发现,他严厉地批评我们,骂你?是最下贱的泥,将你?说得破败不堪,我很愧疚。”
她?的目光很虚幻,身上的疼痛也让她?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唇只能轻轻抬起一点点的空隙,靠着气音说话。
“没有,没有,我爱你?,我爱你?......”
殷清越只觉得怀里的人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了一样,虚弱得让他根本抓不住,他不断地想要收紧双臂,却又怕弄疼她?。
“阿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她?说得很缓慢,大约是说话已经耗费了她?太多太多的力气。
所以过了好久,好久才终于虚弱地勾出一个笑?,目光更涣散了,也没有办法将目光放在?殷清越的身上。
“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的。我爱你?,也爱小诀,只是好像每次都不怎么走运,你?喜欢我,我却害得你?在?我父亲面?前发下毒誓,也许就是因为我的任性,才会让你?如今这样痛苦,让小诀生下来就要承受这样剜心裂骨的痛苦。”
“阿临,一直以来,你?明明知?道我多么任性,却从来不会责怪我,甚至还会帮着我,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多么喜欢你?啊......”
“希望下辈子,我依旧这么喜欢你?,而你?,可以找一个让你?拥有一生好运的女?子,幸福一辈子......”
她?虚虚地伸出手指,仿佛又看到了从前,父亲发现他们的感情,逼殷清越发毒誓的场景。
“你?不过是个下贱的下人!你?怎么敢染指我的女?儿?!你?......”
“我,殷清越发誓!如果日后还敢有非分之想,子孙后代世代为仆,女?子世代为妓!”
“......”
“阿临,我爱你?,你?和我在?一起吧......”
手指只在?殷清越的脸颊停留了一瞬间,就永久地垂了下去。
殷清越抱着她?,眼泪不断地流,哭得仿佛受伤的小兽。
身体仿佛正在?一寸寸被瓦解。
痛,说不出口的痛,痛得仿佛就要爆炸。
他的阿纯啊......
他们受了那么多的苦,却只得到了更大的伤痛。
为什么呢?
是不是,上天也从来没有仁慈——才会忍心看到罪恶者作威作福,而受害者承担苦楚?
殷清越将自?己和殷揽月的尸体关在?房间三天,直到亓谷主?听?到消息赶过来,一脚踹开房门。
“小兔崽子,我还以为你?好点呢!结果你?连小诀都不如!他还知?道吃饭呢!你?呢?!”
“小月儿?离开了,但是你?还活着,小诀还活着!”
“你?打算让小诀和你?一起饿死吗?”
“还是已经打算放弃小诀的病了?”
亓谷主?快被气死了,整个人异常暴躁,雷厉风行地处理了殷揽月的丧事。
殷清越全程浑浑噩噩,好像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只是跟着一起走流程。
丧事结束后,亓谷主?找他谈话。
“小殷,你?和我认识也有十几年了,当年是小月儿?的父亲带你?找上我的,后来也是我亲自?撮合你?们在?一起的,可是现在?看着你?们,我是真后悔啊,我现在?可是悔死了!”
“要不是我,你?现在?估计也不是这么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殷清越苦笑?着摇头。
“谷主?,与你?无关,无论我们在?不在?一起,她?离开我都会难过的。”
“何况,”他突然笑?了下,“如果不是你?,我们也不会有小诀。”
亓谷主?拍他的肩,吼道:“既然你?也知?道有小诀,他现在?才十岁,你?不是还要为小月儿?报仇吗?难道你?就这样颓废下去了吗?!”
殷清越摇摇晃晃站起身,“我知?道了,谷主?,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站起身离开。
意识似乎清醒,内心却只剩下空寂。
殷揽月的死亡,似乎将他的灵魂一并带走了。
从此以后,留下来的不过是一具为了复仇存在?的躯壳而已。
他也确实做到了。
当年在?殷揽月临盆之际给她?下毒,害得殷揽月中毒,殷诀清生来恶疾的人,他确实杀死了他们。
三年的时?间里,他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只是用所有的时?间了做了这一件事情。
而此时?,殷诀清已经十三岁。
殷清越告诉他,既然已经学成,就出去走走吧,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犹豫。
殷诀清在?知?道自?己所犯的错误之后,就想要弥补这个错误。
淤牢就是这样产生的。
只是淤牢成立之初,所有的人都将殷诀清称之为“蒙多”,解释为——救世主?。
殷诀清之后见了他们,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不要感谢我,我并不是你?们的救世主?。”
他谨记着自?己曾经所犯过的错,在?游学期间,一点一点地将淤牢组建起来,又结识了陆听?枫等人。
十五岁,他正准备赶往下一个地点,却接到亓谷主?的信。
殷清越于家?中自?缢。
殷诀清不敢相?信,可是事实不允许他不相?信。
他将自?己关在?了家?里连续一个月,谢绝了所有人的来往。
他很想不通。
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父亲在?母亲去世那么久的时?间里没有选择离开,却在?自?己去游学的时?候选择离开。
他不懂。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做。
像是一刹那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奋斗目标,也不再拥有来日可期的宽容。
他只觉得精疲力竭,像是一条即将窒息的鱼,又像是一只失去翅膀躺在?地上流血的鸟。
他躺在?床上,醒来,睡着。
感觉饿了就去吃点东西,之后继续躺下,睡不着就盯着床顶发呆。
然后一天过去,又是一天。
生命也失去了意义,就是单纯地活着。
他在?殷清越的书房里看到了他的绝笔书。
书信中的最后一句是这样的——
“小诀。也许我和你?的娘亲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将你?带来道这个世界上,又没有做到像一个足够好的父母将你?抚养长大,原本就是我们做错了。
对?不起。不能奢求你?原谅我们,只希望你?能稍微快乐一些。”
他盯着那封信看了很久。
突然笑?了。
快乐?
他似乎已经失去了这种功能。
可他也不是不会笑?,只是这些笑?容就像是膝跳反应一样,来得迅速,消失得突然。
之后就只剩下无尽的虚无和空。
他处理了殷清越的丧事,仿佛一切都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除了偶尔,很偶尔的时?候,他会有点出神。
然后一发呆就是很长时?间。
再之后,他将淤牢的事情交给了俞泓祯处理,财行的事情殷清越在?自?缢前已经交给了狗蛋,也就是现在?的李思为处理。
他整日像个闲人一样,开始循着殷揽月的游记周游。
偶尔,会在?一个城里停留很多时?间,顺手帮助一些人。
偶尔,也可能之停留一两天,或者住一夜就离开。
并不强求,对?于自?己的生命也是。
甚至并不继续寻找解药,病发越来越频繁,他每次都以为自?己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可是事实上也没有。
总是这样。
梦醒,睁眼依旧是人间。
他的心中没有任何情绪,波澜不惊地翻过身,开始穿衣服,洗漱,吃饭,发呆。
又是一天了。